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朋故友

第一章 新朋故友

許昌在公元前兩千多年就有人居住,稱許,屬豫州之域。公元前一一二二年,周滅殷紂,武王封文叔於許,稱許國。春秋時期,許被鄭滅。戰國時期,許昌之地分屬於韓、魏兩國。公元前二二一年,秦統一六國后,許設立縣,屬穎川郡轄。兩漢時期,仍屬穎川郡。公元一九六年,曹操迎漢獻帝遷都於許。

十月三日,司隸校尉府後院。演武場。

我坐在場邊的一張胡床上,微笑著看著場中。

演武場上有兩個人正在比武。

時間過得真快,我擔任司隸校尉快兩個月了,真是閑得無聊之極。

說起來,我這個司隸校尉還是曹操讓給我的。他雖然是丞相,卻一直兼任司隸校尉,不肯放手。連這個府第,原來都是屬於曹操的,府內屬官衙卒侍奴佣婢,全都有,只不過一直空著,他沒有過來居住過。八月在官渡的時候,曹操為了把我從虎豹騎督帥的位置上弄下來,才忍痛將司隸校尉這職務讓了給我。由此也可見這職位在他心目中有多麼重要了。

司隸校尉,主要執掌督察推舉百官,督率京城徒隸,查捕京師以及附近州郡姦邪和罪犯,並領管一州。簡稱司隸。主要屬官有:都官、武猛、督軍諸從事,門下、省事、記室、諸曹諸書佐及主簿等。雖然只是地方三品,但權力甚大,不但掌握許都的整個外圍的城防力量,而且可以直接參与朝政。後世史學家有人稱此官有現代國家裡「反對黨首領」的形象。袁紹也曾擔任過這一職務。

因為曹操一直以丞相身份辦公,所以司隸校尉府原來的屬官沒有配齊,只有兩個。

加上我帶來的趙玉和公孫箭,我現在的手下正式屬官也就四個人:都官從事徐宣,武猛從事趙玉,督軍從事公孫箭和主簿韓毅。陳矯和李齊一回到許昌,就被急需人手的代尚書令、中軍師荀彧借調了去。我一則比較敬重荀彧的為人,二來反正也沒什麼事,府內的一切事宜,在主簿韓毅的安排下,都井井有條。所以也就爽快答應了他。

場上比試武藝的是徐宣和公孫箭。

徐宣原任城門校尉,一直是許昌城外圍防護力量的第一領導,本來,如果沒有我,再過個兩三年他也很有機會坐上司隸校尉這個寶座。現在我來了,曹操只好把他平調到司隸府任都官從事,成為我的第一屬官。

我也很明白,這徐宣是曹操的心腹,安排在我身邊,無非是監視我而已。

因為原來是按曹操的等級來建造的,所以雖然曹操崇儉,這座司隸校尉府仍然非常寬敞闊大,我武功未復的那幾天,隨便在前府、後堂走幾道門都覺得遠,痊癒之後強了一些,也還是覺得地方大。按設計者的眼光,這個演武場是本府最需要地方的一塊專用設備,所以更是大得驚人。

但徐宣和公孫箭二人在場上的表現,卻使所有觀戰的人都生出一種感覺:地方太窄!

公孫箭已屬於高大魁梧那種類型了,徐宣卻還比他高一頭,寬一肩。二人武功又都是走的是陽剛路子,公孫箭運掌,徐宣輪拳,這一場拼,打得震天動地,塵飛十丈。

阿櫻坐在我身邊,有些擔心地說道:「阿飛,他們打得這麼凶,讓他們停了吧?」

我微笑道:「你擔心公孫箭?」

趙玉站在我身後,道:「嬸嬸不用擔心,公孫大哥的武功我知道,他是內陰外陽,非常奇特,就算輸了,也不會輕易受傷。」

阿櫻擺擺手,道:「讓你叫我阿櫻姐,你沒聽見怎麼的?怎麼還嬸嬸、嬸嬸的亂喊?」

趙玉看看我,嘿嘿笑了。

我明白趙玉這孩子在軍營里混了大半年,野性收斂了許多,心想:「他有我這個飛叔,你一輩子也指望他叫你姐姐了。」忽然想起他在汝南急不可待叫杜似蘭姐姐的情景,不禁微笑道:「阿櫻,別難為他了。他已經認了一個姐姐了。」

阿櫻奇道:「是嗎?那是誰啊?」

我看著趙玉也嘿嘿笑了兩聲。趙玉的臉立刻全紅了,轉身就跑。

「飛叔,我去練九陽功了!」

這小子精乖,這臨走拋下這句是向我告饒:別把我的事說出去。因為我每次一聽說他去練九陽功,心裡就特別高興。

「算你聽話。」

這時間場上情勢又變,徐宣雙拳一收,兩腳連環,橫掃直踢,聲勢更為驚人。公孫箭卻忽然勁道內挫,雙臂如環,使出一種小巧軟綿的短打功夫,徑向徐宣欺身搶上。阿櫻性子直,見到這種變化,便把趙玉的事給忘了,道:「這會兒好看了,一剛一柔,一長一短,恰恰相反。」

我看了數招,隱隱感到公孫箭似乎有點吃力,暗暗心驚:「從來都說柔能克剛,怎麼公孫兄加了內力,變了綿式,反而更像支持不住的樣子?」

又過了片刻,公孫箭頹勢更顯,連阿櫻也瞧出來:「阿飛,公孫從事是不是今天精力不足啊?停了吧?」

我皺皺眉,剛才說停倒沒什麼,雙方勢均力敵,難分難解。現在公孫箭輸相已露,再這麼叫停,那不是明顯欺負人家徐宣嗎?

正在此時,只聽西邊有個人叫道:「師父,師父。」雖然隔著幾道牆,還是清清楚楚。

我一聽這聲音,腦袋頓時有點嗡嗡,這孩子,怎麼天天纏著我啊!忙站起身,道:「我先躲一會兒。」

阿櫻看看我,似乎想笑,強忍住站起來,道:「徐大人,公孫大人,兩位快來幫阿飛找地方。」

場上二人拳掌一交而退,各自退後數尺。公孫箭輕微喘了口氣,道:「徐大人拳力沉厚,遠勝於我,我輸了。」

徐宣巨目凝視公孫箭片刻,道:「公孫大人客氣,你我不分上下。」

阿櫻叫道:「你們就別廢話了,快去幫阿飛擋住那臭小子。」

徐宣和公孫箭齊道:「是。」

這時,那人又叫:「師父,師父,你在哪兒?」聲音卻又轉到北邊。

徐宣剛邁出的腳又收回來,遲疑道:「是曹大公子?」

公孫箭道:「我去。」

阿櫻笑道:「是曹二公子。」

公孫箭急忙停下,道:「還是徐兄去的好。」

徐宣搖搖頭,邁開大步,向中門走去。

公孫箭道:「飛帥,末將帶您走那邊。」引著我和阿櫻朝另一個門走去,和徐宣正相反。那是司隸府一個很少有人知道的小門。

我苦笑一聲:「你別老飛帥飛帥的,我早不是虎豹騎的督帥了。」

阿櫻笑道:「是啊,該叫飛侯。嘻嘻,飛猴子。」

公孫箭道:「末將以為飛帥總有一天還會是飛帥的。」

阿櫻點點頭:「這是肯定的。伯父現在在前方現在比較順利,等遇到麻煩,他就會想起阿飛了。」

我搖搖頭,不再說話,心想:「曹操最近在倉亭大勝,已將袁軍的最後信心徹底擊垮,徑渡黃河,直搗河北,指日間事。他現在根本不用再考慮用不用我的。」

快走到門口,我忽然想起件事來,心裡微微一動,停下腳步,道:「你們從這兒走,我從大門出去。」

阿櫻也停下來,奇道:「怎麼?」

我笑著在她耳旁嘀咕兩句,阿櫻恍然大悟:「哈,還真是的。我怎麼就沒想到。那好,我們就逗逗他們。嘻嘻!」招呼公孫箭,依舊往前走。

我的府第有三個門,分佈南、北、西三方。我轉回去,直接向通往司隸府大門的西邊溜去。

許都城東西成長方形,城內以一條東西橫街將城劃分為南北兩區,北區地勢較高,宮城集中建於北區北部,以南設立國學、明堂、靈台,東部建衙署,西部置苑。南區主要是居民區,有長壽、吉陽、永平、思忠四里。

我的司隸府和大部分政府機關都在本城北區的東部,也算是個比較大的衙門。現在大概上午十點來鍾,街上人開始多了起來。我信步出門,折向南行,想去長壽里看看我新認識的幾位朋友。

剛走沒幾步,忽然覺察身後有些動靜,運起內力,側耳細聽,卻什麼也沒發現。心想:「好啊,這人動作真輕。」深深吸口氣,心裡開心起來。

平時我很少一個人出門,一出來就前呼後擁,一大堆人緊緊跟著。阿櫻說這是規矩,都這樣的,而且我傷剛好,如何如何。我剛露出點不同意見,她居然立即就把荀彧、魏諷等一班許昌重臣都給請到司隸府,明著是跟我解釋政府工作制度,實際上著著實實把我教訓了一通。我也煩不過,那以後很少出府,除了每天一次的早朝,偶爾出去拜訪一些朋友外,整天在家休養生息,或觀舞弈棋消遣,或以看部下練功對打為樂。有阿櫻陪著,倒也樂趣融融。

不過一憋倆月,再好的人也會悶的。今天我略使小計,這一出來,就碰上這等身手敏捷的高手,精神不由一振:「好傢夥!」也不回頭說破,便往長壽里走去。

許昌城南區反分為四個大塊,長壽里和吉陽里在西,永平里和思忠里在東,中間是南北方向的一條很寬的長街,一直通到南北區交界處,可以並排走四輛大車。

長壽和吉陽裡面住的大都是強制集中的平民百姓,永平里和思忠里住的則是各地投奔曹操的世族大家、強宗巨豪,以及他們的部曲。像永平里的李典宗室,族人約三千餘戶,人口有一萬餘人。思忠里張繡的親戚也有近千戶,四千多口。

曹操其他部將臣屬的宗人沒有這麼多,但拖兒帶女,拉三拉四,也都有不少。相比之下,長壽里和吉陽里兩個地方真正的老百姓就顯得不足了。所以,曹操的一些敵人,如袁紹、劉表等,曾譏刺許昌是「巨族之都」。

走到南北區交界的十字路口,我正準備看看地形再做打算,忽然一愣:「大公子,怎麼是你?」

面前站著個十餘歲的清秀少年,頭扎素幘,身穿白袍,卻是曹操現在的大兒子曹丕。

曹丕恭身行禮,陪笑道:「師父,丕兒在這兒等您多時了。」

我心裡暗叫一聲倒霉,躲來躲去,這傲氣小子怎麼在這兒候著?道:「難道今天你們三兄弟一起出動了?」

曹丕笑道:「是啊,師父。阿彰、小植他們不聽我的,阿彰非要直接進去求您,植弟卻跑到側門去堵,結果還是讓我在這兒碰上了。」

我打量他幾眼,道:「你怎麼知道我會到這裡來?」心想:「雖說這小子以後代漢稱帝,可是他難道真如此厲害,這麼小就這麼會算計?」

曹丕道:「是仲達教我的。」

我微微一怔:「司馬仲達?那個不肯為丞相所用的司馬懿?」

曹丕道:「就是他。他雖然因病不願出仕,卻是個真正的大賢,我一向得他教訓最多。」

我好奇起來:「怎麼沒見史書上說過?」道:「有大賢教你,那你還攔著我,叫我師父幹什麼啊?,到底想跟我學什麼啊?」

曹丕忙道:「司馬先生教我們文的,飛侯你教我們武學。我們三兄弟不是早跟您說過,要跟您學那天下無雙的混沌破天戟法。」

嘿,真用心啊!前幾次只模模糊糊說要跟我武藝,現在連我編的那什麼破戟法的名字都打聽出來了。

「許昌高手無數,你們為什麼一定要跟我學?」在許昌的各大世家宗族裡,名聲響亮的武學高手真很有幾個,還有軍中也有許多非常厲害的,像徐宣,他的武功又是剛猛一路,應該最受這些小孩子的青睞才對。

曹丕頭搖搖:「我只想跟飛侯您學。」上前拉住我胳膊,求道:「師父,您就收下我吧?要不,我跟您跪下了?」

我急忙拽住他,不讓他身體沉下去。這時候忽然又感覺到那身後高手的信息,暗暗一驚:「他還在?那就是說他一直跟著我,根本沒有離開過?」他跟著我並不希奇,奇怪的是中途好幾次我都丟失了他的信息,剛才我甚至以為他已經走了,所以專門停下來。

想不到他跟蹤的技巧如此高明,居然在我十分警覺的情況下隱蹤潛跡。

我頓時興奮起來。自來到三國,雖然遇上很多高明之士,甚至包括淳于賓這類比我還稍高一籌的絕頂高手。但真正能避過我耳目感覺的,這還是第一位。

我看看曹丕:「那好,我就收下你。」

曹丕興奮道:「真的,師父?還有阿彰和小植,他們也要拜您為師。」

我側耳用心聽那跟蹤高手的信息,道:「好,都收。你們三個我全都收。」

山子道的住宅非常簡陋,只有兩間草屋,一大一小。他是個棋痴,既沒有父母,也沒有妻兒,一個人自由自在鑽研棋道。他把大的那間專門騰出來當對局室,雜七雜八的東西都丟進那間小屋裡去。小屋有張還算軟的榻,不過是給臨時來訪的客人使用的,平時他自己就睡在棋室里。

他的棋室內非常整潔乾淨,而且帶著一股清香。

我一走進屋就聞到了,道:「咦,奇怪,子道兄,怎麼這麼香?」

山子道瞅一眼我身後的曹丕,點頭為禮,向我笑道:「朋友送的。」

我奇怪道:「前天你到我那裡,我怎麼就沒聞到?」

山子道笑道:「飛侯鼻子有這麼靈嗎?」

我伸袖在鼻前嗅嗅,道:「這種香好象很潤衣服,應該不會很快消失。」

山子道請我們在席上坐下,擺開棋盤棋子,道:「日日一局棋,事事都順心.不談閑事,下棋下棋。」

我笑道:「又來了。」見他又準備拿那塊黑布蒙起臉,感到奇怪,道:「喂,上回你就這樣,我沒好意思問你。這次你怎麼還這樣啊?男子漢大丈夫,丑就丑點,有什麼大不了的?」

山子道停下手,道:「我是怕對弈動中間局勢緊張,你正在思考的時候,偶然看見我這付尊容,可能驚著神,定不下心來。以前郭凱、王九真他們經常為此抱怨我。

從去年開始,我在下棋的時候就以黑巾遮面了。「

我恍然,看看他一張坑坑窪窪,奇醜無比的臉龐,道:「原來你是為對手著想啊?

嗨,哪兒有這回事?你們許昌四大名手,數你子道兄最強,郭兄他們只是為輸棋找借口罷了。「心想:」俗話說人不可貌相。真是有道理啊!這山子道怎麼看怎麼不像是玩圍棋這種玩藝兒的,可他還就是這時代最了不得的棋士。「

山子道一邊擺勢子,一邊道:「飛侯,現在不能再說四大名手,應該是六位了。」

曹丕在旁坐著插口道:「是啊,我爹爹,我師父,他們兩位加上,正好是六大高手。」

山子道道:「大公子,你已拜飛侯為師?」

曹丕笑道:「是啊,剛才師父已經答應收我們三個為徒了。」

山子道拱拱手:「如此真該恭喜三位公子,拜得好師父。」

曹丕咧著嘴笑:「謝謝山先生!阿彰和小植他們還不知道呢。」

我道:「子道兄,最近許昌又來了什麼棋道高人?」曹操那是什麼身份?怎麼能跟一幫下棋的混在一起?山子道再糊塗,也不會糊塗到這種程度。

山子道微笑道:「不錯,昨天孔桂兄已從江東回來。」向曹丕道:「大公子,丞相乃千金之軀,如何能屈尊降貴,和我們這些下等藝人並列一處?我說的另有其人。」

我道:「哦,孔兄回來了?他帶回了江東二聖?」嚴子卿、馬綏明,天下聞名的兩大棋聖。二月我和池早剛來到許昌時,曾經以與他們切磋為借口推搪曹操的挽留,曹操受我啟示,居然立刻派孔桂和我們一起下江南去請他們北上許都。後來我和池早雖然沒走成,孔桂卻還是自己去了。

山子道微微點頭:「其中之一,鐵匕馬綏明。」

「哦,他棋力如何?」

曹丕也很有興趣地往前湊湊。

「還沒下過。不過看他氣度眼神,很不一般。」

「肯定比不上山先生你。」

我微微一笑,曹丕今天高興,話也好說了。除了少數幾個人之外,平時他對人可是非常傲慢無禮的。

山子道搖搖頭:「這位馬先生手底下到底怎麼樣,我們都不清楚。他能得享棋聖之名,定然非同尋常。雖然我想也許能和他一拼,但也許一上場就會大敗。」

我道:「他既然來了,肯定要和你們四大名手比試比試,子道兄可該早作準備。」

曹丕卻道:「山先生何必長他威風,滅己銳氣?你是我許都棋道最厲害的第一高手,你若不行,那我們豈非給小小的江東之地給壓下去了?」

說著就露了餡,原來他關心的是國家的體面。

我瞧瞧他,心想:「你蛋大一點,居然就這麼官腔十足,可沒你那倆弟弟可愛。」

曹彰性情憨厚,曹植言辭無忌,都比曹丕有趣。

山子道微一沉吟,曹丕雖然年幼,可是當朝相爺的公子,不能亂說的。

「雖然我可能不行,但我許昌自有高人,不怕會輸給外人。」

曹丕清秀的臉上慍意更顯,謙虛也不能這樣啊?道:「許昌四大名手以先生為首,你都不行,還有誰行?」

山子道道:「其實四大名手,棋力都在伯仲之間,飛侯是開玩笑罷了。不過,」

他笑一笑,臉色忽然非常嚴肅起來,「如果真要不丟我們許都的臉面,只有飛侯去迎戰馬綏明,可有必勝把握。」

曹丕雙手一拍,臉色頓時晴朗起來:「對啊,有師父在這兒,怕他什麼棋聖棋賢?」

我苦笑一聲,你山子道這麼一推,就把自己脫得乾乾淨淨。不過對江東二聖,我倒是很想領教一下他們的手段。所以也沒明確表態說行不行,改口道:「下棋下棋。」

擺上勢子,對弈起來。

山子道蒙上黑巾,腰一弓,脖一歪,就再不說話了。

這時代最頂級的棋手,在我這現代人看來,與我們的水平相比差距還是很大的的。

主要是一個境界問題。古代棋士的眼界大都很窄,布局左右就那麼一兩個玩來玩去,官子也粗糙。唯一可提的只是他們的中盤戰鬥力都很不錯。這樣的棋藝我說讓二子雖然顯得過分點,但讓先是絕對有把握贏的。當然這也得益於他們和我的對局比較少,如果下上一年,估計他們的棋藝就會大長,個別特別有天賦的高手能領悟到現代棋風的精華,也許還能與我一爭勝負。

但現在,這時代還沒有我的對手。

幸好我是有事要找山子道,否則我還真不好意思來。完全勝之不武嘛!

一邊落著子,我一邊想著如何開口問他,這麼一分心,幾十手以後,局勢並沒有如我想的那麼開始能夠把握,反而是一種我的控制力呈現弱勢的情況。我看看山子道,只看得到他的雙眼,他眼睛熠熠閃光,只盯著棋盤方寸之地,毫不分神。

這就是他比許昌其他三大高手強的地方,局勢佔優的時候更加專心。自然,這時候問他什麼問題都可能碰一鼻子灰。我暗暗後悔沒在開局前問他。但看看身邊聚精會神觀弈的曹丕,又想道:「有這小子在,今天根本不能開口。」

如此一想,心裡漸漸平靜下來,精力也能夠凝注於圍棋盤上了。

中局鏖戰正酣,盤上殺得昏天黑地,也許江東棋聖馬綏明的到來激發了山子道內心潛在的競爭意識,也許是前天的惜敗令他非常的不爽,今天他下得分外的出色精彩。

屋裡三人都是沉迷其中,沒辦法讓眼睛離開片刻。

山子道下出一著蓋穿,纏繞上我的一條大龍。我心中一驚:「好著。」這時忽然生出警兆:「好熟悉!難道……對,就是他!」

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那一路跟蹤我的高手信息,卻又一次清晰地傳遞了過來。

他也進來了!而且在觀戰!而且他水平很高,知道山子道這手棋足可確立勝勢,所以才會吃驚或者興奮地不自覺泄露出自己的蹤跡。

但是他在什麼地方看這局棋呢?

我腦子裡飛快地勾畫出這間對局室的輪廓,自上而下,自外而內,四面八方都想遍了,似乎沒有什麼地方在我的耳目監視範圍之外。

難道我受傷之後,就沒能再完全恢復功力?

不是,不是這麼回事。

是這人功力實在太高了。

我困惑而震驚地眨眨眼,感到自己的自信心忽然有些動搖:三國有如此高手,要取我性命是易如反掌啊!

山子道閃亮的雙睛掃了過來,他已經感應到我心情的波動。

不管什麼行當,到了一定高度其實都是相通的。

我嘆了口氣,爽快地推枰認輸了。

曹丕滿臉惋惜之色,手指在棋盤上指指點點,說三道四。山子道默默取下黑巾,垂目看著紋枰。

這是他下完一局之後的定式。自己默思一會兒,再和對手復盤。

可是今天我無法再等他了。

我當即告辭,衝出屋去。

一直又跑到大街上,我仍然感覺不到那人的一絲氣息。

他消失了。

曹丕氣喘噓噓地追上來,道:「師父,為什麼走那麼急啊?」

我向路南掃了一眼,道:「我輸了棋,心裡不高興。」

曹丕呼口長氣,笑道:「師父你不是那樣的人。」

我又向路西看看,道:「哦,那我是哪樣的人?」

曹丕道:「師父心地仁慈,寬宏大度,世人皆知。又豈會為了一局棋而動肝火?」

我心頭微震:「這臭小子真才十三歲嗎?」向東邊瞧一眼,眼角卻瞄到北街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是阿櫻。

阿櫻急步走過來,老遠就喊:「阿飛,你跑哪兒去了?純叔等你很久了。」後面跟著她的兩個侍婢紅兒和葉兒。

我迎上去,道:「阿櫻,什麼事這麼急?」

曹丕道:「師父,可能是子和叔要回前線,來跟你告別的。」

曹純?我一愣。這兩個月在許昌,曹純時不時常來看我,他的身體狀況我很清楚,比幾個月前好不到哪兒去,根本不適合上前方軍營。

「是曹大人嗎?」

阿櫻一把拉住我,一眼看到曹丕:「好啊,桓老二,原來是你拖著阿飛啊!」

曹丕忙往我身後躲:「櫻姐,不關我事,不關我事。」

我微笑道:「阿櫻,算了,我已收了他們三兄弟為徒。」

阿櫻先是一呆,接著忽然笑了起來:「你真的收下他們了?」

曹丕從我身後露出頭來:「是啊,飛侯親口答應的,我已經磕了頭了。」

其實連跪都免了。

阿櫻一指曹丕:「哈哈,桓老二,那你以後得叫我師娘了。」

曹丕啊一聲。阿櫻雖然還沒跟我正式成親,可曹操夫婦、夏侯淵夫婦等主要長輩都已完全同意,舉行婚禮只是遲早的事。本來曹丕和阿櫻同輩,這回拜了我為師,順帶自然就比阿櫻矮了一輩。

阿櫻樂得手舞足蹈:「桓老二,這回你還能狡辯什麼?還不過來給師娘磕頭請安?」

曹丕轉身就跑,叫道:「師父,我去找阿彰、小植他們去。」

阿櫻道:「桓老二,往哪兒跑?」舉步便追。

我急忙攔住她:「別追了,回去見曹大人吧。」阿櫻的輕功了得,真要追起來,曹丕肯定沒跑。雖然我很喜歡阿櫻的青春活力,可在這麼多人的大街吵鬧,實在不成體統。

我可是兼管治安的司隸校尉,怎麼可以縱容自己的老婆亂來?

阿櫻大聲沖曹丕的背影叫道:「算你小子運氣,下次再叫師娘。」嘻嘻哈哈拉著我,轉身往回走。

路上,阿櫻忽然問我:「阿飛,我叫純叔,你肯不肯也叫他一聲純叔?」

我猶豫一下,道:「當然可以。」

阿櫻看看我臉,道:「算啦,知道你不願意,不強迫你了。」

我道:「真的,我是真的願意。」

阿櫻搖搖我的手,道:「你有這句話就行。純叔比你大不了兩歲,你們又一起兄弟般地過了半年,你肯定不習慣的。」

阿櫻的手小,我左手被她右手輕輕拉著,這一晃,差點鬆脫了開。我忙反手一握,把她的柔荑包住,緊緊捏住。回頭看兩個婢女離得比較遠,低聲在她耳旁道:「為了你,我叫他爺爺也行啊!」

阿櫻一呆,過了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那你豈非要喊我嬸嬸?」這話聲音比她平時說話也低了很多。

我微笑道:「下輩子也別想。」

阿櫻哈哈大笑,後面丈外的小紅小葉也都捂著嘴笑。顯然阿櫻的話她們也都聽了去。

又走了幾步,阿櫻低下頭,臉上現出思索的樣子。我在她身旁看著,覺得特別有趣可愛。阿櫻很少有這麼用心的時候。

默默走過了幾里路,快到我的司隸府了。我眼尖,看見大門口站著兩名武將,一個是徐宣,另一個只瞧到背影,非常熟悉,略一回憶便想起來,竟然是宋亮。

怎麼會是他?

自我走後,宋亮一直和曹休、典滿一起統領虎豹騎,近兩月來捷報頻傳,戰功卓著,深得曹操賞識,已升為強騎校尉,和曹休、典滿並稱領軍三虎。單論職銜,已不在我之下。這麼重要的將領,在這麼重要的時刻,為什麼會突然回到許都?

我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阿櫻卻似乎沒有準備,被我帶得有點身形不穩。我急忙停住,道:「怎麼,阿櫻?」

阿櫻看著我,道:「人都要死的,是不是?」

我道:「是啊。」

阿櫻道:「那你說人有沒有下輩子呢?」

「嗯……,可能吧。」看著阿櫻一臉渴望的神情,我實在不忍心告訴她,人一死,就什麼都沒了。

阿櫻歡然道:「那阿飛,你說我們下輩子還做夫妻,好不好?」

這時徐宣也看到我們,跟宋亮招呼一聲,倆人向這邊急步走過來。宋亮邊走邊叫:「飛帥,飛帥。」

我對阿櫻道:「那當然。」轉頭道:「宋亮,你這些天過得好啊!」

宋亮搶步上來,低頭便拜:「飛帥,可想煞宋亮了。」

我忙鬆開阿櫻的手,上前扶住:「現在我可受不起你這一拜了。快起來吧。」

宋亮起身,又向阿櫻見禮:「宋亮見過櫻夫人。」

阿櫻笑道:「算了,別人亂叫,你宋大人怎麼也跟著亂叫?」說是這麼說,臉上還是眉開眼笑,非常高興。

宋亮退後一步,看我兩眼,道:「飛帥精神。更勝從前。」

我笑道:「別再拍了。哎,你不在倉亭指揮虎豹營的弟兄,怎麼回許昌幹什麼?」

宋亮神色一黯,開朗的臉上頓時罩上一層烏雲。

徐宣在旁插道:「飛侯,曹純大人現在府中等候您。」

我心中狐疑,道:「好,那我們進去再說。」

徐宣道:「飛侯,屬下去巡視四城。」

我知道他因為我們舊日同僚久別重逢,想讓我們好好聚聚聊聊,所以託辭離開。其實現在正當曹軍節節勝利之時,其他各路勢力都瞪大著眼默看事態發展,誰敢這時候跑來許昌鬧事?道:「有勞徐兄。」

徐宣向我行了一禮,便轉身而去。

進得府內,老遠就看見曹純正在我的客房裡來回踱步,公孫箭站在一旁。我跟他很熟,關係也一直不錯,,笑道:「子和兄自從封了侯爺,就再也坐不安穩了。」

曹純轉頭見是我,道:「難道你不是侯?」

我倆一起哈哈大笑起來。我跨進門去,請他上坐,招呼大家都坐。現在我生活安定了,府里什麼都全,客房裡胡床案幾,應有盡有,大家就不用再坐地席了。屬役獻上蜜水。曹純只輕呡了一口,便放下杯,道:「阿飛賢弟,我此來是向你辭行的。」

我看看阿櫻,笑一笑,想道:「這賢弟二字,你這純叔整天掛在嘴上,你讓我怎麼改口?」阿櫻翻了我一眼,向曹純道:「純叔,你身體能頂得住嗎?」

曹純意味深長地看我幾眼,道:「我是被逼無奈,情非得已啊!」

我微微皺皺眉,心想:「曹純這話什麼意思?他看我幹什麼?難道他有意讓我替他去前線?」上前線我倒是很喜歡很樂意,但一想到再跟曹操一起共事,心裡就發毛,危險係數實在太大,毫無安全感。

側手坐在一塊的宋亮和公孫箭互看一眼,也都覺得曹純話中有話。他倆是很希望我上前線指揮作戰的,宋亮便道:「末將此次回來,主公吩咐,議郎大人如能再回軍營最好,若大人身體欠妥,可請飛帥代替,也是一樣。」曹純還比我先封的侯,我是官渡亭侯,他是平鄉侯,比我高一級。但宋亮在軍中習慣了叫議郎大人和飛帥,所以也還是這麼亂叫。

公孫箭道:「是啊,軍旅生活嚴酷,曹侯貴體欠安,不如請飛帥替您前去倉亭。」

曹純掃一眼他二人,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一閃而沒。

阿櫻道:「純叔,你笑什麼啊?大家都是說正經的。你身子弱,朝野誰不知道?讓阿飛替你去,不也一樣可以鎮住阿休和典滿那兩個混球?」

曹純又笑了一下,然後笑容凝固在臉上。這回明顯可以看出來,他那是苦笑。

我吃了一驚:「阿櫻,你說什麼?阿休和小滿怎麼啦?」

阿櫻道:「嗨,反正都要說的。宋亮,你就都告訴飛帥吧。」

宋亮看看曹純,曹純點點頭,道:「直說就是。」

宋亮清清嗓子,就把最近兩個月前線發生的大事簡明扼要地講述一遍。

自曹操在官渡夜襲烏巢,一把火將袁氏主要屯糧燒了個精光,特別是大將張郃高覽投降曹軍之後,袁營上下人心惶惶,兵無鬥志,將懷離心。曹操乘勢出擊,他首先採用心理恐嚇戰術,命人將烏巢守將淳于瓊及其四員副將的首級、烏巢全部袁軍官兵,約七千人的鼻子陳列於陣前,又將割去了唇舌的牛馬驅向袁營。目睹慘景,大部分袁軍魂飛膽喪,加上張郃高覽從曹陣上親自喊話,令袁軍士氣徹底瓦解。曹操立刻令曹休、典滿等率虎豹騎衝擊袁軍,隨即更投入所有步兵,發起最猛烈的攻勢。袁紹禁約不住隊伍,驚慌失措,和袁譚等人在八百親衛的護衛下搶先逃過黃河,進入北岸蔣奇的營寨,始定驚魂。

被主帥丟棄的十萬將士,因為沒有得力大將指揮,個個如同無頭蒼蠅,面對兇悍的曹軍,毫無還手餘地,各不相顧,四散逃竄,幾乎沒什麼有力抵抗,死傷數萬,剩下的稀里糊塗便當了俘虜。現場總指揮曹休惱恨他們為袁紹賣命,又懷疑是偽降,下令全部活埋。

聽到這裡,我再也聽不下去了,道:「什麼,全部活埋?」近來捷報雖然頻頻傳來,每次卻只說又消滅敵軍若干,斬殺大將誰誰,從無一份戰報提到曾割敵之鼻,生埋活人。

宋亮輕嘆一聲,道:「是啊,七萬人。」

我跳了起來:「七萬人?阿休?」剛才說到曹操割了七千俘虜的鼻子,我已經非常震驚於他的手段之殘忍,想不到曹休居然比他叔父更厲害十倍。這是那個文雅沉著、和氣好言的阿休嗎?

曹純和阿櫻互看一眼,都輕輕搖搖頭。

「你為什麼不阻止他?」

宋亮被我怒氣所迫,急忙站起,低下頭不敢答話。

阿櫻拉拉我,曹純道:「賢弟且忙惱怒,宋亮他不是沒勸過阿休,可是阿休他……

唉,他聽不進去啊。「

公孫箭道:「是啊飛帥,聽宋大人說完吧。」

我看看眾人,心想:「你們都是知道內情的,聽到這種慘劇居然還都這麼鎮定自若,有沒有良心啊?」緩緩坐下,放鬆語氣,道:「好,宋亮你坐下接著說。」

宋亮不肯坐,道:「末將未能遵從飛帥教訓,阻止曹休大人戕滅俘虜,實在愧對飛帥。」

我知道,宋亮是個標準的軍人,上級指揮到哪兒,他就衝到那兒,實在也不能怨他。

再說他和曹休的地位畢竟還是有距離,能和曹操的侄子相提並論嗎?道:「唉,那也不能怪你。你先坐下。」

曹純和阿櫻齊道:「是啊,宋亮。」

宋亮這才又坐下來,繼續報告軍營里的事情。

他輕嘆一聲,道:「曹副帥下令盡屠俘獲袁軍,其實是有原因的。當時混戰之中,中軍司馬曹啟在他身側,被冷矢射中,穿胸而亡。曹司馬是曹副帥最喜歡的堂弟,曹副帥覺得他是替他而死的,所以他特別心痛憤怒,當即抱著曹司馬的屍首立下誓言,發誓要殺盡袁軍;另外當時俘虜實在太多,比我軍總數還多好幾倍,不光曹副帥,我們大家都害怕,萬一他們突然造起反來,我們有可能反勝為敗。」

我冷笑一聲:「難道你們忘了在白馬城的舊事?我記得那次你和小滿都在。我們不過兩千多人,俘虜卻有八千之眾?」

宋亮又低下頭:「末將記得。」

我怒氣又涌了上來:「記得?那小滿在幹什麼?」

宋亮道:「典校尉也曾和曹副帥力爭,甚至差點和曹副帥動手火併。後來是主公趕來,才喝止了他們。」他抬起頭,直直看著我:「可惜當時飛帥不在。」

我大吃一驚:「什麼?丞相也趕去了?」心中暗想:「不用問,這次屠殺實質還是曹操的主意。曹休只不過是把他的想法提出來並執行下去而已。」既然如此,那再問也沒什麼意義,再引得宋亮發起牢騷,曹純和阿櫻面上都要不好看了。喔,難怪他們都坐在一旁不肯插話。

「後來呢?小滿沒事吧?」

宋亮道:「因為這件事,曹副帥和典校尉勢成水火,互不相讓。主公無奈,分三千虎豹騎給典校尉,令他去了陳留己吾。」

「陳留己吾?」我想了想,「那是小滿的故鄉。」也是曹操起兵討董的根據地。

宋亮道:「是啊,主公的意思,一是讓典校尉回鄉祭祖,尤其是代主公向他先尊典韋大人點上三拄金香。另外,是令他安撫陳留大族豪門,穩定當地局勢。」

「哦,陳留也有異動?」

宋亮道:「主公得到密報,自袁紹進軍官渡,陳留就有不少大家族暗暗和他牽線搭橋,勾結甚緊。但主公大度,雖然此刻剿滅他們易如反掌,卻不想再咎既往。不過,典校尉在己吾,卻幹了一件大事,令主公非常生氣。」

曹純忽道:「這卻怪不得小滿。」

阿櫻哼了一聲:「小滿幹得好!伯父也是,為什麼不能滅了他家?他們那五個傢伙差點害死阿飛。」

我心念一轉:「你們是說,小滿他……」

阿櫻搶著說:「是啊,小滿他去己吾第二天,就把五花拳李家的人全給殺光了。

哦,不對,還逃了幾個,那五條蟲也沒抓到。「

「什麼?小滿滅了李家?」我微微一怔。雖然典滿是為報家恨,這樣做也無可厚非,而且我和李家也有仇,但這樣滅絕別人一族,畢竟出乎我的意料。小滿跟我的時候,不是這麼殘忍的啊!

五花拳李氏是己吾大世族,原來和天星錘劉家、雲龍刀韋家並稱己吾三大家,在武林享有大名。自從十年前李永假公濟私,滅了劉家和韋家的滿門,李家勢力日益膨脹,不光在己吾,就算整個陳留,那也是首屈一指的大戶,家人門客超過兩千人。

宋亮看看曹純,心裡有點奇怪:「議郎大人一向腦子明快,思維透徹,這次怎麼糊塗起來了?」道:「可是主公十分惱火,因為小滿這一行動,使的陳留局勢更加不穩,三十餘家地方豪強聯名上書主公,要求主公對李氏滅門一案做出交代。袁紹的細作說客也在暗中煽風點火,企圖引發內變。現在陳留及其周圍數郡豪門巨強,都有蠢蠢欲動之勢。所以主公上個月雖然一鼓作氣,在倉亭津又全殲袁熙的三萬幽州兵,但卻因為憂慮後方不寧,遲遲未便渡過黃河,乘勝追擊。只能暫時在南岸集結休整。」

我明白了,曹操現在非常想趁著袁軍接連遭到重創,一口氣打過黃河,迅速消滅袁氏,早日平定北方。但典滿偏偏這時不合時宜地在陳留鬧出這麼大的亂子,也讓他無比頭痛。典滿是他愛將,又因為追思典韋的緣故,不可能懲罰他。但曹操必定會想到,如今領軍營這麼混亂,完全是曹休暫時沒有足夠獨立統率的經驗和能力,所以他才會想到要宋亮來許昌,請前兩任的老領導曹純或者是我回去整頓秩序。

我看看宋亮:「難怪你這麼穩重的人會想煞我了。原來是出了大問題,才想起我來。」想了想,道:「情況我都清楚了。子和兄,這次真要麻煩你了。」

宋亮、公孫箭都感到意外,心想:「飛帥為何這麼說話?難道曹副帥和典校尉之爭,他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曹純點點頭,見阿櫻想說話的樣子,忽道:「阿櫻,你們先出去一會兒,我想和阿飛賢弟單獨說兩句。」

論輩份,他算阿櫻的堂叔;論身份,他是宋亮公孫箭的前首長。所以他淡淡這麼說一句,三人都立刻站起來,阿櫻看看我,道:「好吧,你們說著,我去吩咐他們給純叔弄點好吃的,也算給純叔餞行。」領著二將出去了。

曹純起身,在屋內轉了幾圈,才對我道:「你是不是不願意去前線?」

我搖搖頭:「不是。」心想:「你一來就說是向我辭行,那肯定是經過荀彧魏諷他們的批准,簽發下正式文憑,什麼都弄好了。就算我說我想代替你去前方軍營,那也不可能,我何必多說廢話?」

曹純點點頭:「我力薦賢弟替我前往倉亭指揮虎豹騎,本來荀軍師已有允准之念,只是魏長史竭力反對,所以才弄成這樣子。其實賢弟文才武功,樣樣比我強,統馭部下能力更是出類拔萃,只要你一去,我想阿休和小滿都會心悅誠服,唯命是從。」

我注意到他這是第二次稱典滿為小滿。心想:「他在軍營里,好像和小滿沒什麼特別的情誼。小滿也是我去之後才入的虎豹營,平時又都跟著我,很少見到他的。原來軍中見面他都稱呼小滿軍銜。現在他怎麼叫得這麼親切?」古人在稱呼上特別有講究,姓、名、字、號、愛稱、雅稱、別稱等等,其間感情親疏深淺的變化非常微妙,並不是像我們現代人這麼隨便的。

曹純慢慢踱著步,道:「賢弟,最近汝南方面可有什麼異常舉動?」

我道:「哦,我一直令細作監視著汝南一帶的劉備勢力和黃巾殘部。劉備在我軍夜襲烏巢之後就逃離袁營,上了茫碭山,一直暗暗操練兵馬,靜觀我軍與袁軍戰局事態的發展。劉辟、龔都退至南陽、新野一帶,似乎和劉表的霍峻部起了一點衝突,正在僵持著,他們應該暫時對許昌沒有什麼威脅。」

曹純皺皺眉,道:「那為何魏長史那麼強調劉備和黃巾的隱患而不肯同意讓賢弟代我成行呢?」

我哼了一聲:「那自然是魏大人愛護小弟了。」

曹純停下步子,詫異道:「賢弟與魏長史可有私怨?」

我道:「子和兄你誤會了。我與魏長史素無往來,而且魏長史乃是尚書台重臣,連荀軍師都倚為股肱,言聽計從,小弟我位卑職微,又豈敢與他結怨?」

曹純疑惑地看著我。

我笑了笑,低聲道:「我也搞不清怎麼回事。我打一開始見到這人,就非常討厭。

可能他也這麼想罷?「

曹純也笑了:「哪裡會有這種事?」想了想,也不禁哼了一聲:「我現在也很討厭這傢伙。」

我愣了一下,曹純為人極像他兄長曹仁,頗有城府,他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

曹純嘆口氣,道:「不瞞賢弟,其實我根本就不想去倉亭。」

我道:「哦,子和兄,你貴體欠安,許都誰不知曉?你為什麼不跟荀軍師當面推辭?」以你的戰功威望,誰也不會說你是畏敵懼戰,不敢奔赴前線。

曹純恨恨道:「所以我說討厭魏諷。我的話已經說得夠明顯了,他卻裝聾賣啞,故意假做不知,非拿主公之命壓我,逼我立刻上前線。搞得荀軍師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子和兄……」

曹純嘆口氣:「賢弟不必多言了。我有一事相求。」

「哦?」曹純那是前領軍營督帥,曹操近衛軍團的首領,位高權重,深受信任,他有什麼難事解決不了,還得來求我?不過我也知道,他這麼非要跟我單獨談話,肯定有很要緊的事情。可是,會是什麼事呢?

正在這時,外面有人道:「稟報飛侯,屬下有要事求見。」正是都官從事徐宣的聲音。

我一愣,徐宣不是去巡視四城去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他也不傻啊,曹純連阿櫻她們都趕出去了,怎麼他還這麼不識趣?

曹純慢慢走到我椅邊,半俯下身,低聲道:「賢弟可知貂嬋么?」

我心想:「後世傳唱四大美眉,你老兄是不知道了。三國美人中,貂嬋不說艷壓群芳吧,前三名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我不知道她才怪。」

「久聞芳名,子和兄何以提起?」

曹純無神的眼睛閃出一絲亮色:「她現隱居于思忠里的烈女巷,賢弟有時間可去看看她。此女俠膽仁心,而且對瑤琴圍棋的修養極高,正適合賢弟閑悶時清談。」——想來想去,過節還是慰問慰問大家吧,呵呵我點點頭:「子和兄放心,你不在的時候,小弟自會時時令人前去看顧,料也無人敢去生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像貂嬋這等美女,相信對其感興趣,自以為有身份可以匹配的男人都會產生追求的念頭。而且曹純不但身份夠,而且為人比較正派,氣質又文弱清秀,女子對他產生好感也很自然。

曹純微笑道:「貂嬋小姐義烈過人,自主公以下,朝野無不欽服。我曹純何人,豈敢無禮冒瀆?」

這話意思很明白,連曹操都不敢沾惹,我曹純就更不行了。

我卻是誤會他了。

這時候,門外徐宣又道:「啟稟飛侯、曹侯,徐宣有緊急軍務求見。」聲音中已經透出非常焦急的樣子。

曹純拍拍我肩,正色道:「賢弟答應為兄,一定要親自去看望她。」

我點點頭,不是壞差使。「是,子和兄。我明天就去。」

曹純哈哈而笑,退到一旁坐下喝蜜水去了。

我道:「徐大人進來說話。」

徐宣急急進來,顧不得向我和曹純告罪,開口便道:「南方四郡起兵背叛劉表,投靠了朝庭。」

我訝道:「什麼?南方四郡?」

自二月出兵北上,與袁紹十萬大軍相持於官渡以來,除了江東的孫策,曹操最不放心的就是荊州的劉表。他不但令呂虔、朱靈二將率三千地方兵協助張綉緊守宛城,監視南陽、新野一線,還不惜血本,從本來就緊張的兵力中專門抽調出一部分精銳去汝南,幫助曹洪、李典剿滅龔都的黃巾軍,以防汝南地區造成星星之火的勢頭,等黃巾再與劉表聯合,得其資助援手,那就大事不妙了。所以後來曹洪「掃黃」不利的消息報來,他毫不困難就下定了必須增援的決心,立刻同意派我去汝南。

現在江東孫策已死,江東對曹操暫時喪失了威脅力,最大的敵人就轉為了荊州的劉表。

徐宣道:「是,回飛侯,長沙郡太守張羨仰朝庭之威,慕主公之名,特率長沙、武陵、零陵、桂陽等四郡歸於朝庭。目下長沙使者已到達許昌。」

我心中劇震,曹純也放下蜜杯,趨身道:「徐大人,使者何在?」

徐宣道:「現在府門外等候。」

我道:「為何不讓他們往尚書台去見荀軍師?」你真糊塗,許都軍國大計,曹操全都委於荀彧一人。這麼大的事,你不帶他們直接去找他,跑我這兒幹什麼來了?

徐宣道:「今晨屬下見荀軍師出津陽門而去,尚未迴轉都城。」

哦,荀彧出了許都城?我心頭一驚,這件事怎麼沒通知我這主管城防的司隸府?問道:「隨行的都有誰?」津陽門是許都南城最南端的一個小城門,平時都不准許開放的,只有尚書台有權使用。

徐宣臉色有點不太自然起來,道:「荀軍師囑咐,他此行只是去探一位老朋友,不必讓其他人知道。所以只帶了兩名尚書台的屬官,一位中兵都尉牛金大人,一位是吏部侍郎陳矯大人。」

漢代的尚書,職責是給皇帝掌管文書。由於曹操獨攬大權,尚書台實際就專為曹操服務了。計有吏部(又稱選部,主選用官吏)、左民(主繕修功作,鹽池園苑)、客曹(主少數民族及外國事務)、五兵(主中兵,外兵,騎兵,外兵,都兵)、度支(主軍過計支)等五曹尚書。

荀彧深得曹操信任,除在軍中擔任參謀部首席參謀長中軍師這一職務外,在許昌還肩負代尚書令的重職,該管五曹尚書。戰亂年代,能幹的官吏目前大部分都在軍中效力,尚書台五曹尚書都空缺著。吏部侍郎是吏部尚書的屬官,中兵都尉是五兵尚書的屬官,現在中間斷了一層,所以他們實際就是代尚書令荀彧的直接下屬。

陳矯因為辦事幹練得力,很快就成為荀彧喜歡的屬官,到哪兒都帶著他去。中兵都尉牛金則應是尚書台派遣保護荀彧安全的武職官員。

我心中釋然,既然是荀彧讓他不說,那就沒什麼了。

「好,那快請長沙使者進來吧。」

徐宣應了一聲,快步出去,不一會兒引進一個人來。

「稟飛侯,這位便是長沙使者徐庶先生。」

他身材太高大,讓開得又有點慢了。我一眼掃去,剛看清對方一身白衣,還沒看清人什麼模樣,聽他這麼一介紹,徐庶?!心頭一凜,立刻從椅上蹦了起去,跳腳上去,握住他手,連聲道:「徐先生,原來是您啊,久仰久仰。」

那人正是徐庶,見我如此客氣,不禁也是一呆:「飛侯錯愛。」

我拉著他,牽到我身邊的胡椅坐好,仔細打量他,心想:「長得沒出乎想像,很瀟洒智慧的。就不知道你現在懂不懂八門金鎖陣的奧秘。」一見到他,我就想起池早那混蛋來,「對了,等會兒讓他過來陪酒。」

池早自打來到許昌,整天忙乎,比我充實多了。我找他幾次,派去的人都是空手而回,不是說池先生又去某地為人看病去了,就是去某藥房訪醫友了。搞過幾趟,我也煩了,就不理會他了。今個徐庶不期而至,頓時就想到:「這可是池早的偶像之一。」

徐宣和徐庶交換一個眼色,道:「飛侯,那麼屬下先告退了。」

曹純忽道:「現在什麼時辰?」

徐宣道:「回曹侯,已近午時。」

曹純立刻站起,道:「賢弟,我想起一事,還需先去交代,這就告辭了。」

我忙起身道:「子和兄,這麼晚了,一起吃飯再走?」

曹純道:「你我兄弟,何需客氣?你先忙正事。見著阿櫻,告訴他我這次實在是沒時間了,下次回許都,再品嘗她的手藝。」

我見他眼角眉梢似乎微有焦急之色,不知道他突然想到什麼急事,徐庶坐在一旁也不便問,就道:「好,那我送你。」

曹純邊走邊道:「不用,我和徐大人一起走就好。」

我也不勉強,道:「好,那麼小弟祝子和兄一路順風。徐大人,代我送曹侯出去。」

徐宣應諾一聲,側身讓曹純先過,跟著出去了。

我轉過身,又一屁股坐下,道:「徐先生,咱們接著聊。」

徐庶暗暗稱奇:「此人竟然毫無一點官架將威。」笑道:「真不愧是飛帥,豪氣干雲,我徐庶佩服。不過在下只一無名之士,飛帥何以知道賤名?」

我見他不卑不亢,從容不迫,心下也是感慨,想到:「腹有詩書氣自華。三國裡面,你是有真本事的,除了運氣欠點,打仗我看不比諸葛亮差多少。不過你現在自己只怕也不知道能鬧出多大的事來。說到你的來歷將來,我比你清楚啊!」微笑道:「徐兄為報朋友之仇,殺死穎川三霸;又不棄高堂,冒被捕捉的危險攜母奔逃。孝義雙全,可感天地。阿飛我那時遊盪江湖,只恨沒能早日與仁兄相識。」說到這裡,心中忽然微感奇怪,我怎麼會知道徐庶過去的事?我不象池早那麼醉心陣法,對徐庶比較感冒。我只喜歡曹操關羽許禇這些英豪猛士的。

徐庶也頗為意外,心想:「這個人真真不簡單。」道:「那都是徐某年幼氣盛,讓飛帥見笑了。飛帥……」

我截斷道:「哎,徐兄你是我尊敬喜歡的人,叫我阿飛。」

徐庶點點頭:「阿飛兄,我此來是向朝庭請求援兵的。」

我道:「願聞其詳。」心想:「南方四郡?那又是怎麼樣的一個戰場?」

許昌城東南三十里,有一個小村莊,叫做梅楊村。村子很小,稀稀拉拉就四五十戶人家。村長梅大爺據說跟本朝太尉楊彪沾點親,油水又少,刺兒還很多。所以除非朝庭頒布公開命令,城中各有司衙門平日都很少上這兒來敲詐勒索,即使偶爾來了,也都自覺,幹完正事就直接走人。因此雖然是戰亂盪時代,梅楊村的鄉親們日子過得卻都平靜從容。

村子正北口上是個小山丘,再過去是條數丈寬的小河,喚作小楊河,村裡人不識字,稱為小羊河。河上有座一人來寬的小拱橋,原來沒名字,後來大家一商量,就叫它老羊橋了。

這日清晨,天剛麻麻亮,楊三就被一陣嘈雜聲給驚醒了。

村子里沒有起這麼早的,他揉揉眼,眯眯天色,掀開草席,從地上撐起身子,探頭向橋北望。初秋天亮得還算早,現在不過寅時剛過(四、五點鐘),誰趕夜路呢,這麼早?

因為貪涼,他睡在老羊橋的拱頂上,是這座石橋最高的地方。一離開捂暖的草席,頓時渾身上下都透出冷氣,不由自主地打了幾個寒顫。

果然沒猜錯,從北邊一行走過來三個人,快步上了石橋,打頭一人道:「楊三嗎?

快去通報梅村長,京城有人來。「

楊三一個翻身站了起來,眼睛立刻放出光來:「是張五哥啊,老爺子一直在等你呢。」

那張五哥疾走幾步,道:「快去,就說張二公子特來拜會田先生。」

楊三吃了一驚:「張二公子來了?小人這就去稟報大爺。」向他身後看了兩眼,轉身跑下橋去。

張五哥身後那人道:「老五,以後別這麼張揚。」

張五哥忙道:「是,二公子,小人明白。」

幾人過橋入村,村長梅思誠已在村頭等候,他是個六十左右的老人,腰板挺直,面含笑容,見到三人只微微一愕,便拱手問安,把眾人讓入自己的院去。

入得正屋,張五哥看了屋裡一眼,向身後張二公子和另一人點點頭,便退了出去,喊上門外那楊三,到院門外去瞭望了。

屋內正中地席上端坐一人,他衣衫破亂,披髮如霜,雙目輕合,臉色枯瘦。但神色卻是寧靜坦然,恍似坐在自己家中一般。

梅村長道:「田先生,這二位來自許都,先生可與之詳談。」請二人入坐,自己也退了出去。

張二公子看看正中間那人,道:「久聞田豐先生天姿英傑,權略多奇,今日幸會,不知何以指教我等?」

那白髮人枯瘦的臉上微露一絲笑意,卻不說話。

張二公子等了一會兒,見對方毫無理會之意,便又將前言敘說一遍。

那白髮人又只笑一笑,不說話。

張二公子皺起眉,向同來之人看去。那人凝視白髮人,慢慢道:「凝眸知人物,仰面識天文。閣下並非鉅鹿田豐,乃是廣平沮授。素聞沮先生目光如炬,相人必中,何不為我二人一斷?」他聲音低而沉,微有一股澀味。

張二公子一愣:「是沮別駕大人?」

沮授滿頭白髮驟然一抖,忽道:「察君之步,不會超過二十;聽君之音,大概是三旬左右;觀君之語,卻有五十以上。君乃何人?」

那人淡淡笑道:「閣下睜開眼不就知道了?」

沮授沉默片刻,道:「請恕沮授失禮。我雙目已瞎,睜不睜開又有什麼關係?」

張二公子失聲道:「沮大人你的眼竟然盲了么?」

沮授道:「比起河北屈死的十萬將士,瞎兩隻眼睛又算得了什麼?」

張二公子嗨地嘆口氣,道:「是啊,曹操一族,個個奸狡惡毒,官渡慘劇,實在是罪大惡極,人神共憤。」

沮授嘴角抽動了一下,問道:「張二公子,如果我沒記錯,你名泉?」

張二公子吃了一驚:「沮大人如何知道?」

沮授道:「我在袁公帳下多年,對許昌人物多有所知。官渡相爭前期,許都很多官吏與袁公暗中結納獻歡,來往書信都要經過我手。哈哈,不過,據我所知,令尊並非其中之一,而且逐走了袁公派去誘勸的使者。公子為何卻反其道而行,與令尊大唱反調呢?」

張泉又嘆口氣:「唉,雖然我父親大人對曹氏忠心耿耿,驅逐了袁公的使者。但也正因為如此,反而遭到曹操的猜忌,以為我父不立斬來使,是想坐觀曹袁雙方成敗再定取捨。特意派呂虔、朱靈二將率軍駐紮宛城監視我們。我父子久受此二人欺辱,苦處難以言說。最近我父親被曹操留在中軍效力,我和族人則被逼來到許都,行動更加受到約束,動輒被曹氏親信壓迫,心中早想反了去。請沮先生勿慮。」

沮授心知他言語大半不實,想道:「你爹張綉在袁曹大戰前的去年就投靠了曹操,曹操怎麼會不信任他?呂虔、朱靈二將率軍駐紮宛城,只是為了防備荊州的劉表,曹操那是好意,怕你爹頂不住。嗯,不過後半句倒有可能,許都曹氏、夏侯氏兩族人多勢大,你們張家自尊自大慣了,三分氣當十分賣也是有的。」道:「我聽鶻兒說過你們的計劃,非常詳盡周密。不知是何人所制?我想見見他。」

張泉瞅瞅他眼,心想:「眼都瞎了,見誰啊?」側頭問身邊那年輕人:「孝直?」

那年輕人笑了笑:「沮大人見笑了。這份計劃,正是在下等人所制。」

沮授等候片刻,見他仍然不肯通名,便道:「計劃中所列名單人選,果然有眼力,都是對曹氏擅權極其不滿的官員。不過我有三點疑問,願請教於閣下。」

年輕人道:「沮先生請講。」

沮授道:「今年正月,車騎將軍、國舅爺董承夥同黃門侍郎王子服、折衝將軍吳子蘭、長水校尉種輯、議郎吳碩、太醫吉平等十數名官吏,欲行刺曹某人,奪回朝庭權力。

不料事機敗露,諸人等反被曹操所陷,盡皆夷滅九族。時未及遠,今之所謀諸人能無懼乎?「害怕的話就很容易猶豫不決甚至反戈倒向,向曹操告密。這種人不需要多,一個就會讓大事全部玩兒完。

那年輕人完全明白沮授的意思,微笑道:「沮先生所慮極是。名單中人,確有為人萎縮,膽小怕事之徒,只是此等人皆是外圍之數,對我等大事並無半分知曉。我們只是利用他們對曹氏的不滿,平日方便行事,待其把柄落如我手,再行決定。」

沮授頗為意外:「那麼君等已參與機密的共有幾人?」

那年輕人道:「共有七人。」附在沮授耳旁,慢慢說出這七人姓名。至於職位官銜長幼男女其他方面資料就全都不說了,因為他知道,沮授可能了解得比他還詳細。

沮授臉色大變:「少君到底是何人?此等計劃真是你一人所為?」

那年輕人想了想:「其實在下與沮先生極有淵源,只是一旦講出,便需敬先生以祖父禮,實非在下所願也!」言辭中頗見傲意。

沮授輕輕搖搖頭:「以少君之才,自可與沮某忘年論交。我自經官渡大變,早已不是昔日的沮授了。」當年我比你還要傲慢,在大帳里連袁紹也敢對著干。

那年輕人想起七萬之眾慘遭活埋之幕,亦不禁輕嘆一聲:「唉,晚輩乃右扶風(今陝西省眉縣)人氏,法正法孝直是也!」

沮授詫道:「莫非郿人法真兄之後?」

年輕人道:「正是先祖父。」

沮授驟然笑了起來:「哈哈,我與你果然淵源極深,昔日令祖年長我許多,卻不以沮某為鄙,視我為弟。今日沮某是還帳啊!」

法正笑道:「小弟叨先祖遺蔭,委屈沮兄了。」

沮授笑道:「只是我不太明白,當年法真兄為人剛正磊落,有清節高名,如何孝直卻這般機敏深沉,思慮周密?」

法正見他稱呼自己表字,確是將自己視為忘年好友,心下大喜,道:「沮兄可知:鳳隔三代,其鳴不同?」

沮授一愣,還真沒聽說,道:「有這等說法嗎?」

法正笑道:「是小弟自己的說法。」

沮授大笑:「果然是我兄弟。」

張泉在旁邊,插口道:「二位言語相得,實在是貴我雙方之幸。不瞞沮大人,此次行動計劃的制定,除了孝直出力甚多之外,尚有兩位高人暗中協助。」

法正道:「是啊,那兩位才是此次『騰蛟行動』的主要策劃者,小弟只是從旁助力。」他雖然說是啊,其實卻把張泉的話給反了過來。

沮授立刻聽了出來。法正如此自傲的性子,居然謙虛起來,那主謀不知更是何等厲害人物。心中把許都的智者遍數一遍,暗暗震驚歡喜:「法正已是矯矯不群的罕見人才,居然還有兩位隱身幕後的高級指使者。難道會是他?可是還有一人是誰?有他們主持局面,也許這次冒險真能成功。」

沮授少有大志,能識人,多權略。十七歲舉茂才,曾擔任兩個縣的縣令,后又為韓馥別駕,表拜騎都尉。后見其無能,辭職返鄉。袁紹以詐驅走韓馥,得到冀州之後,仰慕沮授聲名,親自前往沮家,卑詞力邀,重又請他擔任了冀州的別駕(州牧的第一屬官,常外出巡視,並監督州屬各郡)。為了袁氏的大業,沮授憚精竭慮,在經濟政治戰略戰術等許多方面提出大量有遠見卓識的建議,可惜被袁紹接受的寥寥無幾。

官渡之戰末期,沮授眼見袁氏君臣文武日益驕傲自大,部署的作戰方案顛三倒四,料到大勢已去,己方必敗。雖然侄兒沮鶻暗中前來陳說利害,力勸他出走。但他一心向主,還希望能說服袁紹,突出奇計,一舉將曹操殲滅。於是斷然拒絕,不肯私自逃去。

直到親眼看到袁紹在陣前自私自利、貪生怕死,竟然棄十萬子弟兵不顧,瘋狂逃過黃河的可笑鬧劇之後,才不由得心如刀割,滿腔忠烈之氣大泄,昏噩中隨沮鶻殺出亂陣而去。

此時河道被曹軍截斷,他身份又非同一般,無法北渡返回冀州。他人雖傷心,智謀分毫不失,指點沮鶻反而南行,來到許都之側潛伏,果然躲過了曹軍的層層搜捕。至於張泉和法正準備起事叛曹,卻是沮鶻告知他的。他雖不知道侄兒如何會捲入這件事中,但聽了計劃之後,也不禁生出興趣,想到:「就算不成,也可以削弱曹操的力量,讓他不能專心致志直搗河北腹心。袁公便可得到一段喘息時間,糾集勢力,再來與曹賊決戰。」

對袁紹他雖然失望之極,但心裡還是希望他能擊敗曹操,一統天下。所以當沮鶻提出請他和對方主腦人物見見的意思之後,他立刻就答應了。

沮授閉著眼睛沉思半晌,頭上白髮又動了動,道:「嗯,其二,此事陛下可知曉么?」

張泉道:「因為有了董國舅的教訓,我們這次行動分外謹慎。預計在行動前夕,才會稟報內宮,以免陛下受到驚擾。」

沮授點頭,非常滿意:「如此甚好,皇宮內外皆是曹操一黨羽翼,確需小心。這麼說,除了你們三位,只有五人知悉內情?」

張泉道:「張五哥原是我父親的貼身衛士,兩個月前父親派他來伺候我,對我們家是忠心不二,但他也不知道真正的內幕。」

法正道:「我們就只有七人歃血為盟。加上沮兄叔侄二人,不過九人之數。」

沮授道:「好,好,很好。」他雙目雖然仍是緊閉著,但臉上神色卻越來越見開朗。

「智者見於未萌,愚者暗於成事。如此細密,大事可成。」

法正微一凝神,道:「沮兄第三個問題,莫非是關於司隸校尉阿飛和尚書台長史魏諷?」

沮授抬起頭,緊閉雙眼的瘦削臉龐正對著法正:「正是,孝直,此二人乃曹氏政權中實力運道均極之優異的文武二臣,目前正處於仕途得意,雄心勃勃的時期,為何卻被諸位列為第一批需要爭取的朝官?」

法正微微一笑,道:「沮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將此二人作為首要爭取目標,是我們七人商量多日才得決定的大事,其中自有充足理由。待小弟為兄長慢慢道來……」

正說到這裡,院內一陣腳步聲傳來,不一會兒村長梅思誠拉門進來,匆匆道:「許昌又有人來。」

法正點點頭,嘴裡慢慢吐出四個字,道:「來得好快!」吩咐梅村長:「拖他一柱香時辰。」轉頭對沮授道:「沮兄,你的老朋友來看你了。小弟要暫時迴避了。」

沮授道:「我在許昌並無朋友,如何會有什麼老朋友?」

法正撐起身體,向張泉使個眼色,道:「北方四高士,博學篤志沮廣平,切問近思許子將,神閑氣靜賈文和,智深勇沉荀文若。此人與沮兄齊名當世,縱然不識,亦必久仰,豈非神交之老友?」

沮授一震:「荀彧來了?」

法正和張泉都站將起來,法正笑道:「昨晚得知他今晨也會前來,所以小弟等趕了個早,先行來拜見兄長。若是來遲一步,只怕日後再也見不著沮兄了。」

沮授冷笑一聲:「荀彧雖然長於政務,卻無蘇秦張儀之舌,安能誘勸於我?而且他名播四海,乃是個清流君子,自不屑此時來擒我立功。」

法正道:「但若他先見到兄長,或者兄長就不會見小弟了罷?」微微一笑,也不待沮授回答,和張泉退了出去。

片刻以後,院中有人輕咳一聲,道:「荀彧特來拜會沮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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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遊俠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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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朋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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