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事實證明,當自身實力不足的時候,果然不可能御使太強的道具。
以雅典娜目前的實力,在領域內並不能形成統御萬鬼的效果,所謂「冥主」,只是能對領域內的其他鬼魂形成一定上位壓制罷了。
若說好處,大概就是在同為鬼魂的情況下,雅典娜可以憑藉自身實力與鬼魂對抗,不必藉助道具。
當然壞處也有,鬼屋內那些能抵禦鬼魂的道具,開始對她起效了。
雅典娜將身上的道具通通摘給楊戩,只留了個防禦道具以防萬一,做完這些,二人同時踏入廚房中。
眼前又變成了恐怖片般的景象,鬼魂少女歪了歪頭,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好像在想為什麼那個女人上一次來還是人,這一次就變成了鬼。
楊戩額頭紅紋一閃,天眼再次張開,同時與雅典娜保持著神識交流。這種神祇間的交流方式十分耗費精力,但此時也必須這樣做。
天眼一出,鬼魂少女像被燙到一般,驟然移開眼睛,只惡狠狠地盯著雅典娜。
不等她發難,雅典娜先將書籤拿出,並排展示給她看。
鬼魂少女一愣,表情隨即變得更加兇惡起來,手中攥緊了滴血的利斧,一副隨時要攻擊的樣子。
三人沉默地對峙,氣氛逐漸緊張。
雅典娜借著對峙的時間仔細觀察,覺得少女的神情並不像因厭惡而憤怒,更像是因為別人搶走了她珍視的東西。
「她沒有布幻象。」楊戩的聲音也傳達到腦海中。
於是她伸出手,試著溝通道:「你出不去吧?我在外面撿到了這個,給。」
兩張書籤呈扇形遞過來,簡潔的手繪人像在素白的紙張上微笑。
鬼魂少女愣住了,她狐疑地打量著再次闖入的二人,似乎想不明白他們這樣做的原因。
雅典娜左右看了看,從廚房刀架上抽出一把廚刀,在鬼魂少女重新警惕的眼神中,將其中一張書籤輕輕放在刀柄上,自己握著刀尖遞過去。
這是一個絕無攻擊意願的動作。
鬼魂少女伸手去拿,伸到一半卻注意到自己滿手血污,她局促地低頭打量自己,挑了一處乾淨衣物將手擦乾淨,才小心地握著書籤一角,將那一小片薄薄的書籤拿在手裡。
這時候,她的神情漸漸恬靜下來,在用眼神細細描摹書籤上的速寫時,表情里甚至有幾分純善和天真。
這幾分天真純善與她衣裙上濃重的血跡對照,讓人從心底竄出一股寒意。
比如楊戩始終抱在懷裡,哪怕出手都不曾放開的小狗,似乎也受到這隱約寒意的影響,炸著毛嗚咽了幾聲。
楊戩拍拍它,小狗才安靜下來,又恢復到懶懶地趴在楊戩懷裡的樣子。
鬼魂少女看夠了這一張,抬頭再次看向雅典娜,或者說雅典娜手裡握著的另一張書籤,似乎在問她怎麼還不把那張也遞過來。
雅典娜卻將廚刀插回刀架里,動作悠閑,好像絲毫不急。
「能和我講講她的事嗎?」在鬼魂少女暴起強搶之前,雅典娜終於開口,她盡量剋制了語氣里慣有的雷厲風行,讓這句話聽起來溫柔且克制:「你的——母親們美麗聰慧,將家裡經營的井井有條,可我們來了很久,卻始終沒見到她們。能和我說說嗎?」
是的,鬼魂少女描摹書籤的神情,不是友情或愛情,而是女兒對母親最純粹的濡慕、依賴和思念。
鬼魂少女的表情變幻不定,時而兇狠時而疑惑,似乎在出手強搶和解答問題中游移不定,最後,也許是雅典娜的一系列作為讓她還算舒服,也許是雅典娜身上微妙的上位壓制,鬼魂少女選擇了後者。
值得一提的是,在鬼魂少女評斷的「一系列作為」中,包括但不限於:雅典娜等人並沒有把家裡翻的一團亂、沒有隨意毀壞家裡的財物、讓三樓那個佔地方的傢伙(以較為人道的方式)消失、沒有主動對她出手、把兩張書籤一起給她送來、遞書籤的動作還算友好、語氣勉強算得上溫和,以及眼睛好看、音色不錯、打扮得體、夸人誇的很好聽等眾多要素。
如果讓雅典娜知道這種評分標準,博聞如她,也要說一聲離譜。
如果讓楊戩知道,只怕他會當場暴露「心高不認天家眷,性傲歸神住灌江」的本質,放棄追索什麼答案,轉而抄起三尖兩刃刀與鬼魂論個道理——因為他就算硬凹,也絕對凹不出最後那個「夸人誇的很好聽」的成就。
所幸她們都不知道,故而此刻還能和平地聽少女將一段故事分享出來。
總體來說,這大概是一個溫情與靈異相交織的故事。
兩個優秀的女性在經歷了相識、相愛后,順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期間當然也經歷過許多困難,所幸她們都不是怯懦之人,艱難並不能阻隔她們,在這個過程中,她們的感情也如歷經打磨的美玉一般,溫潤生光。
問題發生在她們的感情塵埃落定后,某一天的早晨,其中一個女子發現自己懷孕了。
隨後並沒有發生什麼狗血的劇情,自始至終,她們全心全意地愛著、信任著對方,況且,腹中胎兒實在不尋常。
只過了一個月,孕肚便足有平常七八個月大小。大小醫院束手無策,出於對某種詭異的微妙感知,二人也不敢隨意墮胎,又過了一周,女子毫無預兆地生產了。
小嬰兒很可愛。
兩位女子當然也猶豫過、懼怕過,可也許是母性使然,也許是因為她們都是善良的人,也許是無形中不可捉摸的潛意識,最終她們把這個來路詭異的嬰兒養大了。
隨著女孩成長,那一兩分詭異也逐漸明顯,她顯然不是一個正常的小孩。她表現出飄忽不定的情緒、略微極端的處事、以及對靈異現象過於強烈的熱愛。
只有一點無可爭議,那就是這孩子愛她們。
她很奇怪,但她愛她們,這就夠了。
母親們曾把女孩抱在懷裡,像天下任何一個合格的母親那樣,教她說話、陪她玩耍、回答她層出不窮的問題。
她們為她練習廚藝,花樣百出地哄她多吃青菜。
她們給她買來童話書,輕聲讀那些承載著童真和美夢的文字。
她們許諾要給她辦一個成人禮,要請來所有朋友,讓小公主驕傲地亮相。
女孩全都記住了,她也相信母親們當然會守約。
如果沒有那個意外,事情也本該在逐漸平穩中發展下去。
在結婚十周年的時候,她們決定邀請朋友辦一個宴會,但也許是臨近紀念日而過於興奮,她們忘記了,她們的共同好友中,有一位是除靈師——半吊子除靈師。
半吊子到什麼程度呢,在她們懷疑胎兒是某種詭異時,對方信誓旦旦表示絕對沒有這回事;在小嬰兒出生后,對方也拍著胸脯保證這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小孩,還一直詢問她們是不是嘗試了什麼新科技,才生了一個孩子。
因為這段經歷,二人一致認為對方「除靈師」的身份,多半是自己編來開心的。
可惜並不是。這位除靈師再微薄不過的專業技能,終於在她看到當時九歲的鬼魂少女時,堪堪起效了一次。
也正是這一次,為別墅里的所有人招致滅頂之災。
然後的事情,鬼魂少女記不清了,除靈師誦念符咒的聲音、血液的粘膩觸感、客人們驚慌失措的尖叫、亂七八糟的客廳、鼻尖上涌動的血腥味……母親們撲上來緊緊抱住她,眼淚落在她的臉上。
「媽媽……?」
等陷入狂亂的鬼魂少女回過神,已經沒有一個活人了。
雪上加霜的是,在一地的屍體里,她沒有找到她的母親們。
但她依稀記得是某個來客造成的這一切,所以她將客人們的屍體統統搬到廚房,不高興就去砍兩斧頭。為了保持視覺效果和手感,鬼魂少女還動用力量,讓所有斷肢保持著「新鮮」的樣子。
她還記得那個成人禮的承諾,漫長的歲月里,鬼魂少女的外表逐漸長成十八歲的樣子,也一直維持在十八歲。
也許是鬼屋對她行為的約束,她逐漸被困在廚房中,每天能出去的時間不過片刻。她便利用這每天片刻的時間,每天寫一兩筆,足足花費數年,才勉強寫完一張成人禮的請柬。.
當然,還有童話書上「贈給女兒」的字跡,那本是她九歲生日的禮物。
媽媽們不能為她籌備成人禮,沒關係,她來辦。她會寫好請柬,準備禮物,布置好一切,到那天,媽媽只需要到場就夠了。
聽到這,雅典娜和楊戩也大概明白超度她的方法了。鬼魂少女雖然兇狠,願望卻非常溫馨,她只是想要母親如約參加她的成人禮。
二人對視一眼。
那麼問題來了:我們上哪找你媽媽?
在鬼魂少女表示無可奉告和你們怎麼還不走之後,雅典娜將另一張書籤遞給她,退出了廚房。
在外面焦急等待的玩家們趕快圍攏上來,關心與問題齊飛。
雅典娜大致講了一下鬼魂少女的故事,玩家們默默思考著。
「這個故事,會不會太……」
「童話?」
「對!太童話了。」
「的確,」雅典娜贊同道:「總體聽下來,確實是一個『童話",美好,易碎。」
很多邏輯根本經不起推敲,就好像省略了所有灰暗與複雜的元素,只保留了幻夢般奇妙美麗的部分。
但她沒說謊。楊戩的天眼和雅典娜的道具都不是擺設,她不可能說謊。
「在找她媽媽之前,還有一件事,大家注意一下。」楊戩補充道:
「『鬼屋"在扮演什麼角色?」
方才鬼魂少女的講述中,有一部分碰觸到了鬼屋更深層的規則。
比如她說,不知道什麼時候,她能活動的範圍被框定在廚房,每天能出去的片刻,也只限制在一樓的範圍內。
她說,後來被一個「可怕的東西」佔據了,再後來,三樓住進了一個「整天唱歌的女人」。
雅典娜問她,一樓是廚房、書房和雜物間;二樓是主卧和客房,三樓以上是做什麼的?
鬼魂少女想了半天,竟絲毫記不起來。
雅典娜再問,這是你家的房子嗎?
鬼魂少女說是。過了一會兒,又猶豫地說:好像也不是。
所以……「鬼屋可能是三個以上的時空拼合的?」京劇演員問。
一二樓是鬼魂少女的家,三樓是粵劇名伶的家,是「可怕東西」的住所。
換句話說,鬼屋好像有靈魂一樣,抓取了不同時空的鬼魂相互拼接,才形成了令無數玩家聞之色變的「遊樂園鬼屋」。
玩家們互相看了看,只覺得毛骨悚然。
他們忽然有一種,被人玩弄在掌心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