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月色清輝
燈花炸開,發出極為輕細的聲響,沉入回憶的人卻被這一聲拉出深淵。
玉澤微微睜開的眼睛看著身下的衣衫,到底是不一樣的,畢竟這不是上一世,一切都還能改寫。
元宵節之後,花顏以為會繼續在府里讀書練武,偶爾彈琴,然後等到過了盛夏,她就會跟著哥哥回南塘,卻沒想到剛過了元宵節不久,哥哥便要離開。
「你好好跟著玉澤讀書,等到寒江府的荷花也開了的時候我就接你回家。」花忱牽著馬站在門口跟花顏告別。
花顏雖然不舍,但是到底不能阻止哥哥,她也隱隱約約知道一些事。
這些天哥哥和玉澤一直在談論些事情,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是看著他們的神色都是嚴肅的的,自然是要事。
「哥哥不用擔心我,我能照顧好自己的。」
「你在熙王府,總比其他地方要讓我安心些。」花忱翻身上馬,揮了揮手,「門口風大,你們快些回去吧。」
馬蹄聲響起,風過塵土,一會兒就看不見人了。花顏才抿著唇沉默的回去,玉澤看出她心情不好,卻也沒說什麼。默默看著她心不在焉的讀完今日的課業,拎著長劍來上課。
幾招過後,花顏發現今日的玉澤似乎是故意吊著她,以往幾招之內他總是會下了她的劍,今日卻似乎漫不經心的和她玩鬧,花顏有些生氣,難道因為哥哥走了,他也不願意好好教她了嗎?
根本沒細想,她就提劍刺去,招式刁鑽,鋒銳不少。
玉澤暗暗挑了下眉,手下的桃花枝卻仍舊挽著花顏的劍鋒,輕而易舉的化解了她的招式,被溜著走了好幾式之後,哪怕花顏還有些情緒化,也發覺玉澤是在逗貓一般。
她有些生氣,用劍劃過桃花,捲起一片花瓣,步步緊逼,「先生何必這麼逗我玩?」
她不經常叫他先生,原本就不是正兒八經的師徒關係,花顏只有在調侃或者賭氣的時候才會這麼叫。
玉澤聽出她話里的氣惱卻是輕飄飄的躲過她的劍招,桃枝輕挑一下,敲在她的手腕,花顏手臂麻了一下,手裡的劍便掉在了地上,脖頸邊的桃花枝軟軟的抵在一旁溫軟無害。
「心情好些了?」脖子邊的花枝抬起,玉澤把玩著桃枝,似乎看著什麼藝術品。
花顏一聽這話哪怕是傻子也明白過來了,卻還是有些羞惱,因為自己心情不好,還要他這般來哄,著實是有些丟臉,但又一想,似乎自己在他面前丟的臉也不算少,便只是彆扭了一下就恢復了過來。
從情緒里一出來,便感覺手腕上的酸麻感涌了上來。
「為師還以為你要這般許久,我沒見過女孩子生氣,還準備多觀察幾天。」
花顏沒說出口的感謝彷彿一口氣梗在喉嚨,面色複雜的看著玉澤。
「怎麼會?宴會之上諸多女郎,世子怎麼會沒見過。」她鬥氣般說道。
還是小孩子,玉澤這般想著,便往前走了幾步,微微低下頭,「因為那些女郎沒人敢在我面前生氣啊。」
花顏看著眼前這一張臉,又想起那些為了看一眼熙王世子不遠萬里趕來寒江府的世家女,默默認同了這個說法,心裡又不解氣,默默想著,若是那些女子知道私下的熙王世子是個黑芝麻團,不知會是什麼感受。
「在想什麼?」
「在想你是個黑芝麻團……」
花顏不知不覺把心裡想的話說了出來,猛地住了口,誇張的捂住嘴巴,拿著劍往院子外走,「我去洗劍……」
玉澤拿著桃枝,看著她落荒而逃,忽然想起上一世,無意聽到她和曹小月他們談論書院里的先生。
「我覺著玉先生是最溫柔和氣的了。」白蕊兒說。
他當時隱約聽見,只是一笑。卻沒想到她說,「我倒覺得玉先生很難懂,拿這個糰子比喻,外邊是白的,芯子里卻不知是什麼樣子。」
這話說的委婉,但在場所有人都明白,花顏這是說,玉先生是個白切黑……
「倒是一直都是這般……識人太清啊,這般聰明要怎麼騙你才好呢?」這樣的想法前世今生到都是不謀而合。
而另一邊跑走的花顏看著劍刃上倒映出的臉色,無奈至極,她怎麼就把心裡話說出來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花顏拿著翻翻找找出來的藥瓶,提著燈來到邀月居。
院門大開著,裡面倒是好像沒什麼人,輕輕敲了幾下,沒發現有人,花顏皺著眉進了院子,這府中下人竟然如此輕慢主人嗎?連個守門通傳的人都不曾有。
走進內院,玉澤倒是先發現了她。
清輝落落,庭院邊上的一株花樹上正倚著一個人,「這麼晚了,來這裡有什麼事嗎?」
花顏環顧四周,最後看見他的時候一臉驚奇,「我來送葯,你怎麼上去了?」
玉澤看了一眼她手裡的瓶子,居高臨下把她臉上的表情也看的清楚。見她驚詫便起了心思,「要上來嗎?」話音還沒落就攬著花顏的腰上了樹枝,花顏猝不及防被抱了個滿懷,連驚呼都沒有就上來了,手裡還緊緊地捏著瓶子和花燈。
「睜眼。」玉澤無奈的曲起手指敲了一下她的頭,花顏才猝然睜開了眼睛。
月色如水,花香寂靜,明滅的燈火閃爍在遠處,山頭還有些許沒化完的雪,勾出銀邊。
「蒼山負雪,明燭天南。」
花顏被眼前景色驚艷的瞬間,心裡忽然掠過這麼一句話。
玉澤彎起眼睛看著她獃獃愣愣的樣子,「如何?」
「好看。」
「早知道你說不出什麼好話。」玉澤似乎很失望。
好話?說什麼好話?他卻沒給她思考的時間。
「好了,再待下去這樹要長不高了。」抱著花顏落回地上,才看著她手心裡的東西,「你說的葯就是它?」
花顏點了點頭,這瓶葯是之前雲心先生在的時候教給她的方子,原本只是做著玩的,卻沒想到似乎效果還不錯,對一些外傷倒是有奇效。
「那一日我看你的傷口用了葯似乎還是沒有大好,就想起這個葯。雖是我自己做的,卻很有效。」
哪裡是葯不好,壓根是沒用藥。
玉澤看著她遞過來的瓶子默了默,又說,「那不如你幫我上藥?我一個人到底不太方便。」
「好。」
她答應的太乾脆,直到花顏的手去拆他的紗布,玉澤才反應過來。
他索性走到一旁的涼亭坐下,看著她一點點的拆紗布,笑道,「你果然是很良善,對所有人都這麼好。」
「我也不是什麼人都會很關心。」
「那這般說來,我算是特別的?」
「自然是。」花顏順著他的話說。
玉澤卻是很久沒說話,花顏也沒眼睛再去看他,因著面前的傷口真的算不得好,看著還是很猙獰的樣子,「這麼嚴重!不小心能劃成這個樣子嗎?」她語氣不由得重了一些,手下的動作更快了。
玉澤也沒說話。
她早就習慣了玉澤時不時的沉默,知道他不想說,她也不問。
等她上完葯,剛想說話,玉澤卻去正提著那盞燈看。
「這燈你還留著?」
「自然。你送我的東西,還那麼好看,我當然很是珍惜的。」
「這個角有些破損了……」
花顏就湊過去看,只是一點點變形,應該是剛剛接觸的時候撞到哪裡了。
玉澤便道,「扔了吧,我再做一個給你。」
「不行!」花顏語氣嚴厲地拒絕了他,「你的手還傷著呢,還做什麼。更何況送的東西怎麼能隨意扔了呢?」
玉澤被她瞪了一眼,不由得有些好笑,「只是一個花燈,我不過……」
他話還沒完,花顏就把那個瓶子放在桌上,提著燈走了。
「好好上藥!」
連背影看上去都是氣鼓鼓的。
好了,今天的人白哄了。
玉澤卻看著藥瓶輕笑出聲。
月亮,亮亮的,照著少女微怒的側臉和青年含笑的眉眼。
月色越發清澈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