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英雄美人
……漢末大亂,古陣圖全部遺失,我們現在所知道的陣法,大都是唐代以後的學者繪製的,而且許多都是無名氏,既不知其學識高低,亦不知其所繪之圖有何依據。痛心疾首啊!
……漢代全國人口有五千多萬,到三國中期已只剩下七百萬,戰爭代價是何等高昂啊!
……短暫的和平,接下來就是三百年五胡亂中華。如果你能提前統一國家,開創一帶盛世,少了南北朝那幾個黑暗世紀,中國又會少死多少人?
……本來我想自己干,不過,現在……我想我可以幫助你來做!
腦子裡迴響著池早的言語,順帶就閃過他那略顯激動的表情。
那是一種充滿真誠正氣的表情。
難道他真是為了這麼正義的理由來到三國,想著要拯救亂世,拯救萬民,拯救中國的古文化遺產?
不可能啊!
就算他這麼想,我真的能這麼做么?我真不打算回去了嗎?那邊時空局能這麼讓我們在這裡瞎鬧?
徐庶袖手坐在一旁,看我在室內轉來轉去,忽道:「飛兄,你知道魯山的震天熊嗎?」
我一愣,停下腳:「魯山的震天熊?」
徐庶道:「黃河上游地區,有一支黃巾軍,屬於張燕的黑山軍一系。為首的大頭目,外號稱為震天熊。」
我哦了一聲,心想:「徐庶突然提起這個人,必然別有用意。」道:「他怎麼樣?」
徐庶道:「這人是魯山人,名叫上淮子徒,力大無比,擅使一對熊掌黑鐵爪,昔日縱橫伊川、臨汝一帶,令官軍非常頭痛。」
「……伊川、臨汝一帶的震天熊?」被池早一番話攪得非常混亂的腦筋忽然清醒過來,想起早朝時荀彧反覆提到三次之多的,就是這個傢伙。「你是說,牛金、蔡陽他們準備去剿滅的土匪,就是這個震天熊上淮子徒一夥?」
徐庶道:「正是。」
我打量他一眼:「莫非你認識他?」
徐庶笑了:「飛兄一旦用神,心思真是敏捷。不錯,我不但認識他,可以說和他還有點不錯的交情。」
我皺起眉:「我恐怕幫不上他的忙。朝議你也參加了,由荀彧軍師策劃,陛下親自點將,此次領軍的是中兵都尉牛金和外兵都尉蔡陽,他們都只聽命於尚書台,不歸我司隸府管。」
徐庶道:「今日朝議,飛兄可注意到什麼?」
我道:「有什麼?」
徐庶道:「有一件很反常的事情,飛兄不覺得奇怪么?」
他話題這麼一轉,我頓時糊塗了:「請徐兄指點。」
徐庶也不跟我客氣:「你不覺得當朝的皇帝陛下其實很可憐嗎?」
我慢慢低下頭,撣撣自己的袖子:「徐兄何所見?」
徐庶道:「當今天子,我看非常聰明,若有強力輔助,未始不能為一代中興之主。只不過朝中大臣,多無敬愛效忠之心。楊彪袒護袁紹,張溫、陳矯、牛金等為曹操一黨,只看荀彧眼色行事,華韻親近江東孫氏,諸人皆是明目張胆,自行主張,惟獨不把陛下放在心上。」
我苦笑:「徐兄,現在的情況是,因為荀彧頗知大體,尊敬陛下,他手底下一干文武方能略加收斂,屈就朝堂,否則,……」
「否則怎樣?」
我掃了一眼門口的侍衛,道:「必將君非君,臣非臣,朝將不朝,國將必亡。」
徐庶微然震動道:「如此說來,四百年大漢之脈,竟然繫於一人身上,豈非危矣?」
我搖搖頭,心想:「你是想不到曹丕代漢稱帝時漢獻帝的慘樣。」知道他受了幾十年的正統教育,完全沒有改朝換代的經歷,實在不敢往下想而已。所謂只知有漢,無論魏晉。其實以他的智慧學識,哪兒會預料不到後面的情景呢?
「飛兄,你何不與荀彧聯手,共輔陛下,以成不世奇功?」
我想了想,道:「徐兄,你要知道,現在許都文武,傾城軍民,皆聽命於荀彧。而荀彧此人,非常固執,還沒識透曹操不臣野心,以為可以憑藉自己的運籌使其成為大漢的股肱之臣。其盡忠曹操之念,並不在皇帝之下。你讓他在兩者中間選擇其一,目前情勢下斷不可能。」指望與他合作,說不好聽點,那是與虎謀皮。
「噢……」徐庶默想荀彧朝中言行,輕輕點了點頭。阿飛所言不虛。
「徐兄,你要知道,現在是大廈將傾,獨木難支。縱有忠君效命之念,在此朝中也絕難施展抱負。」
「嗯,」徐庶沉吟片刻,道:「飛兄如要離開許都,有兩個方法。」
「哦,願聞其詳。」
「其一,藉助四郡之事,說動曹公,讓你千里赴援,撐住長沙危局,牽制劉表的北進計劃。」
「北進計劃?」我微微搖頭,劉表這人給我的印象實在很差,完全守財奴一個,他根本不可能有這等進取之心。「徐兄,這話別說曹丞相,就是跟荀軍師去講,他也不能信啊!」
徐庶道:「飛兄何故如此小瞧那坐擁荊襄八郡的劉景升啊?」
我在徐庶面前,什麼都不掩飾,撇撇嘴,道:「徐兄『坐擁』這個詞用得好。劉荊州雖名重當代,但毫無決斷力量,說到底也只是個自守家賊而已。縱然擁兵十萬,在他手上也是沒有一點用處。」
徐庶盯著我:「飛兄,你我一見如故。所以,我有點心裡話,想跟飛兄說。」
「唔,徐兄怎麼突然客氣起來了?」
「飛兄,」徐庶臉色嚴肅,「飛兄見識廣博,心思明白,我是衷心欽佩。不過,這世界闊大,有時侯只憑道聽途說,難免謬傳**啊!」
我道:「有這麼嚴重?」
「我兄對劉景升的看法,恐有失之偏頗之處。據我所知,劉表極有抱負,他其實一直關注著黃河岸邊的這場決戰。而且,」徐庶喝了口水,低低道,「劉表確有一份北進計劃。」
「啊?」我大吃一驚,「怎麼可能?這……這跟歷……歷來……」這跟歷史說得可完全不一樣。
徐庶道:「是啊,這和世人歷來的看法大有差異。」他輕輕伸手,從袖中取出一卷白色的絹書。「飛兄你先看看這個。」
我就在他身側跪坐下來,將那絹書打開,攤在案几上,仔細看去。絹中所繪的山川河流、城堡樹林,各有特殊標註。果然是一幅兩軍對壘,藏兵列陣圖。只瞅了幾眼,已不禁駭然。
徐庶在圖上指點解說:「飛兄請看,這裡,正面戰場,荊州軍兵分兩路,襄陽一部自新野沿白河撲南陽,北行進軍,偷襲宜陽、汝陽,切斷洛陽、長安和許昌的聯繫;主力則從荊州出發,東移信陽一帶,在此地再次分兵,一路攻佔郾城、葉城,直逼許昌城下;另一路東北而行至正陽,佔領汝南治所平輿,渡沙河,據淮陽。」他微笑著抬起頭:「在當初曹操官渡苦鬥袁紹的時候,你看若是這三箭齊發,效果會如何?」
我盯著圖分析了半晌,越看越難受,終於忍不住轉過目光不看那圖,輕嘆一聲:「這就像一個被別人扼住了咽喉的人,命運已不在自己手中。這感覺真不舒服。」
徐庶手掌在几上端著耳杯底,大拇指輕輕摩弄杯的一側耳環,點點頭:「正是。我初看此圖,也是這種感覺。」笑一笑:「如是曹丞相看到,不知是怎樣一副表情。」
我輕輕搖頭,道:「定然比你我更加震驚十倍。」
徐庶道:「那我們就讓他看到。飛兄以為如何?」
我怔了一怔:「讓丞相看這副圖?」忽然心中一動,抓住他臂膀,興奮道:「你是說……哎呀,徐兄,果然好計量。」
徐庶微笑:「不但是他,荀彧、郭嘉全都要讓他們知道。我就不信,這些人看到這副圖會無動於衷。」
我站起身,來回踱了兩步,仔細想了想。如果曹操瞧見這幅圖,一定會令他驚駭萬分,重新審視劉表的威脅。此刻北方戰事緊張,他一旦對劉表起了警惕,必然會千方百計想法破壞劉表的計劃。這時候長沙四郡就是一枚極其適時有效的棋子,精於算計的曹操一定會讓它發揮充分的作用。那樣,見機而動,我就大有可能得到離開許昌的機會。
「你怎麼得到這副圖的?」
徐庶道:「當我去年南逃長沙,被張太守、桓先生收留安定下來以後,就和師傅聯絡。恩師來信給我,說大變將生,你們必須精研兵法,方可在這亂世立足。所以我和龐師弟、崔師弟等就定期碰面或書信往來,探討各種戰略戰術。半年前龐師弟有次給我寫信,提起此事,和我討論其中疾行夜襲的戰術。後來我又綜合了各種跡象資料,推斷出了劉表的整個計劃。」他瞧我一眼:「你放心,雖然我只是推斷,但我上月在北來的路上專程去襄陽見了一個人,確定我這一份,和劉表本人的計劃一模一樣。」
「徐兄見了誰?龐統?水鏡先生?或者……諸葛亮?」
「咦,飛兄如何知道諸葛亮之名?」
我張口結舌,這下尷尬了:「啊……」在這裡現代人太熟悉往事也不好,時時提防著,還是有漏嘴的時候。
「嗯、嗯……哦,我和他兄長諸葛瑾有一面之緣,曾聽他提及家事,甚是稱讚其二弟諸葛亮的驚人才華。目下他們正住在襄陽,據說與水鏡先生相處很好,而且和劉表、蔡瑁有親戚關係,你見的這個人,腦筋這麼好使,消息這麼靈通,除了令師尊師弟,恐怕就只有諸葛亮了,所以順口一猜。」
「哦,原來如此。飛兄原來還見過子瑜。」徐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說怎麼飛兄頭一次見著我,就好像和我是多年的老朋友似的,什麼都知道呢。原來是子瑜說的。」
「是啊是啊,不然我也不知道徐兄的大名事迹啊!」我如釋重負,差點就要伸袖子去擦頭上的細汗,心想:「以後可不能胡言亂語,瞎侃盲動了。」這急中生智雖然比漿糊膠水還好用,破洞補完一個接一個,可不定哪天就惹出大亂子。
徐庶至此完全釋疑。我交遊廣,跑的地方多,這他是知道的。至於我其實並不認識諸葛瑾,那就不是他能想到的了。
「飛兄所猜三人,確有資格破此疑問。那諸葛孔明雖然年幼,不過卻是我們中間最聰明的才子。我也猜測他們三人也許知道一些內情。可是我背負人命,又身擔長沙重任,實在不能冒然去他們的住所,以免別生事端,妨礙他們的清靜。所以我去見了另外一個人,一個最清楚所有情況的人。那就是蒯良先生。」
「蒯良先生?」這個人我不怎麼太了解(了解也不能亂說話了),就搖搖頭:「我跟他不熟。」
徐庶道:「蒯良先生是襄陽第一智者,只是他為人內斂,不愛張揚,名氣就不及其弟蒯越那麼響亮了。其實這份北進的計劃,就是出於蒯良先生之手。」
「是他?」
「是啊,就是他。蒯良先生看似一位文弱書生,其實極有膽略。昔日我殺人在逃,其間曾有一次被襄陽的郡吏拿住,幸好在押解的中途遇上蒯良先生,他得知我殺的是穎川三霸,當即說:『如此惡徒,焉得不殺?』立刻就下令釋放了我。我能順利落腳長沙,也是多虧先生他作書相薦。」
我道:「如此惡徒,焉得不殺?好漢子!此人言語行事,大有豪氣,值得一交。日後到了襄陽,徐兄一定要替我引薦。」
徐庶笑道:「我這不正想辦法讓你能走嗎?近十餘年間,兩河、關中大亂,北方百姓和士人為躲避戰亂,大量湧入荊州,此時的襄陽,農商發達,兵甲犀利,才人濟濟,俊傑隱逸,正是飛兄該去的地方。」
「未雨綢繆,徐兄已經在設計我們的未來么?」奪取荊襄和西蜀,正是我和趙楷早已既定的方針,心想:「不愧是三國間的罕見智者。」
徐庶笑了笑:「且不提這個。那日我以有這等淵源,前去蒯良先生府第,向他打聽此事。不料卻意外得知他就是計劃的策劃者。南陽、宜陽、汝陽、洛陽、信陽、正陽、淮陽,這個計劃一共有七個以陽為名的城市,所以被稱做『七陽計劃』。」
「嗯!」我輕輕點了點頭,心裡記下蒯良這個名字。
正在此時,公孫箭興沖衝進來,道:「飛帥,我師兄……」忽見徐庶在座,一怔之下,立時住口。
我知道他昨日一夜未歸,今早因為和池早所談的內容又過於驚心動魄,有些事忘了告訴他,所以他對我和徐庶現在的關係屬於完全不明狀態。
「沒關係,徐兄雖不知那件事,但卻是我的兄弟。」
公孫箭明白了,有什麼話但講無妨。「飛帥,家師兄前來拜會。」
「哦,歡迎歡迎!」我立刻站了起來,道:「徐兄,這可真是貴客。和我一起去接接這位公孫家的主人吧?」
徐庶也站了起來:「公孫家的主人?莫非是那位有『白狼山之虎』之稱的公孫謹?」
公孫箭恭恭敬敬道:「正是敝師兄。」
我瞧瞧徐庶:「徐兄昨晚也見過他的。」
徐庶道:「我見過?誰啊?哦……是和池早先生在一起的那位道長?如此高人前輩,我徐庶豈可不見?飛兄,快走。」拉著我就往外行。
公孫箭非常高興,搶上幾步在前面引路。
府門外站立二人,前面那人果然是昨夜和池早一起高談闊論的那個中年道士,他身後站著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面容清秀,一身小道士打扮。
公孫箭為我們介紹:「這就是敝師兄。師兄,這就是飛帥。」
我和那道士一起拱手,我從池早那裡約略聽說了這公孫謹的事,道:「公孫先生武功通神,阿飛固然佩服,但更難得先生這份慈悲心腸,活人無數,我代許都的百姓謝了!」深深一揖,接近180度。
公孫謹急忙還禮:「些許微勞,不過順手之舉,何需掛齒。飛侯仁德,義待降俘。敝師弟有幸,多蒙照拂,我公孫家感激不盡。」也是一揖到地。
看來這公孫家主人和那淳于家的老頭完全不一樣,多客氣啊!
我直起身,介紹身旁的徐庶:「公孫先生,這是我兄弟,徐庶徐元直。」
公孫謹抬頭,注視徐庶幾眼,道:「我已經聽池兄說了,徐世兄傲骨如鐵,大器晚成,實是異數。飛侯結交到如此意氣相投的好兄弟,定是天意眷顧。」
徐庶心裡嘀咕:「道人這兩句話大有問題。傲骨如鐵是說我不返徐門,大器晚成是說我棄武學文,拜在司馬徽先生門下。難道他對我徐家的情況竟然如此清楚?」道:「公孫世家威震東北,門中前輩皆為當世豪強,先生這一代,一門六傑,更是英雄輩出。蒼天厚愛的,正是遼東武公孫啊!」咱們是彼此彼此,你門中的秘密,我也知道不少。
公孫謹道:「徐世兄雖然過譽,然敝人執掌公孫門戶,自不敢過謙。世兄出身大家嫡系,知曉我三家四門的秘密,本不足為奇。可是,唉,」他忽然嘆了口氣,「自去年三月以來,我公孫家已當不得這等讚譽了。」
他身後那小道童聽他提到「去年三月」四個字,頓時眼都紅了。公孫箭低下頭去。
我心想:「什麼叫去年三月以來?怎麼一說這個,公孫家的人都跟死了爹似的?」忙道:「大家進去說話吧。」
徐庶道:「是,公孫先生請。」
公孫謹道:「飛侯,貴府可有僻靜之處,敝人甚望和兩位談話時,不被騷擾。」
我道:「有的。」心想:「剛從隱龍居出來,看來不用再到別處去,還回去得了。這公孫家主人,有點意思。」當先帶路,引眾人直奔後堂而去。
走至中廳,桓袖忽然不知從何處轉了出來。
我和徐庶都是眼前一亮,但見她頭扎兩條小辮,上著齊腰短襦,下著綺制長裙,足登繡花絲履,完全一副富貴家小姐模樣,不復以前那種勁衣窄袖的軍隊式打扮。
桓袖在離我們大概三米外停住,沖我擠擠眼:「阿飛大哥,阿櫻姐姐讓你去一下。」
我應道:「哦,有什麼事嗎?」
桓袖看我們人多,招招手,示意我過去說話。我皺皺眉,眼下貴客在側,什麼事不能等等再說嗎?不過,看徐庶面上也不能隨口打發她走開。而且跟這小丫頭雖然不太熟,可感覺中卻是和阿櫻一樣不太講理的那種女孩,萬一她童言無忌,鬧了起來,那可就不好玩了。
無可奈何,我向公孫謹告個罪,獨自走過去。
桓袖翻我一眼,意思嫌我走得太慢。然後打手勢讓我彎下腰,貼在我耳旁說道:「阿櫻姐說,她純叔托你辦的事辦了沒有?」
「噢……」我猛然醒悟,對,曹純臨走時千叮嚀,萬囑咐,要我今天一定去看望貂嬋的,我怎麼給忘了。
「阿櫻姐姐問你什麼時候走,她要和你一起去。」
「她要跟我一起去?」我皺皺眉,曹純把這件事跟阿櫻也說了?這下可沒趣了。老婆跟著,看什麼美女也只能幹瞪眼。
「嘿嘿,是啊!」桓袖鬼笑一聲。
「嗯,下午吧。」
「好,我跟阿櫻姐姐說去。」桓袖一轉身,沒影了。
進入隱龍居,我吩咐劉綱使人送上水果糕點,又照例給他了個眼色。劉綱會意,下去安排心腹的同門師弟把守大門和院落,又親自端上各種諸如侯栗、秦桃、芳梨、赤心棗、蜜餅之類的瓜果點心。之後,悄悄退出。隨公孫謹一起前來的那少年道童,也自動退到門外守護去了。
然後,我請公孫謹落座。「公孫先生請隨意。」
公孫謹向室內打量兩眼,道:「飛侯,聽說當日白馬、延津之戰,你兩次以寡敵眾,俘獲數倍於己的袁軍?」
我心想:「好漢不提當年勇。沒事你說這陳芝麻亂穀子的幹什麼啊?」道:「其實阿飛不學無術,百無一是,全靠了眾位兄弟的幫助,慚愧,慚愧!」
公孫箭在旁邊站著,道:「是啊,師兄,我就是在延津之戰中被飛帥生擒的。當時飛帥的兩千虎豹騎,硬是擊垮了我們上萬的精兵。」
公孫謹嘆道:「兩千人,擊敗一萬人,還抓了七、八千俘虜,真是奇迹啊!」
徐庶冷眼旁觀,心想:「公孫謹這次主動登門造訪,莫非也是為了考察飛兄?」伊籍曾說三家四門內流傳新天子已出的神秘言語,所以前有趙楷,後有淳于賓,先後找上阿飛盤桓驗證。他一直將信將疑。現在看來,此事大有可能。經過這兩天的接觸,他已經看出我不像是知道這件事的樣子,不免有些擔憂。轉念一想,趙楷、淳于賓都是一見阿飛,便即傾心相助。如果阿飛真是傳聞中的新貴人,要過公孫謹這一關,恐怕也不會很難。插口道:「公孫先生此言差矣!以少勝多,並非奇迹,而是人謀啊!」
公孫謹轉眼看他,道:「哦,徐世兄如何看?」
徐庶道:「飛侯當日獲勝,我看不外三個原因,一是飛侯兵強將猛,奇謀迭出;二是袁軍主將顏良、文丑自恃勇力,不明大局,令袁軍自亂陣腳;最主要的,還是飛侯這方上下齊心,頑強奮戰,從心理上徹底擊潰了袁軍的鬥志。」
公孫謹雙眼略略一合,又張了開來,道:「不錯,徐世兄言之有理。馭下有道,上下齊心,這才是飛侯初臨戰陣便大展雄風的關鍵原因。」看了公孫箭一眼:「師叔他去年爭霸失敗,落得**身亡的凄慘下場,就是這點遠不及飛侯。所以,他最終不過是勇將,不能算大將。」
公孫箭眼睛也紅了,緩緩點頭:「師兄說得是。當年我們苦戰五年,不敵落敗,退守燕京時,尚餘四萬餘人。袁紹、烏桓、鮮卑聯軍雖然較強,也不過比我們多出三萬人。可是那時我們已經知道必敗無疑,因為師叔他已經聽不進任何人的話了。子龍將軍和我先後被他仗劍趕出大帳,嚴綱將軍強行勸諫,甚至被他一劍刺死……」
公孫謹輕輕搖頭道:「精神崩潰是何等可怕!」
我忽然明白了,他們正在談論的,是昔日袁紹和公孫瓚的爭鬥。心想:「他們叫公孫瓚師叔?原來公孫瓚也是他們公孫家的人。」
公孫謹轉過身來,向我道:「飛侯想也知道,我二師叔公孫瓚與那袁紹於幽、青、並三州惡鬥數載,落敗**,全家殉難。飛侯在官渡大勝袁軍,間接也是為我公孫家報了大仇。」
我道:「袁紹世受國恩,卻不思報效君王,反而大興不義之師,阿飛身為禁軍之將,豈能不奮力擊之?這麼做也只是為國討逆,盡己職責罷了。」我給曹家當差,就得為曹家幹活,這都是我應該做的,你就別謝了。
公孫謹道:「好一句『為國討逆,盡己職責』!哈哈,久聞飛侯志氣高遠,心憂社稷,今日一見,果然如此。我公孫謹雖然不才,亦未敢因私情相謝。不過飛侯連敗河北名將,我和諸位師兄師弟每聞捷報,都忍不住舉杯相賀,心懷大暢啊!」
徐庶道:「志氣高遠,心憂社稷!公孫先生真是慧眼,這八字評語,正合給飛侯。」
兩人對看一眼,一起微笑起來。
公孫謹長長嘆口氣:「可惜,佩服!」
我疑惑地看看他倆,慢慢坐下。
公孫謹大概知道我不懂,解釋道:「像徐世兄這種聰慧機警的人才,世所罕有。我遲到一步,沒能提前結交到徐世兄,讓飛侯搶了個先手。實在是可惜,也十分佩服飛侯的識人。」
我心下釋然,大感得意。公孫謹那是東北最大家族的領袖人物,這種人全國也沒幾個,讓他佩服,真不是容易的事。當現代人嘛,不能一點好處沒有。
公孫謹忽然看到我放在案幾的那份地圖,掃了一眼,臉上頓時顯出一種奇異的神情,問道:「飛侯剛才正和徐世兄談什麼呢?」
徐庶道:「哦,……」看看我。我知道公孫謹內功極深,估計就算不比我強,也屬同一個層次。這種人目光的銳利程度會達到什麼地步,我是心知肚明。他這一眼之下,只怕圖中所有細節都已映刻在心中,縱然有少許疑問,回去之後略加思索便會全部瞭然,便故做大方道:「我們正在研究劉荊州的北進計劃,剛開個頭。公孫先生若有興趣,不妨一起探討,我們也可以借重先生的學識經驗。」
「劉荊州的北進計劃?」公孫謹雙目中神光大盛,透露出無比的關切之意。當即走了過去,拿起那份圖譜細看起來。
徐庶看我一眼,對我的大膽豪爽頗感詫異。他雖然智慧甚高,但畢竟不了解公孫謹的功力。我點點頭,示意無妨。
過了一會兒,公孫謹緩緩抬起頭,盯著我,道:「飛侯可知道這份計劃的價值?」
我坐在案幾後面,被他的炯炯目光這麼憑高俯視,感覺不怎麼太舒服,心中卻暗暗吃驚,道:「哦,先生以為價值幾何?」
公孫謹道:「傾國連城,萬金不換。」
我笑了起來:「公孫先生,此乃半年前的計劃,現在恐怕已不值這麼多了。」一份過期作廢的草案而已。
公孫謹神色微動,心想:「飛侯文武全才,果然深不可測。」我這麼輕輕一笑,不著意間已經把他故意製造的一個無形控制氣場給破壞掉了。問公孫箭:「師弟,你怎麼看?」
公孫箭就著他手看了兩眼:「師兄,我和飛帥看法一樣,若是半年之前,這份計劃當是我軍夢寐以求的超級情報,我想曹公定然萬金不吝。現在我軍已取得黃河主戰場的絕對優勢地位,即使劉表再攻過來,我們也不怕了。」
公孫謹道:「哦,師弟你也這麼看么?」轉過頭來,目中神光湛然,續問我道:「飛侯是否可以告訴我,貴軍是如何得到這份計劃的么?我想如此絕密的案牘,一定要花費極大的代價才能弄到吧?」
我眨眨眼,臉色輕輕鬆鬆:「我也是今日剛看到,具體的嘛,你就得問徐兄。」把徐庶如何推斷,如何落實的情況簡略介紹一下。
公孫謹身體一震,退後半步,道:「佩服!」他用這種直截了當的兩難題目驟然發問,本來預想趁我猶豫不決,拼湊婉轉措辭的時候,再探測一下我的守本固元的真實功力。但偏偏這份情報並不是曹軍探得,所以我完全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反而徐庶本身智力竟然達到這種「運籌帷幄之間,看透千里之外」境界,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精神微散,運起的目測神功頓時反挫。幸好他沒有傷人之念,未盡全力,只是退後半步便化解了反挫力道。這一聲佩服,便是我和徐庶兩者兼而得之了。
我心裡也很佩服,嘴上不能說,但看向他的眼光中已表露無疑,心道:「好一種神功!」
公孫謹點一點頭,問徐庶;「徐世兄以為如何?」
徐庶想了想,字斟句酌道:「這份計劃嘛,目前已知的有幾個好處,其一,可以令我們了解到劉表大人的性情抱負,從現在起對他有新的判斷;其二,這是一份詳盡的南軍北伐軍事計劃,計劃者非常了解自荊至許之間的天時地理各種情況,不必一定是劉荊州,任何人從那裡進軍北方,軍隊都可以按此線路和分佈進行攻擊;其三,……」忽然住口。
公孫謹看著徐庶,嘆口氣,道:「我公孫家族武勇不敢說蓋世無雙,起碼在東北四州無人可及。可惜,因為先天上的原因,代代傳人受到本門內功的熏染陶冶,性子都是大變。縱然是幼年本具聰明機變、多謀善思素質的才士,習練武功后也變得性剛意直,不喜歡多動腦筋了。唉,說起來,當日我二師叔擒斬幽州牧劉虞之後,掌握了幽、青、並三州的絕大部分,控甲十餘萬,佔地數千里,勢力之強,遠非剛剛巧取豪奪了冀州的袁紹可比。可惜他部下將領多是公孫家的宗族子弟,悍將甚多,卻無袁營中沮授、田豐那等智謀之士。加上師叔他為人剛愎自用,所以終是連戰連敗,直至滅亡。我想若當時有徐兄在側為主謀划,也許我公孫家不至於如此一敗塗地。」
我和徐庶都「哦」了一聲,我暗暗動心,想道:「公孫家的內功能改變人的心性,這倒是一種現代沒人練成的奇妙心法,定然有已經失傳的獨到之處。」瞧他隨隨便便就使出現代尚未見人能練成的頂級催眠神功,我內心深處也是十分震動。若不是我在研習各家各門的內功時對現代心理學也有所涉獵,了解他這種這時代根本沒有人懂得的催眠之法,幾乎被他所趁,測出我的真實功力。
徐庶受到這位一家之主如此的推重,則非常感動,道:「公孫先生,像徐某這種人,世上車載斗量,不可計數。其實城鎮鄉村之側,深山大澤之間,豪傑隱士,多有高明。」
哎,這話不大對味道,徐庶想幹什麼啊?不是要把伏龍鳳雛給賣了吧?
公孫謹道:「我也知大賢不名。但如世兄這等人,實是可遇不可求。如有高士,願世兄不吝指點,當趨拜會。」
徐庶微微一笑:「天逢亂世,英傑並生。以先生的慧眼誠心,此事不難。其實珠玉在側,先生又何必他求?我看隨公孫先生而來的這位小道兄,眉靈目活,機質潛承,先生何不多加調教,以期大器?」
我鬆了口氣,看來巧妙轉換話題是徐庶的拿手絕活。
公孫謹聽了這番話,苦笑道:「他么……當然有些不同。唉,飛侯,公孫謹僻遠蠻民,言語放肆,還請勿怪。」
我心想:「說起來你可真的很放肆,不但運奇功試我,還當我面想挖牆角。雖然你求賢心切,可徐庶的資料,自然只和我共享,怎麼能讓你刨了去?」不過我是現代人,自覺資源甚為富足,以後大有時間可以慢慢採集挖掘,而且看出這公孫謹頗有雄心,能力也足,心裡大有惺惺相惜之念,便不怪他,道:「無妨。公孫先生乃丈夫胸懷,阿飛豈敢以常情相視。」
公孫謹一伸大指:「池兄所言不錯,飛侯果然是當代堪可逐鹿問鼎的人物。沖你這句無妨,在許昌,你飛侯的事,就是我公孫謹的事。」頓了頓,道:「剛才徐世兄說到這份情報的價值,第三項忍而未言的好處,定然是飛侯可藉此事逃離許都了?」
徐庶未料到他這般直截了當,心想:「這不什麼都挑明了?」
我道:「公孫先生真是神算。我們剛才,正在研究這件事的可行性。」
公孫謹哈哈一笑,道:「神算不敢當。不過是我能理解飛侯心中所思所想罷了。龍豈池中物,虎自躍深山。站在飛侯的立場,存有此念實在是正常之極。」炯炯目光,又向我射來。
我和他這次目光交匯,再無前兩次的明爭暗鬥,矛攻盾守,而是同時感受到對方那顆澎湃洶湧、勃勃跳動的壯士心靈。
中午,尋常家宴。
徐庶、公孫箭、黃敘、馮喜以及公孫謹帶來的那個少年,眾人不分長幼,一齊圍坐。
阿櫻也難得地出來陪客,她身邊自然少不了桓袖。
看著大筷吃菜,喜笑顏開的桓袖,我就知道阿櫻是她硬拉來的。因為這數月來,不管什麼時候,只要我有外客,阿櫻是從不上席的。
桓袖邊吃邊道:「姐姐,快吃啊,吃完了我們好跟阿飛大哥一起去。」
我一口酒差點嗆在喉嚨里:「什麼,你也去?」
桓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是啊,阿櫻姐姐出去玩,我當然要跟著了。」
馮喜傻嘿嘿笑著:「嘿嘿,是啊,一起出去玩。喂,小嘴,別搶我的肉吃。」竹筷一擺,斜切下去。黃敘拇、食、中三指一縮,剎時自己的筷頭已從指間掉了個,從手背上轉了一周,復又恢復原樣握住:「死大頭,哪有?我夾這麥餅呢。快吃,不然不帶你出去。」
馮喜哼了一聲:「我跟阿飛大哥去玩,誰讓你帶?」
我哭笑不得,老婆跟著已經難受點,這三個寶貝要再一起跟過去,那就得時刻考慮他們會怎麼鬧點事出來娛樂大眾了。
公孫謹很有興趣地看著黃敘,心想:「他這麼翻轉竹筷,動作真奇怪,好像是滾刀的心法。難道他竟然是莊子刻意刀的傳人?」
吃過了飯,命人收拾下餐具,我正向公孫箭交代,要他代我暫時陪他師兄坐坐,等我從思忠里看望貂嬋回來再一起敘話。忽然劉綱進來報告:「稟飛侯,陳矯、牛金、蔡陽三位大人求見。」
「陳矯、牛金、蔡陽三位大人?」我好生奇怪,大中午的來我這兒幹什麼?
「有什麼事嗎?」
劉綱道:「他們不肯說。」
我搖搖頭,對大家說:「我去去便來。」
出得府門,只見尚書台得力的三位文武一字排開,陳矯依舊是那身普通文官打扮,牛金有三十五歲左右,蔡陽則大約四十歲,兩人都披掛鐵甲,站在階下。瞅我出來,三人一起行禮:「下官等見過護軍大人。」
我奇道:「什麼護軍大人?陳大人,怎麼回事?」
陳矯道:「今日早朝,陛下欽定魯山剿匪一事。任命牛金大人為西北剿匪都督,蔡陽大人為副,飛侯為剿匪營護軍,統率禁軍中堅、中壘兩營剿匪官兵計五千人,今日未時(下午兩點)整軍出發。這是軍師的令箭,請飛侯接令。」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心想:「你們搞什麼鬼啊,任命我為剿匪營護軍?皇帝、荀彧早朝跟我聊了那麼久,一點影子都沒跟我提過,這會兒火燎眉毛似的就來拉我上路?」也不接那金令,道:「我有點不大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蔡陽脾氣比較暴躁,翻翻眼,道:「這裡有軍師令牌,飛侯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我哼了一聲:「軍師雖可調動許都所有軍馬將校,但阿飛現任職司隸府,恐怕軍師不能以軍令調我吧?而且早間我與軍師長談多時,軍師並未提到要我隨軍監軍。軍師何等樣人,豈會朝令夕改?」
牛金見不是頭,忙道:「飛侯勿惱。飛侯,末將和蔡都尉在許昌雖練兵多日,但並無獨立領兵出征的經驗。這次受陛下和荀軍師重命,心中十分惴惴。這都是為了確保這次行動萬無一失,軍師才又奏知聖駕特許,任命飛侯為剿匪營護軍,隨軍前往魯山剿匪。」有飛侯坐鎮指導,我們才能安心工作。
陳矯道:「古人說,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荀軍師一貫用兵持重,飛侯當可體察軍師的苦心。」
有時我吃軟的。看看牛金還算誠懇的牛臉,心想算了,去就去吧!在許昌悶了這麼久,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接過那金箭將令,道:「是北城營么?」
牛金道:「是。」
我道:「那好吧,各位且回,我馬上就來。」
陳矯欣然道:「如此下官就回報軍師。牛、蔡兩位大人先去軍營準備出征事宜,飛侯一到,便誓師出兵。」
回到府內,桓袖、黃敘、馮喜蹲在一邊,拿幾個石頭子在地下玩什麼遊戲,公孫家那少年站在一旁看。徐庶正小聲和公孫箭談論什麼。阿櫻和公孫謹則坐在另一側閑聊。
把隨軍剿匪的事跟眾人一說,阿袖扔了手中石子,當先不樂意了:「我們下午還要去玩呢,阿飛大哥你可不能走。」
馮喜和黃敘跟著點頭,道:「是啊,是啊。」
徐庶瞪了幾人一眼:「都住口!你們就知道玩,如此軍國大事,豈是胡鬧?」
阿櫻默然半晌,道:「我去給你收拾行裝。」轉身進入內室。
阿袖向徐庶一吐舌頭,道:「姐姐,我來幫你。」馮喜和黃敘自然也不肯落後,一齊往內室擁:「喂,死大頭,你擠著我胳膊。」「小嘴,別扯我新衣服。」阿袖回過頭:「女人家收拾東西,你們大男人跟來幹什麼?」「嘭」的一聲,把內室門給關上了。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擠了。
徐庶和公孫箭交換一個眼色,道:「飛侯,我欲與你同去,你看可使得?」
公孫謹道:「我看此次出兵,只不過是朝庭想顯示天威,給予附近的各種勢力一點顏色看,所以才會如此大動干戈,不惜使用許都近半數的軍隊,並令飛侯出面護軍,去圍剿魯山區區數百人的一小股黃巾。如此場面,自然是觀禮的越多效果越好。哈哈,如果我沒猜錯,軍中會很歡迎徐世兄的到來,而皇帝陛下亦不會反對。」
我心中豁然,暗想:「不錯,我說怎麼回事呢,應是如此了。曹操北進擊袁,最擔心的就是許都周圍一些勢力乘機有不懷好意的動靜,在遠征之前先展現強大的守御力量,確實必要,也符合邏輯。」
公孫箭臉上現出蠢蠢欲動之色:「飛帥,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公孫謹道:「飛侯,玉公子不在,你身邊沒什麼心腹人,師弟他當然應該隨行。」
我點點頭:「那好吧,公孫從事,你去請徐宣和韓毅兩位大人來一趟,我把府中的事情交代一下。」
公孫箭答應一聲,快步而去。
公孫謹站起身,道:「飛侯潛蹤匿跡許久,終於可以稍舒身心,敝人在此預祝飛侯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我道:「多謝公孫先生吉言。先生要走了么?」
公孫謹微微一笑:「不錯,我另有幾件事情待辦,這就告辭了。飛侯,你我相知莫逆,用心即可,不必送了。」帶著那自始至終一言未發的少年飄然而去。
徐庶道:「飛兄,出門在即,恐怕需要些時日才能回來,去和嫂夫人說說話吧。」上前推開堵在門口馮喜和黃敘。
進了內室,阿櫻正默默地整理著我的征衣護甲,桓袖在旁邊有亂不理、沒亂添亂地東扯扯西拽拽,嘴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
見我進來,桓袖眨眨眼,動動眉,悄沒聲轉過來,貼在我耳旁說道:「姐姐好像有點不開心。」一扭身,閃了。
我慢慢走過去,阿櫻拿著我的貼衣軟甲,把幾片略微歪斜凹凸的甲片用力撫平歸整,依舊默默無語。
我兩隻手從身後扶住阿櫻的肩頭,身子慢慢貼近她後背。這兩個多月將養,阿櫻略微胖了些。但她的雙肩還是那麼柔弱瘦削。
「阿櫻!」
「嗯……」
清新的體香,低低的喃語,激起我一陣陣心疼憐惜的衝動。我伸開雙臂,虛虛把阿櫻白皙柔軟的脖項圈住,口鼻輕輕在她柔發上磨擦,忘神地說道:「我真不想離開你!」
軟甲滑落床頭,阿纓忽然轉過身,緊緊抱著我的腰,身體沒命地扎進我懷裡,嗚咽著低聲道:「我也不想讓你走啊!」
「阿櫻,你怎麼了?」我大感意外,阿櫻性格剛強直率,跟我還從來沒有過這些小女兒家的舉動。
阿櫻把頭埋在我胸里,不說話,只是身子微微抽動,哭了。
我慌了神,左手擁住她,右手不停地撫摸她頭髮:「阿櫻,你身體不舒服嗎?」
阿櫻一直不說話,過了好大一會兒,忽然仰起頭,滿臉淚痕看著我:「阿飛,我懷孕了。」
「什麼,你懷孕了?你怎麼知道的?」我先是一驚,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昨天還一蹦一跳的要追曹丕,怎麼看也不像啊!
「是剛才你出去的時候那位公孫先生說的。最近幾天我時不時感覺不舒服,所以剛才跟他閑聊,就請他給我看看。你不是跟我說他醫術很高明嗎,他探了一下我的脈,悄悄告訴我,恭喜夫人,你有喜了。」
「哦……」那大概不錯了。
池早告訴過我,公孫謹的醫道非常了得,這半年許都流行瘟疫,若非他施針用藥,全力指揮救治,許都的人要死一半不止。
一時之間,我心裡不知是什麼感受。一個和現代社會格格不如,沒有女孩願意接近,從來沒有談過正經戀愛的守拙笨族,居然在遙遠過去的時代和一名女子共同孕育了一條新的生命。
阿櫻懷孕了!
我快當爸爸了?!
這是真的嗎?
阿櫻被我的古怪神色嚇住了,無助地搖搖我:「阿飛,你不喜歡嗎?」
我不知道!不過我還是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跡,柔聲道:「怎麼會,我很高興!」輕輕吻她的額,吻她的眉,吻她的眼,最後,吻她的唇。
「我這一走,家裡就全靠你了。」
「嗯,你放心去,有阿袖妹妹陪我。」
阿櫻偎在我的懷中,緊閉著雙眼,享受我的愛撫。待兩唇相交,更是熱情激起,忘情地探出香舌,熾烈地回應著。
慢慢的,我們的身體都有了反應,我一邊揉按著阿櫻的柔肌,一邊開始去拉她的羅帶……
※※※
許都北城的大夏門是所有城門中最寬闊的——它的寬度達到令人咋舌的七丈四尺。
它也是所有城門中最堅固的——當年為了造這個城門的門,數百名良匠花費了三天三夜。
在許昌百姓的歡呼聲中,五千禁軍從這座門中耀武揚威而出。
后軍中,我和徐庶、公孫箭並騎而行,身邊還另外多出一個老朋友,便是池早。
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居然主動向荀彧申請,做了本次剿匪大軍的隨軍醫士長,領導十二位軍中大夫。
我瞟瞟池早,譏刺道:「池兄,有什麼感想啊?」
池早洋洋得意地向兩旁歡送的一些妙齡少女少婦揮手致意,道:「哈哈,如今我才知道,統領百萬大軍,斬將立功,凱旋而歸是何等令人開心之事。」
我冷冷道:「是么?就怕一出此門,不得生還啊!」
池早道:「哼,別想嚇唬我,我在許都這許多日子,也不是白呆的。城中精兵,無過禁軍五大步兵營:龍驤、虎賁、武衛、中堅、中壘,龍驤營專護宮城,虎賁營素不輕出,武衛營目前歸屬司隸府。而剩下的兩營中堅、中壘,今日卻被我們全部攜出。以此五千精銳,去打區區不足千人的一小股土匪,還不是手到擒來?」
我道:「就因為如此,我才怕此次會打敗仗。」
池早見我不像說笑,忙問道:「我知道你還是有點小聰明的,那你說為什麼我們會打不過敵人?」
我道:「說起陣法醫術,那我不能跟你比。說到用兵,打了半年的仗,怎麼也比你強點。現在我軍將士,個個都如你這般想,以為敗敵取勝如探囊取物。實際上我們除了知道黃巾首領號稱震天熊之外,對敵人的情況一無所知,此為不知彼;而領軍的將領牛金和蔡陽,一直負責訓練龍驤、虎賁兩營,從未單獨率軍經歷大戰磨礪,而此次他們指揮的卻又偏偏不是慣熟的本營官兵,此為不知己;你老兄精通孫吳兵法,這麼一支軍隊,能打贏敵人嗎?」
孫子兵法傳到現代,最著名的一句就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又不知己,每戰必敗。池早跟我同為守拙一族,平時還是讀點雜書的,何況他精於古陣法,對這話自然不陌生,聞弦歌頓明雅意:「唉呀,早先你怎麼不說?我以為可以占點便宜,才主動要求來的。」
「哼!」我最反感池早的就是這點,從現代到了古代,他一點沒改,還是這樣一個貪圖眼前小利的傢伙。「我不比你,我可一點沒想來的。要不是出兵前被尚書台那幫人軟硬兼施拖下水,我樂得在一旁看笑話呢。」
池早眼珠亂轉,審視著我,道:「現在你也來了,即使他們笨,打不贏,你一出馬指揮,不就反敗為勝了?」
這一說我氣更大了:「你說別人笨,我看你才笨不過。他們要肯讓我指揮,會讓我到后軍來聞牛屎酸草的熏味?」
池早不說話了。
誓師出兵前,主帥牛金分置五軍:前軍是蔡陽先鋒,左軍中堅營都尉曹遵,右軍中壘營都尉朱贊兩翼策應,后軍是護軍阿飛押運糧草,他則自統中軍。本來這種安排沒有什麼不當,但他不該把我放在最沒用的后軍,還說些「軍中糧草最重要,此重任非飛侯無人能當」之類混蛋加三級的屁話,得了便宜還賣乖,讓我心中好生不爽。
徐庶淡淡道:「孫子曰:識眾寡之用者勝;上下同欲者勝;以虞待不虞者勝。飛侯本當為主將,卻被擠迫來到后軍,四營都尉本是平級,今日卻分出首從,似此將帥定然不和。遠途征戰,上下離心,不明敵勢,不知眾寡,兵家數忌皆犯,焉能不敗?」
池早道:「我看徐兄倒是一點也不著急啊!」
徐庶道:「並非如此。我心中雖為飛兄不平,但只要飛兄護住糧草不失,縱然這次圍剿打了敗仗,前軍、中軍、左軍、右軍都有責任,惟獨飛兄毋須擔憂。」
池早道:「徐兄,你這麼盼望我軍失利嗎?」
徐庶看看面露不滿的池早和公孫箭,微笑道:「其實以飛侯威望若強行奪權,誰敢不服?不過牛、蔡等將,都是曹公親自挑選守衛京師的大將,在守御方面必有自己的特長。眼下咱們且忍一時之氣,我想只要不中敵人特別奸計,即使吃了敗仗,我軍實力也不致大損。而敗軍之將不言勇,到那時飛兄再軍中奪權,自更順理成章,人人服貼,如此當有勝敵良機。」
公孫箭連連點頭,池早道:「那幫小子沒一個有頭腦的,萬一中了敵人奸計呢?」
徐庶道:「那又何妨?黃巾再如何厲害,也不過千人。當日飛侯曾以單人之力攻破平輿,逼走劉辟龔都的數千軍馬。伊川現在這點黃巾又算得了什麼?」
我心想:「你有意提到我逼迫劉辟撤離平輿,難道是想讓我動這個故伎重演的念頭。」兵無常勢,水無常型,這是不能被束縛住手腳的。道:「徐兄,如是遇上上淮子徒,我該如何應付?」他可是你的老熟人。
徐庶道:「兩軍對陣,不論私情。不過,如果可能,請飛兄生擒於他,小弟也許可以勸勸他。」
我點一點頭,這還差不多,就這麼著。
※※※
軍行兩日,來到郟城。這是一個數千人的小城,縣長名為常林。得知大軍過境,恐驚擾百姓,竟下令四城緊閉,不納一卒。
牛金和蔡陽在許都時因官卑職輕,而荀彧又約束甚嚴,只得小心做人,不能為所欲為。如今好不容易單獨領軍自己說了算,不料半路上就吃這麼一大癟。牛金心中大怒,暗想你不過一個小小郟城長,論品級論庶嫡,你哪點比得上老子,居然就敢如此無禮?
大軍停在南城下,士兵們議論紛紛,憤憤不平。嘈雜聲越來越大,自下而上,什長、都伯、司馬,加油添醋,互相傳染,最後營中大部分將佐都開始火冒頂梁。
蔡陽揚刀叫道:「不知死活的傢伙,弟兄們,跟我去打破城池,殺了這狗官。」
中堅營都尉曹遵也是個莽夫,聞言立刻響應:「沖啊!」一提戰馬,挺槍就跟著蔡陽向著郟城南門沖了上去。
中壘營都尉朱贊是少數還能保持清醒的高級將領,見蔡、曹二將如此魯莽,大吃一驚,急忙向牛金道:「都督,請立刻制止蔡都尉和曹都尉,萬萬不可如此。」
牛金心想:「且不忙喚回他二人,嚇一嚇這小縣長,也許他就開城了。」所以也不理他,沉著臉不說話。
朱贊眼瞅著二將衝上城前的一座土山,卻是毫無辦法。禁軍五營中,中壘排名最後,他的話對那兩個正自發怒的驕橫同僚根本無效。
蔡、曹二將邊沖邊大聲狂喝,但直到他們衝下土山,衝到城門邊上,城上依然毫無動靜。
二將心中無名之火勃然而起,熊熊燃燒,現在已經是五雷神暴跳,真以為我們不敢攻城嗎?蔡陽看準城門的門環,催馬而過,一刀劈去。
只聽「喀喇」一聲響,左門上那斗大的銅環已經被他斬斷大半。
曹遵從馬鞍后取出弓箭,彎弓搭箭,向城上一個巨大的護梁射去。但見一溜黑光閃過,「叮」的一聲,箭已射中木樑,箭身搖晃兩下。
身後曹家眾官兵齊身喝彩,恍似他二人已經斬殺了敵人大將一般。蔡、曹二將更是發了性,一刀一槍,對準那城門,又是一陣「哐哐哐」地亂砍亂扎。
朱贊心中直叫苦,因為他發現后軍此時也已趕了上來,主將阿飛帶著幾個左右慢慢向前方行來。忙低聲對牛金道:「都督,官渡亭侯、護軍、司隸校尉阿飛大人到。」他特意把「護軍、司隸校尉」幾個字加重語氣。
牛金一驚,滿腔怒氣頓時消了一半。阿飛是此次行動的護軍,負責監視軍中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大將。而且他現任司隸校尉,督察推舉百官,查捕京師以及附近州郡姦邪和罪犯,現在自己這幾個乾的,正是他專業對口的好事。急忙大叫:「蔡都尉,曹都尉,快快回來,本督有話要講。」
蔡陽和曹遵這時也發泄得差不多了,心情漸漸平靜下來,知道這地方畢竟還是自家的城池,總不能公然打進城裡去。城中到現在也沒敢有什麼反應,感到甚是滿足。都督牛金在後面一喊,正是時候,倆人對著城門怒呸一聲,罵道:「全是縮頭烏龜。」圈回馬頭,趾高氣揚地馳回。
最後這句罵辭惹出問題,二將剛奔上城前土山,忽聽身後有人斷喝一聲:「這就走了么?還你的箭來。」城上一人輕輕一伸手,已拔出護樑上那支箭,鐵弓一展,「嗖」地一箭,直衝曹遵後腦飛來。
牛金等大驚失色,這一箭好不凌厲,莫說曹遵全無防備,就算正面迎敵,也未必能輕易躲過,急忙大喊:「小心冷箭!」蔡曹二將一愣,回頭看去。
我和徐庶等正好趕到前軍,公孫箭眼見情急,兩手一綽,弓箭已在掌握,也是一箭射出。
這動作於他乃是條件反射一般,但見黑電一閃,一箭正中對方那箭中腰,將那支箭劈為兩半,後面半截飛濺了開去。但那箭前半段去勢卻只稍衰,依然飛速向曹遵扎去。
曹遵嚇得魂飛魄散,無法可施,莽人有莽辦法,忽然側身一滾,從馬上墜落下去。「噗」的一聲,那箭驟然一沉,正中他坐下馬股之上,那馬痛得長叫一聲,瘋一般逃了。
一呆之後,暴雷似一聲大彩。這聲彩不光出自城下中堅中壘兩營官兵,竟也夾雜著城上一些人的聲音,那還射曹遵之人喝道:「好箭法!請問是哪位將軍神射?」
公孫箭戰馬前出,應道:「小將公孫箭。」
那人微訝道:「原來是軍中神箭公。莫非飛侯也在軍中?」
公孫箭知道對方射術亦屬不凡,而且看他那支箭的去勢,確是射馬,即使曹遵躲避不及,也無受傷之虞。但頗惱此人背後發箭,大失射手風範。再不理會,徑直轉馬回來。
這邊牛金忙著看護曹遵,又命人去抓回逃馬。曹遵跌得七葷八素的,被蔡陽、朱贊拉起來時東扭西晃,站不直立。
朱贊心想:「你這傢伙難得聰明一回,卻上了人家的惡當。」聽得蔡陽在旁破口大罵,道:「蔡大人,快不要罵了,別又惹出人家的飛箭來。」
蔡陽想起那人箭法,心中一凜,果然住口。
棗紅馬慢慢出陣顯頭,該我上場了。
城上那人如此箭法,會是誰呢?這件事該當如何處置?
我盯著城牆,身子隨著戰馬移動而微微晃動,心思如風火輪般轉著。
牛金從我身邊衝過去,假惺惺將蔡陽、曹遵等臭罵一頓,然後向我道:「飛侯,……」
我慢慢下了嗎,抬起手,制止了他的發言,因為郟城的南門突然開了。城中飛出兩騎,一前一後,直奔我軍而來。
蔡陽一見,伸手就要去摘馬上的大刀,牛金老實不客氣地瞪了他一眼,強迫把他拉回主陣,朱贊也扶著可能輕微腦震蕩的曹遵進入中軍,池早招了兩名隨軍大夫給他瞧治。
對面兩騎奔至近前,騎士一躍下馬。這二人非常年輕,大約都是二十來歲,前面那人上唇微微留著兩撇細絨小鬍子,後面那人面白無須,神色凜然。兩人都是輕弓短箭,背負長刀。
前面那少年看看這邊的人等,最後目光定在我身上,道:「請問飛侯可在,我家主人有請。」
我身旁的公孫箭道:「貴主人是誰?是常林大人的什麼人?」
這句話問得好,此時應該是縣長常林出來說話才對,這倆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這麼隨隨便便地出入正處於戒備狀態下的郟城,而且居然是奉主人之命,真是奇怪。
那小鬍子少年道:「家主人么,飛侯去了便知。常大人是家主人的至親,現下也在城中恭迎飛侯。」
蔡陽厲聲道:「那常林為何還不出城迎接大軍入城?」
小鬍子身後那白面少年冷笑一聲:「除了飛侯,常大人和我家主人可不想見著別人。」
此言一出,曹營大小將士一齊大怒。本來火就沒消,被他這麼一挑,「嚓嚓嚓」,拔刀的拔刀,亮劍的亮劍,弓箭手們都悄悄摸出一支箭來。連風度一直保持得不錯的牛金、朱贊也動了真氣。曹遵歪歪倒倒地搶過一枝長劍,一指對方:「嗨,小子,報上你的名來,免得死了還不知道你爹貴姓。」
那少年看他不成體統的模樣,又是冷冷一笑,道:「怎麼,想打群架么?」
小鬍子少年掃我一眼,不屑道:「久聞飛侯治下,號令嚴明,軍紀森嚴,今日一見,哈哈……」和那白面少年相顧一眼。那白面少年同時「哈哈」大笑,他本來不善此道,這次為了配合同伴,笑聲和笑容都顯得特別詭異。
我輕輕哼了一聲。
那二人本欲大笑三聲,以示輕蔑。卻被我這驟然一聲哼得心中忽生不爽,當即壓住笑聲,詫異地看著我。
我盯了那白面年一眼,接著盯住那小鬍子少年,淡淡道:「我就是阿飛。小孩子想清楚再說話,別激怒我,至少也得為你家主人考慮一下。」
小鬍子少年臉色立變,我說的是實話。雖然荀彧欣賞愛民的地方官,遇到這種事都是壓制武將,偏向文職,但郟城這麼公然抵制軍方,不大開城門迎納京都禁軍,已屬不恭。而事後更不稍加解釋,前來犒軍,就更不是大漢法律的正常規矩了。此時自牛金以下,群情激憤,再把我這唯一能控制局面的人給惹翻了,當真一怒之下,袖手不管,那屠城滅族的舉動,蔡陽他們也不是干不出來的。縱然你家主人有三頭六臂,也別想在五千精兵的圍攻下逃得生去。
我面上不動聲色,暗裡不住加強內力,補充至雙目,問道:「請問二位高姓大名?」
對視半晌,那小鬍子終於被我目中神光所懾,退後兩步,單膝跪倒:「故安柳易、霍奴,拜見飛侯。」
他身後白面少年怒道:「柳易,你……」
我目中分出一道奇光,忽地也罩住了他:「霍奴!」
那白面少年怒目而嗔:「我的名字,也是你叫的?」眼睛與我對視。我只覺左眼如被一道細細但卻熾燙之極的火焰炙了一下,瞳孔微縮,內氣運轉立感不暢,目中異芒頓去。
第一次試用催眠之術,結果徹底失敗。
那小鬍子少年打個激凌,清醒過來。
我道:「回去告訴你家主人和常大人,今日之事,屈在貴城,還望他二位速速派人出來犒賞三軍,是為正理。」
心中充滿失敗的失落和憤怒,我不自覺地加強了內力,不但震得對面二少年心神晃動,四周曹營眾將也都有身形不穩的感覺,曹遵腦子本來暈盪,這下更是控制不住身體,「叭嘰」一聲,又歪倒在軍毯上。
柳易、霍奴暗暗心驚,均想:「便是我家老主人,內力恐怕也未到這等境界。」霍奴收起怒容,扶起柳易,轉身上馬而去。
牛金向眾將看了一眼,心驚訝不已想:「」一齊上來道:「飛侯,我等……」
我擺擺手,道:「諸位大人,剿匪大任在身,勿要多生事端。若郟城犒軍謝罪,這次就算了吧。」
蔡陽恭恭敬敬道:「是,一切但憑飛侯處置。」
牛金、朱贊心想:「這傢伙怎麼突然老實起來了?」蔡陽在禁軍五營都尉中年紀最大,脾氣最躁,資格最老,武功最高,這幾項加起來,養成了他目空一切、驕橫跋扈的習慣。同級別的同僚里,牛金長於組織,他的虎賁營訓練有素,平日比試起來,綜合戰鬥力五營第一,所以蔡陽對他還客氣點。其他的幾個,朱贊和曹遵年輕名淺,也不敢多說什麼。武衛營主將韓毅是文職出身,現在只是兼管武衛營,就更不放在他眼裡了。
現在,連他說話聲音都小了八度,牛金、朱贊更是躬身諾諾,曹遵躺在地上,迷迷糊糊,意見自然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當下牛金下令紮下大營,各軍就地休息。
※※※
后營我全交給了公孫箭指揮,他久在軍中,熟門熟路,什麼都不用**心。
一切安頓下來,坐在自己的營帳中,我悶悶不樂,側著頭想心事。
帳蓬里只有池早和徐庶,池早道:「咳,那小鬍子真冤,被你給蒙了。不過你不錯嘛,現學現賣,居然也賣得一二不離三,聰明!」
這傢伙,哪壺不開提哪壺,就會搗亂看我笑話。不過他醫術一向平平,居然能看出我對柳、霍二人使用了催眠之技,倒也算得異數。便道:「池大醫官有何見教?」
池早道:「沒有啊,不過我見別人使這功夫,好像比你多道手續。」
我心頭一跳,道:「哦,什麼手續?」
池早嘿嘿一笑,右手伸過來,五個又細又短的指頭一陣亂晃:「拿東西來換。」
哼,好小子,就掐准了我嗜武如命的脾氣,乘機敲竹杠。
我倒是有八門金鎖陣的陣圖,是池早最希望得到的東西。不過當日曹操贈圖的時候只有曹休在場,他不是多話的唐僧,我又對陣法其實沒什麼興趣,視若無睹,攜如不帶,一直都跟沒有這東西一樣。池早雖然無賴貪心,卻也無從得知此事,所以到現在也沒拿到手。
我想了想,有點不甘心:「你想要什麼?」
池早道:「臨走的時候,曹丕好像送了你一樣東西,是什麼寶貝啊?」
「啊,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遠遠地沒看清楚,所以才問你啊!」
我道:「池兄,別太過分哦!」
池早笑嘻嘻道:「怎麼了,我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他這麼一說,我想起來,別說,我還真是有寶貝,而且不止一件,是三件。
前日出征之時,曹丕三兄弟聞訊趕來為我送行,每人都送了很多禮物。
說起來很慚愧的,他們哥兒仨雖然拜了我做師傅,實際上我還什麼都沒教他們,見他們送這等貴重物品,實在不是很好意思。不過對方這麼誠心誠意,也就沒太多推辭,一一迅速收入懷中。池早雖然善於偷窺,卻也只見一斑,未知全貌了。
我拍拍手。劉綱立刻撩開帳門,從外面走進來,聽候吩咐。
我道:「去取曹公子送的那個包裹給我,順便請公孫從事來一下。」
劉綱領命,不一會兒抱著個大包返回來,公孫箭跟在他後面。
我看他們一眼,讓劉綱打開包袱,笑道:「第一回給人做老師,收了些東西,大家都可以過來選一件自己喜歡的,算是同喜吧。」
包袱攤在地席上,「嘩啦啦」一通響,露出裡面的禮物來。
池早和公孫箭都忍不住「哦」了一聲,徐庶也注意地看了一眼。
長長短短,都是些帶鞘的刀劍。
池早大失所望,道:「都是這些玩藝兒啊!」
我雖然喜好兵器,但這次曹丕送得實在太多,物以稀為貴,所以也不是太上心,一時之間也沒顧上細細查驗。順手取過一口劍,問劉綱:「這是什麼劍?」
劉綱取出一份禮單,念道:「飛景劍:長四尺二寸,重一斤十五兩,淬以清漳,飾以文玉,表以通犀,光似流星。價值黃金100兩。」
我扔下劍,又取過一口刀。
劉綱念道:「素質刀:鋒似寒霜,刀身劍刃,長四尺三寸,重二斤九兩。價值黃金300兩。」
我輕輕一拔,半個刀身出鞘,帳中頓時生出一股寒氣。
公孫箭失聲道:「好刀!」
我還刀入鞘,隨手把刀拋了給他,微笑道:「寶刀配英雄,你既識貨,這口刀就是你的了。」
公孫箭大喜。
我道:「你小心些,這刀有些古怪,是兩面開刃的。」
公孫箭應了一聲,拔出刀來仔細觀賞。
池早哼哼兩聲:「有什麼好瞧的。」問劉綱:「什麼長短輕重的,你只告訴我,這一堆破爛裡面,哪個最值錢?」
劉綱很不滿地瞪他一眼。最近兩天,每逢宿營論值回來,他都百事不做,抱著這些刀劍反覆摩挲,如痴如醉。池早居然稱之為破爛,實在讓他這脾氣很好的人也很生氣。應道:「這裡七刀五劍三匕,均是許都名匠千錘百鍊、萬中擇一的名器,價值已不能用其造價來衡量。」
池早不耐煩道:「你就告訴我哪把造價最高就行了。」
劉綱從包袱里揀出一口匕首:「這口揚文匕,價值黃金三千兩。」
池早兩眼一直:「三千兩黃金?」接過那匕首,左看右看:「這麼個小東西,它就值得三千兩?」
劉綱道:「是,因為它是當今伏皇后在曹丕公子十三歲生日時賜贈的生日禮物,造價雖然只有三百兩,但兵鐵市上標價三千兩收購。」
池早眼中放光:「好好,這東西好。」把玩兩下,揣進懷裡。對我道:「就算便宜你……不行,不能便宜你,喂,小劉啊,你整天帶著這些破爛也夠辛苦的,你也選一樣拿去賣賣賺點零花錢什麼的。」
劉綱一呆,看看我。
我笑著點點頭。
劉綱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從一堆兵器里挖出一件來。
池早從他手裡搶過那禮單,看看他手中兵器樣式,念道:「含章刀:采似丹霞,長四尺三寸三分,重三斤十兩。價值白銀七百兩。」上上下下看幾眼,奇道:「哎,數來數去,這把破刀好像是最便宜的一把。你這麼向著你主子,不給我面子啊?」
劉綱忙道:「池大人,小人哪兒敢啊!我實在是最喜歡這口刀。」
池早狐疑道:「是嗎?這麼長,這麼重,背著就難受,還最不值錢,有什麼好啊?」
公孫箭道:「池大人,劉綱他是鐵肩門弟子,以力破巧,使刀自然越長越重越好。」
我道:「能殺人的刀才是值錢的刀。看你挑的那東西,能當兵器用嗎?」
池早把禮單還給劉綱,摸摸胸口的匕首:「管它呢,反正我又不用它殺人,回去就賣了。」
我和公孫箭、劉綱都大笑,坐在一旁的徐庶也忍不住笑了。
我一側臉,道:「徐兄別光顧笑啊,過來選一枝吧。」
徐庶搖搖頭:「飛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早已棄劍學兵,就不必了。」
我還沒勸,池早先急了:「那怎麼行,徐先生,來,來,你一定得選一個好的。」問劉綱:「除了我這一個,還有哪一個最貴……」
劉綱心想:「都拿去賣啊?」
徐庶一聽這不像話,道:「池兄……算了,還是我自己選吧。」過來掃了一眼,挑中一口流彩劍。
劉綱暗暗喝彩:「這位徐先生才是行家。」他暗中測試過,這裡諸般兵器之中,以公孫箭得到的那口素質刀最為鋒利,但論到淬火之純,輕便堅韌,還得算這口流彩劍。
我揮揮手,劉綱收起包袱,退了出去。
池早嘆了口氣,道:「看你可憐,我就告訴你剛才應該怎麼做吧。」低聲在我耳旁說了幾句。
我恍然大悟,後悔不迭:「原來紕漏出在這裡。這幾句話還不值一錢。」
池早道:「我也累了,閃了。」站起身,哈哈得意笑了兩聲,心滿意足地走了。
肉疼了一會兒,我摸摸懷裡,還好,那裡還有兩件寶物,不過卻只適合送給美人。
美人!一想到這兩個字,頓時閃過一個念頭:「也不知道阿櫻她們怎麼樣了,是不是見著貂嬋了?」
這時,公孫箭向徐庶請教那柳易、霍奴以及他們的主人的來歷。
徐庶皺眉苦思。事實上自打看到城頭那一箭射下來以後,他就一直沒鬆開過眉毛,也沒多說過一句閑話。
公孫箭道:「是不是當地某個豪族?不然沒有這麼大的聲勢膽量。」
我點點頭,很有可能。沒有很硬的來頭背景,絕對不敢這麼箭射曹將,孤闖軍營。
徐庶緩緩道:「問題是我想了這麼久,也沒想出來本地有什麼豪門敢這麼橫。」
我道:「也許,我當時應該答應他們的要求,去見見那人。他手下的柳易、霍奴武功不弱,膽氣更是驚人。能使用這種人才做家僕的絕非等閑,算個英雄人物。」
公孫箭道:「飛帥去時,一定帶著我啊!」
我看看他:「你也想去?嗯,那人弓技如此隨心所欲,確實也難得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