第 8 章 鳳求凰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那一年，寂靜的桃林里，掠過了一陣又一陣的新風。風穿過街頭巷尾，穿過布衣綢衫，來到了我的簾前。

我在簾後端坐，輕聲呼吸。

簾兒擋住了你的面容，卻未擋住你一曲《鳳求凰》的清麗絕倫的琴與音。qδ.o

簾兒擋住了我的目光，卻未擋住我湍急如大河般洶湧的心跳。

我騙不了自己。

其實，如果沒有意外，我的生活，本該是另外的軌跡。

人人都贊我聰明美麗、優雅得體，能詩能畫通音律，才聲和艷名在閨閣里傳出，在書坊里被尊敬。

我的父親以我為珍，更是早早為我擇得良婿。只待良日來到，他會備好金珠寶玉、良馬千匹，我只需穿著大紅嫁衣，在喜轎里端坐，我知道，等著我的，一定是最穩妥的命運。

只是我還未嫁，他卻已一病而去。

富商卓王孫的有名女兒未嫁先寡，漫天飛舞的譏諷與惋惜，對別人而言，只是一首津津樂道的小曲。

對我，卻是晴天霹靂。

我想過很多個夜晚，我能改變什麼，但是，除了一年一年寂寞地等著皺紋爬上眼角，等待鏡中鮮花變舊襖，我好像什麼也做不了。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被請到我家，也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在賓客滿座的席間拂琴而歌。

你從遠方趕來，赴誰春風之約。

我想過很多女兒家的小心思，卻從來沒有想過，還未見到一個人，我就已動心。

是我躲在簾后的身影恍恍惚惚進入了你的眼睛嗎？為什麼那天晚上，你會送來給我的書信，那信里夾著一方綉著蘭花的手帕，那清冽高潔倔強的花兒，熠熠生輝地看著我，好像是你不願迴避的眼睛。

你這樣的人哪……我想為你，重新活一回。

我想活著，有愛情有心跳被羨慕被寵愛被溫暖地活著，我不想年年歲歲無聲如死如園裡那口枯井。

是的，我瘋了，我要重新嫁人，我要嫁給你。

如預期般，父親暴跳如雷，堅決反對。

倒不是反對我二嫁，只是，在他眼裡，你縱有幾兩才華，也不過是一介布衣，偶爾請來充充風雅可以，要把女兒嫁去，哪怕是寡居的已經無法再聯得好姻緣的女兒，那也是萬萬不行。

我做了一件千百年後還在被人驚嘆的事，我和你私奔了。

我提著華美衣裙，從牆頭滾落，跌進你的懷裡。

兩個書信傳情已決定終身廝守的人，第一次四目相對，竟是在攜手出逃的夜裡。

看著你的臉，如月光皎潔，如星子深情，我想，我賭對了。

後來的故事，哪樁哪件，不是傳奇？

窮困潦倒，算什麼，我把酒鋪開到父親的眼皮下，綰起長發當街賣酒。

好面子的父親哪裡受得了從小是家中驕傲的女兒活成這樣給他丟臉？他妥協了，叫人送來金銀。

你漸漸成器，被聖上賞識，把恩愛丟在腦後，竟給我寄來那首「無意」的欲休書……算什麼，我回你十三數字詩一首，千里拉回你的心。

你老了，你病了，你虛弱地拉著我的手，回憶起我們最初互通心曲的那首《鳳求凰》，而我可以安然地靠在你的懷裡，珠淚滴滴。

噫，我們的一生，就這樣恩恩愛愛地過去了。

那其間的風雨委屈，就不提了。

其實，從我接過你遞來的那方蘭花手帕開始，我就想過了，這世間的所有路，終究都只會通往一個結局。

而我，既決定走出這一步，今生，我就要與你，共赴那個結局。

我做到了。

即使那些過程，有些如我所想，浪漫感人，而有些非我所想，陰暗隱晦，又有什麼關係。

世人都只知蘭花高潔，又有幾人能挨住它所挨的寂寞？

花也是故事，葉也是故事，人們只挑他們愛看的故事來讀，何必多在意。

我的人生，曾經如名曲，彈錯了一個音。

你看，我們做到了。

但是有一天，你重新給我起了個調，我就決定了要用畢生的心力，把它完美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