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雲心先生

只為初見那一眼，花顏大概把前面十幾年的目光都定格在一個人身上。

她對凌晏如是什麼感情呢？花顏沒仔細思量過，卻覺得是不同於所有人的。

那些少年時細細碎碎的心動，大概有過，最後都歸於平平靜靜的敬仰。

後來林珊問她，為什麼最後沒有選擇凌晏如，她想了想，覺得，大概因為她一直在仰望他。

幼時是學子對先生的仰望，長大之後是子民對在高位者的仰望，而仰望是沒有愛情的。

他的學識，眼界，心胸，都遠非她可以趕得上。

那為什麼是宣望舒？他一樣很卓越。林珊不明白。

花顏笑了笑。她說，林珊，我不是擔心自己比不上他，只是覺得那樣的仰望，是生不出愛情的。而玉澤，看著他的時候，我沒有那種沒開口就有的距離感，我當然知道他並非看上去的溫柔君子，但他什麼樣子我沒見過呢？

林珊當時看著花顏在陽光下溫柔的側臉，突然覺得其實愛情里沒有那麼多的先來後到，只是恰恰你願意，願意而已。

而花顏回憶起那一天的重逢，忽然覺得似乎就是那一天，她就已經有了選擇。

那一年的驚蟄，天空飄著細細密密的雨絲，玉澤不在府里，她就捧著書坐在院子里的涼亭里聽雨看書。還帶了紅泥火爐，煮著洞庭碧螺春。

似乎是時間的安排，要讓她看見他。

許久之後，一陣人聲喧囂，花顏抬頭去看，一眼似乎幾生時光。那人也看見了她，腳步一頓，看了過來。

花顏手裡的書掉在了地上，身子卻沒動。

她昨日剛剛從玉澤處知道，凌晏如就是雲心先生，也是去年年初上任的新任內閣首輔，這幾年督辦新法的正是他，而他們不相見，也已經有五年了。當時雲心先生說的回宣京重要的事，原來就是新法推行，這麼想來，的確是從凌雲心走的那一年，新法開始全面推行。

玉澤昨日也說，「凌晏如重視各地的推行情況，今年還安排了私訪，算算日子不久就該到寒江府了。」他沒說這些內部消息是怎麼得到的，她也沒問，卻沒想到凌晏如今日就到了寒江府，還來了熙王府。

玉澤走在凌晏如身後幾步，見他站住不動，大概知道是看見了花顏。

「首輔怎麼不走了？」

凌晏如便收回了目光，目不斜視的往前走去，微風吹起他的銀髮，還有那象徵著身份的紫色錦袍。不再多看她一眼。

花顏一直獃獃的看著他們一行人，直到身邊的小廝來給她送奶茶，「花小姐，世子傳話來說，讓您不要在風口坐太久，對身子不好。」她才回過神，就看見玉澤落在一群人後頭，回過頭看了一眼她，和她對上目光，還輕輕笑了笑，給她比了比動作，讓她喝了奶茶快些回去。花顏沖他點了點頭，捧著手裡熱騰騰的杯子，小心的抿了一口，香甜的奶茶還有軟糯的珍珠入口便衝散了身上的寒氣。

雨絲還在落，花顏靜靜坐了一會兒，直到看不見那個青色的身影，才拿著書回了院子。

而書房裡，對坐喝茶的兩個人氣氛卻並不是很好。

玉澤先開口道：「先前聽說首輔要私訪，卻不想這麼快就到了寒江府。下一站就該是南塘了吧。」

「宣望舒！」凌晏如開口便喚了他的名字，「此局，足以對弈之人不過寥寥，何必再加亂子？」

「何為亂子？首輔這話我卻是聽不懂。」玉澤放下手裡沒喝的茶盞，含笑看向他：「這天下哪裡有局外之人？」

「你這些年一直避開南塘不談，我早就覺得奇怪，原來是因為一個小姑娘嗎？」

凌晏如不說話，玉澤知道他是默認，前世的凌晏如也是這般迴避花家，他一直不願意讓花家也牽扯進來，想要讓那個小姑娘做局外的棋子，可是後來，他卻成了把她利用的最狠的人。

玉澤清澈的嗓音在書房裡格外清楚，「凌雲心，你何時這般天真了？」

凌晏如平靜的目光似乎有一瞬間的碎裂，半晌之後抬眼看他，「宣望舒，你這般做可是想好了下面的路？」

「您還是叫我玉澤好些，」宣望舒這個名字他委實不太喜歡。「下面能有什麼路？不過是選擇爭一回還是不爭。」

而在他看來，爭，還能活，不爭，下場只有死罷了。

花顏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卻一直心不在焉的捏著書角出神。

雲心先生這些年的變化還是很大的，比如他的眼神，他舉手投足之間的氣勢，便是面容，看上去也比五年前更持重雍容一些。

花顏嘆了口氣，不知該怎麼面對接下來的事情，對她而言，直到昨日以前，雲心先生一直是記憶里溫和淵博的樣子，就算平日里盯著她背書的時候嚴厲了一些，也都是親切的人，而鐵腕首輔凌晏如，對她而言卻是不同的人，哪怕他們本就是同一個人。

「世子他們談完了嗎？」花顏問道。

她總還是要去見見先生的，哪怕他不認她這個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