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第三十章

不過現在，眾人也只能先將這詭異的感受放在一邊，找到鬼魂少女的母親們要緊。

鬼魂少女的精神狀態極不穩定，她當年發狂大開殺戒，她的兩位母親只怕也殞命當場，只是，為何她沒能找到母親的屍體呢？

聯繫鬼屋的詭異之處，唯一的解釋就是鬼屋從中作梗。

鬼屋需要一個殺傷力強大、隨時在狂亂邊緣的「鬼魂少女」，而不是見到自己失手殺害母親后，痛不欲生的無用鬼魂。

是的，是鬼屋，是遊樂園，但不是遊戲。

遊戲將玩家投放到的每一個副本，都需要玩家解決問題，維護小世界和平穩定。以這個標準來看，遊樂園無疑是個例外。

雅典娜沒覺得遊樂園中有什麼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相比之下，吞噬無數人命的遊樂園，本身就是一個大問題。

方才推論出鬼屋很可能擁有自主意識，自行裁剪了許多小世界片段拼接起來，雅典娜的這個想法就更堅定了。

鬼屋是這樣，那其他項目呢？玩家折損率同樣居高不下的舞台劇呢？

遊樂園，這不知道存於哪方小世界的致命樂園，也許本身就是一個毒瘤。

這些猜測，雅典娜都記在心裡，等出了鬼屋，再一一驗證就是。眼下需要解決的是，如何找到鬼魂少女的母親。

如果猜測屬實，那鬼屋絕不希望玩家超度鬼魂少女，況且三樓的紅衣女鬼，其超度過程又實屬誤打誤撞。

玩家們一時面面相覷，不知從何下手。

楊戩開著天眼仔細看了一圈，那些普通鬼魂並沒有明確的長相，只如一團聚集的霧氣飄在半空。

要是其中真的有他們要找的鬼魂，那就有點麻煩了，楊戩暗嘆口氣。仗著自己能看透鬼魂，哪吒又天生免疫，他們這一組都是先主動清理掉鬼魂，再尋找線索的。

如果鬼魂少女的母親們也在其中……

嘖，可千萬別，非必要時刻，他不想硬碰硬。

這個猜測一說，眾玩家臉色也不好看了。雅典娜一組雖然沒楊戩那麼便利，但攻擊道具在手，滅殺鬼魂數量也不少，誰能保證裡面沒有她們要找的那兩個呢？

大家的目光左右亂轉，最後統一停在言靈身上。

鬼魂相關的事情，說到底是靈能力角色的天下，言靈姑娘雖然只算半個，但現在也只能看她的了。

這大概是言靈姑娘準備最充足、施法最從容的一次。

其餘六人給她看護著，幫她找需要的東西。言靈完整地擺了一個靈陣，口中念念有詞。

言靈以言為媒，隨著她逐漸沉入韻律的話語，眾鬼魂中，真的有兩個影子逐漸清晰起來。

那兩個影子呆在角落，相比其他鬼魂沉靜許多，鬼魂們大多都有主動進攻的動作，然後在防禦道具上碰壁，或者消散於攻擊動作之下。

而那兩道影子只是靜靜地呆在那裡，似乎在默默看著鬼屋裡的一切。

看到她們的位置，楊戩不得不感謝自己沒那麼大的殺性，沒有把視野內所有鬼魂趕盡殺絕。

隨著言靈姑娘的念誦聲，她們逐漸顯現和身體的線條，其相貌衣著，的確就是書籤上信筆塗鴉的人像。

她們也逐漸清晰起來，到最後，眉眼中籠罩的愁緒都清清楚楚。

言靈念誦的咒文為她們加上鎧甲，暫時，鬼屋隱形而嚴厲的規則，已經無法繼續束縛二人了。

後來的細節，玩家們就不得而知了。

只看見許久之後，鬼魂少女挽著母親們的手臂，親熱而滿足地走出來——她同樣擺脫了鬼屋的封鎖。

在離開前，一位女子拍了拍少女的肩膀，鬼魂少女看了玩家們一眼，在女子溫柔的催促中不情不願地走到雅典娜面前。

現在的鬼魂少女，與所有耍脾氣的年輕女孩一樣，臉頰微鼓，略顯驕矜地抬著下巴。

「總算來了幾個有用的人，哼………謝謝了。」

少女的道謝說的彆扭，不過獎勵非常大方，超度她所帶來的收益，甚至比前兩個副本結束時還要大。

雅典娜看著她，素來冷淡的面龐上也浮現些許笑意，鬼魂少女的衣裙煥然一新，那空洞而幽深的笑也不再如面具一般，戴在她的臉上，她現在就像一個真正不知憂愁的大小姐，散發著從未有過的活力。

「我該說一路順風么？」

「不必，」鬼魂少女哼了一聲：「你們才該小心呢……可別又死在這裡，四樓——不說了，我走啦。」

說罷，她跑回母親們身邊，挽著她們上了樓。

接下來的畫面宛如一個加速的長鏡頭，彩燈、禮物、蛋糕、親友、眾星捧月的小公主，當然還有愛她的母親們……一幅幅畫面如快放一般交替閃過，這大概是少女心中，最美好的節日。

像紅衣女鬼一樣，鬼魂少女同樣留給玩家們部分訊息，補齊了故事的最後一個邊角。

化作嬰兒投生到母親腹內的，是一個早夭的、奇異的、渴望被愛的靈魂，她因一次意外死去，因一次奇遇不滅，乃至逐漸掌握了強大卻狂亂的力量。

她循著溫暖的情感投生，成了如今介於人鬼之間的鬼魂少女。

在兜兜轉轉之後，屬於她的故事，終究變得圓滿。

——而屬於玩家們的嚴峻形勢，也在這一刻徹底顯露獠牙。

因為隨著故事灌注到玩家腦中的，還有盤踞在的，鬼魂少女口中「可怕的東西」。

他們尚且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麼，卻明確地知道接下來將面對什麼。

十分鐘安全期過後，將是極度猛烈的鬼潮。

當玩家完美地超度兩位主要鬼魂之後，就會開啟鬼屋的防禦機制，極其不講道理的鬼魂大潮。

如同雨林中的行軍蟻，潮水一般啃噬所見之物，最兇猛的捕食者也要對這群悍不畏死，又無窮無盡的士兵膽寒。

而玩家們，就好像潮水中的小小礁石，稍不留意就會被一個浪頭打翻，然後消失在沉沉海底。

所有人都白了臉，誰都沒想到，在連續兩次兵不血刃地過關后，鬼屋會這樣明晃晃地不講道理，將所有人逼到不得不以命相搏的擂台上。

「鬼屋的存在，從來都不是為了讓人過關。」雅典娜沉聲說道：「甚至，千方百計地把所有人都留下來，才是它的目的。」

「從一開始我們就錯了。」

副本的名字是遊樂園，玩家們下意識帶入了現實中遊樂園的樣子：再驚險刺激的項目都有安全保障，再艱難奇絕的解密都有最終答案。

代入現實遊樂園的邏輯，甚至代入遊戲的邏輯，都有一條毫不動搖的鐵律：總有出路。

是的，總有出路。副本基礎任務按部就班，總有各種線索藏在那裡；隱藏任務如果做不了，放棄就是了，再不然，渾水摸魚混個D級E級，不也一樣算做過隱藏任務了么。

唯有這遊樂園副本，這詭異的鬼屋。從他們超度紅衣女鬼開始，甚至從他們踏入大門開始，便無從逃避，唯有接招。

十分鐘后的鬼潮，只有拼到最後一滴血，而絕不會有放棄之說。

不過——

雅典娜的眼睛在眾人之間轉過一圈。

也並不像聽起來那麼可怕。

以一敵百、敵千的猛將，他們有四個。

四位前神祇，此前都只是牛刀小試。

讓所有鬼魂無所遁形的法寶，雅典娜有。

特殊道具冥府領域的功效，足以在鬼潮中最大化。

如果這些都不行，那還有……

雅典娜的指尖輕輕撫上青銅盾牌，光線變化下，平滑如鏡的盾牌邊緣似乎閃過一道流光。

——————————

十分鐘過的很快，封鎖四樓以上的封印瞬時破滅，眾人抬起頭，便見一層疊一層的鬼魂，亮著尖利的指爪，鋪天蓋地。

在冥府領域之中，玩家們看的清清楚楚。

鬼魂們雲霧海潮般涌下來，青灰手臂活像層疊怒放的詭異花瓣，向大家當頭罩下。它們的肢體殘缺不全，卻個個生著扭曲而恐怖的神情，從樓梯、從欄杆、從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飛撲而出，餓狼撲食似的爭先恐後，彷彿這僅有的七人是它們所有鬼魂的口糧一般。

「按計劃。」雅典娜沉聲喝道。

這一聲瞬間驚回了被這氣勢所懾的玩家，而如阿爾忒彌斯、楊戩、哪吒這般從一開始便不曾動搖的，早已各佔一方，展開反攻。

撲到領域之內的鬼魂，只覺得渾身一沉，速度也慢下來。

下一刻，便只余槍尖上的火光。

哪吒仗著蓮花化身，又身懷風火輪這等飛行利器，一馬當先，槍尖熾焰灼灼，左衝右突之中無數鬼魂化作塵煙，硬生生殺出一塊空隙。偶有漏網之魚，或紅綾招展，或金圈拋擲，例無虛發。

冥府領域之中，眾人都可直接攻擊鬼魂，因此所有人都不必束手束腳。

另一邊亦是金光大放，楊戩額頭天眼完全睜開，豎立的眼瞳掃視何處，便只聞一片鬼哭之聲。早前被抱在懷中的小狗和麻雀迎風便長，化作威風凜凜的巨犬和雄鷹，伴在主人左右，配合無間。

只見楊戩右手一沉，一柄三尖兩刃的奇兵已然握在手中，揮動間有濤聲陣陣，恍若大江湍流。刃尖未至，先聽一聲「殺」字如炸雷驟響，隨著潮水般的鬼魂接連消逝，看似疏離而禮貌的青年徹底化作煞神。

京劇演員作戰中往那邊瞥了一眼，回想起方才那自稱河伯的青年曾專門叮囑她，待會兒除了唱戲，不要說什麼別的話，尤其不要叫什麼名字。

現在，她知道此人是哪條河的河伯了——灌江口，二郎神。

東方神庭的二人放開手腳，奧林匹斯山的神明自然不甘落後。

阿爾忒彌斯是幾人中唯一沒有衝出去的那個，她只是安靜地站在領域最中心，右手指間扣住十數支箭矢，長弓拉滿，向天放射而出。

箭矢於半空中分裂，如驟雨，似流星，簌簌落下時無不穿過□□只鬼影，雨幕般將鬼魂隔絕在外。

箭矢無窮無盡，一波未落，一波又至，鬼魂如海潮，狩獵女神便以箭矢組成堤壩，悄無聲息地吞噬著潮水。

雅典娜也早已披堅執銳，長矛鋒銳無匹，矛尖一點寒光如白虹貫日，攜破空尖嘯之聲，懷一往無前之勢，將密不透風的鬼潮猛地撕開。

在誰都沒有注意到的地方，又一道流光從盾牌表面閃過，青銅盾輕輕嗡鳴一聲，像是在催促什麼。

「再等等。」攻防之餘，雅典娜貼近盾邊輕聲說：「不到時候。」

青銅盾又是嗡嗡兩聲，發脾氣似的。

雅典娜安撫地拍拍盾面。

其他玩家中，京劇演員選定了一劍能擋百萬兵的穆桂英，此時亦是氣勢十足，抵擋四神落下的鬼魂綽綽有餘；矮人雖存在感不高，武力值卻信得過，一柄重鎚舞的虎虎生風，自保無虞；而言靈被所有人護在中間，此時也不斷調動角色能力，在外圍搭起堅固的護盾。

一層領域加成，一層言靈加成，再加上沒什麼突出短板的玩家組合，源源不斷的鬼潮竟無法吞沒這小小礁石，反讓玩家們站穩了腳跟，反擊漸漸有條不紊起來。

說到底，鬼魂終究靠數量取勝，若論單體戰鬥能力，實在不堪一擊。

就在眾人漸入佳境之時，雅典娜卻忽然抬眼望向上方。

身負冥府領域，雅典娜對戰局變化最為敏感，所以只有她明確地感覺到，此時的鬼潮並沒達到數量的巔峰。

就在她抬頭的剎那，數量更多、更為兇猛的鬼魂再次形成浪潮，它們一群簇擁著一群，一批擠挨著一批，影影幢幢，山呼海嘯般撲下。

與此同時，雅典娜揮舞的矛尖微微一頓。

——她的矛被架住了。

有單體能力更強的鬼魂加入戰局。

這種程度的單體鬼魂並不足以擊敗玩家，敏銳的戰鬥本能讓雅典娜瞬間明白，這些更強大的鬼魂只是為了拖住她，或者說拖住他們中較強的戰力，然後通過不計其數的鬼潮，徹底淹沒他們。

雅典娜等人的反擊，看似摧枯拉朽，可一切都建立在配合與效率的基礎上。四神各自把守一方，若有誰動作稍微滯澀，不能消滅這個方向上的絕大多數鬼魂，那幾乎會立刻導致關隘失守，後果不堪設想。

電光火石間，雅典娜左手鬆開，腳尖一踢，將青銅盾牌擊至半空。

「閉眼！」她一聲斷喝。

阿爾忒彌斯及楊戩二人毫不猶豫地閉上雙眼，楊戩連天眼都收起來，只憑藉出眾的感知力繼續戰鬥。普通玩家並沒有前神祇這樣強大的能力，但也選擇閉上眼睛，退回言靈布置的防禦圈內。

這本就是他們商量好的戰術。

與此同時，被踢起的盾牌懸停在半空，一個纖細的身影浮現出來。

若不看臉部，這身影當是一個美麗的女子，但若目光上移，都難免被她嚇上一跳。

這美人生著一雙蛇類的豎瞳，與一頭盤曲虯結的蛇發。組成頭髮的每條小蛇，都在嘶嘶吐著信子，連成一片讓人毛骨悚然的細小聲調。

若此時大家能看到她的模樣，都會認出她就是雅典娜盾牌上繪製的頭顱，繼而叫出那個耳熟能詳的名字：美杜莎。

蛇髮女妖美杜莎，她最讓人熟悉的特點便是：所有看見她臉的人，都將變成石頭。

當然，身處冥府領域之中，這個範圍便不必局限在「人」。

玩家們只聽到一陣撲簌簌的聲音，由小到大，最後是石塊劈里啪啦落地的聲音。言靈事先搭好的防護起了所用，讓大家避免了被石塊砸到的命運。

鬼魂們瘋狂的狀態被瞬間定格，石灰色從一個蔓延到另一個。極力伸出的指爪依舊尖銳，但卻變得脆弱無比，還未落地便化作沙塵。

美杜莎在半空中依託盾牌四下轉身，靈智未開的鬼魂不知躲避，不懂隱藏，自然毫無防備地徑直「看」見了蛇髮女妖那有些奇異，但依舊容顏姣好的臉。

不論是瘋狂撲下的鬼潮，還是混跡其中，負責拖延的鬼魂，此時無一例外，盡數化作脆弱的石塊與塵土。

極少數的例外，也不曾逃脫神祇的感知。

而緊接著，更大的咯吱聲響起，似乎有什麼東西不堪重負地搖晃著。不多時，鋼筋開始斷裂，伴隨陣陣巨響，牆體轟然倒塌。

與此同時，四神悍然出手，共同擊碎了迎頭壓下的巨石與鋼筋，動用神力隔絕廢墟，清理出一片還算能落腳的地方。

——不睜眼也能立刻判斷形勢的，也只有他們了。

沉重或刺耳的聲音漸漸消弭，直到聽見雅典娜「可以睜眼了」的聲音，玩家們才慢慢睜開雙眼。

光線太亮了些。

眾人緩緩消化著這個事實，在外面被他們評價「比較氣派」的鬼屋，已成一片斷壁殘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