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黑山黃巾
逃離美龍口,我輕輕出了一口長氣,現出一個快樂笑容。再回憶一下剛才的情景,不禁后怕,心裡念叨:「大難不死,必然後福。」
環顧一下手下眾兵將,除了淳于鑄露出沉思默想的樣子之外,個個都是堅毅沉著,神色如常。媽的,露怯了,怎麼大家都比我強啊?
我把手裡的鐵槍和淳于鑄的金銀戟換過來,問他:「想什麼呢?感覺如何?」
淳于鑄道:「真想不到那四名騎手配合那麼好,我使出十二倒手槍,本是以步對騎的最佳應法,但沒想到他們配合起來速度那麼快,攻擊的範圍那麼廣,逼得我竟然只能換過兩口真氣,若非飛大哥,我連三招都抵擋不住。下次不能這麼傻站那兒跟他們硬拼了。」
我點頭道:「沒錯。以寡敵眾,千萬不能硬來,要跟他們游斗,殺得一個就少一個。實在不行咱就逃,咱就跑,那也不丟人。」說著話,瞅瞅公孫箭。
公孫箭經過這段時間的休息,體力大見恢復,精神好了許多,見我看他,忙道:「是,公孫箭知錯了。」
我道:「嗯,下面不知道還會碰到誰,現在天不早了,大家辛苦些,邊趕路邊進食吧。」
不到一個時辰,我們已趕回了后營。
遠遠一看,還好,營寨正常,我的飛字帥旗仍然靜靜地飄搖在風中,似乎沒有什麼異常情況。
我鬆了口氣,沒事就好。
公孫箭引數十騎在前開路,行至離大營里許時,忽然停馬,大喝一聲:「大家站住。」
他聲音極響,前後左右全都聽見了。這近二百名騎士全是他本部人馬,對他素來信服,當下前軍急忙都把馬勒住,中后軍隊伍只輕微地騷動一下,便都停了下來。
我揚聲道:「公孫兄,怎麼了?」讓淳于鑄控住全軍,自己催馬上前。
公孫箭命隨行士卒嚴密戒備。見我上來,指指營寨,道:「飛帥,你看我軍營房,旗幟不展,金鼓未聞,寨門前居然沒有一個守護士卒,豈非古怪?」
我的后營左依山,右傍水,處於一個天然隘口位置,所處的地勢比周圍都要略高。我仔細瞧了瞧,果然發現問題,真是奇怪,怎麼這麼靜啊?死氣沉沉的,幾乎可以說是鴉雀無聲,跟都睡著了似的。
現在軍營里還有四百多虎豹騎將士和兩千多民伕,就算虎豹騎訓練有素,嚴守軍紀,那些民伕也不可能這麼老實。
我輕提內息,四下傾聽觀望,沒發覺別的什麼,但心裡懸乎乎的,總覺得氣氛不是很對。
難道徐庶他們真的出了問題,讓敵人給包了餡子,然後敵人設下埋伏,專門等我們回來?
「我過去看看。」公孫箭一撒疆繩,便要前行。
我急忙攔住:「讓別的人先去吧。」萬一中伏,你不是白白犧牲?
公孫箭搖搖頭:「臨陣先行,撤軍斷後。是末將的戰場原則,現在我為先鋒,自不能讓他人替我冒險。飛帥,您是一軍主將,請退回中軍指揮。」說罷,摘下九環大刀,率十餘騎緩步而行。
我知他說得有理,撥馬迴轉中軍,命令左右:「菱形陣,弓箭準備。」
自八月底返回許都,我閑暇日多,只得研兵書學陣法,以遣無聊。中間學到不懂的地方,就偷偷去問池早。他一得意,便口沫橫飛,胡說一通,雖說多半會遠遠跑題,但也能使我收之桑榆,近兩個月來進步明顯,對陣法的理解已非官渡時那麼無知。然後我就拿我和公孫箭、趙玉的本部軍演練心得,現在他們會的陣法,有近十種之多,變化起來足以單獨形成戰鬥力,不像在官渡,需藉助各種外部形勢來補充不足。而公孫箭擅長弓箭,平日對部下亦多有指點,他的本部騎兵都是極好的馬上射手。所以我根據他們的特點,下達了適合的命令。
當下諸軍全都弓上弦,箭出囊,以我為中心,列為一個可攻可守的橫向菱形陣勢。
公孫箭行至營前十餘丈處時,營內仍然悄無聲息。他仰頭凝目看去,只看到營門上懸挂著一個巨型銅鼓,紅黃相間的鼓穗隨風而動,發出輕微的刷刷聲。
除此以外,再無其他任何人或物,聲或影。
他雖然見多識廣,膽大包天,也不禁心中發慌,這情景實在太詭異了。
他左手一揮,所有人都停住馬。
便在這時,營中忽然「嗖」一聲響,一口短刀飛射了出來,直奔公孫箭的前心。
公孫箭眼力奇佳,左手一攬,已接住短刀。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一招,率眾轉身縱馬而回。
我取過他手裡的短刀,不覺一愣,仔細一看,再一摸,認出來,卻是曹丕送我的三匕首之一,名為清剛。
臨行前,曹丕送了我七口刀、五口劍和三隻匕首。
這些兵器中,素質刀歸了公孫箭,含章刀給了劉綱,徐庶選去流彩劍。
至於那三隻匕首,最貴重的揚文匕給池早吞沒了,最珍異的露陌刀被我送了給張鳳,還剩下一隻,就是這清剛匕。
對這些東西,我沒劉綱那麼熟悉,但這隻清剛匕的特點,我還是很清楚,因為太古怪。它「形如三棱,理似堅冰」,外表形狀是銳三角的錐形,匕身有三道開刃的棱邊,上面的紋路也是怪怪的,摸起來跟堅硬的冰塊似的。當時看到我就想,這東西把玩可以,平時連削削水果都不好用,更不用說用它防身保命了。
清剛匕上有硃砂寫成的兩個小字:回攻。
公孫箭問道:「飛帥,怎麼辦?」
我看著那血樣的字跡,詳細詢問了一會兒,沉默片刻,低聲問他:「大家身上,帶了多少乾糧?」
公孫箭低低道:「三天。」
我心中一寬,收起匕首,道:「既然如此,便依徐兄吩咐吧。」
公孫箭愣住,道:「徐先生吩咐?」
我在他耳旁說了兩句。
公孫箭目光閃動,原來如此。立刻從鞍前取出一面黑色令旗,吼喝一聲,揮舞兩下,發出指令。
騎士們應命,一起重壓馬腹,輕勒疆繩,胯下戰馬步伐整齊,呼地齊齊原地左轉180度,這下動作十分迅速,瞬間已是前軍變后軍,后軍成前軍。然後眾人聚散不定,各走其道,隊型再變時,已變成慣熟的錐形衝鋒之陣,同時弓箭收起,大刀長矛取了出來,緩步前行,上了一個高地。
我目光掃視,果然發現遠方隱約飛揚的塵土。徐庶所料不錯,這幫黃巾兵,跑得真是不慢啊!
淳于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我輕輕一笑,道:「再和上淮子焉、趙穎這兩位漂亮女士打個招呼,你覺得如何?」
淳于鑄搖搖頭:「看見她們我心裡就毛毛的,再漂亮也不想看。」
我嘿嘿笑道:「你這傢伙,真是不解風情……可惜啊,現在不是我們說了算。」
公孫箭揚起九環刀,豪邁道:「飛帥,現在是我們說了算。」
這句話激起我心中無限的鬥志,我哈哈大笑,逼運內力,吐氣揚聲,對眾人說出一句變種的後世經典名言:「正是,我要戰,便作戰!弟兄們,誰擒了趙穎、上淮子焉,就把她二人賞賜給誰。」
這一聲卻也有些技巧,乃是黏音迷意中的激字訣。希望手下虎豹騎的弟兄們想到趙穎、上淮子焉的美貌,士氣自然大振。
眾人齊聲高呼:「我要戰,便作戰!」烈烈肅殺之氣,驟然在軍中升騰起來。
驀然身後一聲巨響,震天動地。卻是營門處那高懸的巨鼓忽然響了。
隆隆巨鼓聲中,池早壞壞的聲音傳了過來:「原來你還活著跑回來了?」
趙穎、趙椴等人,率領一千黃巾軍,尾隨曹軍而來。
一路上,趙椴拚命催促,見到那個士卒跑得稍微慢點,立刻躥過去就是一馬鞭,不住口地叫道:「快走,快走,你們這幫笨蛋,早晨沒給你們餵飽啊?」
挨打的軍士不敢還口,只得努力快跑,心想:「你騎在馬上,當然耀武揚威,有本事你也下來跑跑看。」
四勇士在旁邊,看得不滿起來,想道:「早飯是吃了,可你看看天沒有,現在已經中午了。」為首一個勇士名叫張慶,催馬行到趙穎身邊,對她道:「穎督大人,焉帥讓我們配合張帥,尾隨著他們,等他們亂了營,再上去夾擊。現在已是午時,是不是先讓弟兄們吃了午飯再繼續趕路啊?」
趙穎皺皺眉,張慶說得有道理。旁邊被趙椴聽見了,大罵著沖將過來,喊道:「兵貴神速,你他媽知道不知道?等吃完了午飯,敵人早跑沒影了。」揮起馬鞭,舉手就要打張慶。
趙穎急忙一提馬,隔開兩人,一把攥住趙椴的鞭鞘,斥道:「椴弟不得無禮。」回頭對張慶道:「不過也是,兵貴神速。不如大家辛苦些,等攻破了敵軍后營之後,在大寨裡面喝慶功酒,四位覺得如何?」
她這麼一說,四勇士都不好再說什麼,只得唯唯而應,心想:「你是主帥,當然聽你的。」
又死命奔了一刻鐘,趙穎招來嚮導官。嚮導官道:「還有五里。」
趙穎傳令放緩速度,準備攻擊。
精疲力竭的黃巾軍徒眾如蒙大赦,立刻停下了腳步,擦汗的擦汗,喘息的喘息,互相間你給我捶捶腿,我給你揉揉腰。
趙穎沉下臉。這隊黃巾是上淮子焉暫交給她統率的魯山一系的當地人馬,不是她從河北帶來的黑山軍精銳。她原本想上淮子焉善於治軍,軍紀一定很好,想不到這些人的素質這麼差,讓他們緩緩步子,居然自動就停下來不走了。
趙椴又開始咆哮,四勇士心疼地看看部下們,也不理他,吩咐大家趕緊喝些水,吃點干東西。
正在此時,忽然一陣響亮的鼓聲,遠遠傳來。
趙穎、四勇士都是一愣,趙椴轉轉腦子,興奮地道:「張大哥動手了,我們沖吧!」
張慶一邊吃著乾糧,一邊道:「這跟焉帥和張帥約定的信號可太不一樣,情況未明,暫緩一緩吧?」
趙穎本來也在狐疑,但聽張慶說到這個「緩一緩」,心裡不禁生氣,想:「對你們,不能用緩字。」道:「戰機不可失,椴弟,傳令下去,立刻突擊,衝垮阿飛的大營。」
趙椴大聲道:「是。」撥馬大喝道:「弟兄們,給我上。」匹馬先沖了出去。
四勇士和黃巾們只好胡亂吃了兩口,拿起武器跟著沖。
剛衝出幾百步,就見對面黑壓壓軍陣如同一個大鐵錐,迎頭敲了過來。為首一將,紅盔紅甲,手握大刀,戰馬疾馳中,刀環「卜啷啷」直響。
趙椴一看,正是公孫箭。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他鋼牙一咬,挺矛而上:「公孫箭過來受死。」
公孫箭見是他,心想我是這虎豹騎大鐵錐的錐尖,哪兒來功夫跟你耗著。抬眼沒瞧見趙偉,心中更定,就你這花花草草,也敢跟我叫板?現在沒了你哥保駕,看我怎麼收拾你!惡狠狠暗中運足功力,想定招式,要一刀把趙椴砍成兩段。
四勇士其中有個叫祝臂,四勇士就他跟著趙椴搶先沖了過來。他兄弟祝膀死在公孫箭刀下,見到公孫箭也是非常憤怒,緊催戰馬,搶在趙椴前面,兩腳踏穩,站立起來,兩膀使勁,掄斧向公孫箭劈去。
公孫箭大吼一聲,揮刀斜展,刀勢奇妙地劃了三道小圓弧,先磕飛了祝臂的大斧,接著一刀將他從左肩至右肋,斬為兩塊。刀勢未絕,餘力輕抹,祝臂胯下坐騎的尾巴自根而斷,從此成為禿尾巴馬。
屍體的上半截應聲落地,立刻被飛馳的鐵騎踏為肉漿。坐馬察覺主人身亡,自己屁股上又一陣火辣辣的痛,長嘶一聲,馱著半截屍體驚竄而去。
公孫箭目射神光,斜瞪趙椴一眼,心想:「算你小子命大。」率領鐵騎,如一群飢虎餓豹,錐入尚未列好隊伍的黃巾陣中。他左右觀察了一下形勢,喝道:「六士破軍陣,第三變化。」眾虎豹騎心領神會,以六人為一小組,各自衝擊。便如一個大鐵錐忽然分出數十個小錐,仙女散花般爆裂開來。
黃巾頓時大亂。
六士破軍陣是當日我在官渡開設訓練班時壓箱底的兩大陣法之一,另一陣名叫九曜星陣。我初創的時候基本不懂什麼陣法,全是受了池早啟示后的一通瞎指揮。後來典滿和宋亮各自鑽研,把這兩門陣法發揚光大,創造出無數的變化來。
步兵迎戰騎兵,最好的戰法是車步弓合作,以戰車陣列在前,步卒持數丈長矛排於其後,以抵禦騎兵的衝擊,最後面是隱伏弓箭手射殺敵騎;其次是以拒馬槍為屏障;最差也要以長矛手列方陣在前拒敵。公孫箭今日施展的六士破軍陣第三變化,是典滿的研究成果,專門用於混戰時對付步兵。各小組長槍手在前衝擊,刀盾手在側護衛,箭手不時冷箭支援,本身已有極強的獨立作戰能力。附近幾個小組分進合擊,互相為援,更可照顧一個較大的區域,使自己人不致因寡不敵眾而潰亡,卻又能攪斷敵人的聯絡,使其無法排出矛箭之陣,先分而混亂之,進圍而攻殲之。
張慶等三勇士拚命大喊:「不要慌亂,集結起來!集結起來!」一面帶了自己的親兵圍攏起來,合力抵抗。
趙穎在後面一看這情況,心知曹軍銳氣正盛,自己一方卻趕了這麼長的路,實難抵擋,她可不在乎這支魯山軍的勝敗,只想著:「椴弟陷入敵軍之中,我得先把他救出來。其他的,等軍師、燕哥一發動,曹軍再怎麼掙扎都無濟於事。」揮動鐵矛,左右開弓,矛出如電,挑落兩個殺至近前的曹軍兇悍伍長,率領二十來騎親信部曲,衝進戰陣,四處尋找趙椴。
淳于鑄隨軍殺入敵人營里,抖擻精神,龍頭鐵槍翻飛,敵軍碰著死,沾上亡,打了一會兒就覺得沒意思了,眼光四掃,看有沒有值得一戰的將領級人物,最好能碰上趙偉,試試他的槍法到底厲害到什麼程度。這麼沖了一陣,忽然瞧見一個眼熟的,那不是趙椴嗎?嘿,找不著哥哥,弟弟也將就了。
趙椴自目睹公孫箭那一刀三斬的威力,當時就傻了。他可沒想到幾個時辰前還被自己殺得狼狽不堪的手下敗將,居然有如此絕妙的刀法,要不是祝臂先當了替死鬼,那現下身首異處,死於非命的就是自己了。摸摸腦袋,腦子裡一片混亂,止不住想道:「難道我和他交手的時候,全是偉哥保護著我?我不光比不過偉哥,連這公孫箭的武藝,也遠在我之上?我竟然差得這麼遠?不可能,不可能!」
在今日之前,他一直毫不動搖地認為,自己是趙家這一代中最強的高手,別說哥哥,就算是穎姐,也遠不及自己。和公孫箭一戰是他首次經歷大戰陣,雖然發覺哥哥槍法威力很強,以前比試中可能意猶未盡。但心裡仍然覺得,自己不會比他差。被阿飛打敗,純粹是中了奸計。公孫箭更不過會玩一下冷箭傷人,也不是真本事。
但現在,眼看著這血淋淋的現實,生死不過是一線之隔,他終於懷疑起來:「我是不是真的很差?」一邊隨手招架著曹軍的刀槍,一邊腦筋混亂地想著。
驟然眼前衝來一將,喝道:「趙椴,試試我淳于家的槍法。」一股銳風,撲面而來。
趙椴一驚,急忙舉矛一架。「當」地一聲,勉強招架開去。定睛一看,認識,剛才斗四勇士的那個小將。頓時大怒:「你這小子,居然也敢來欺負我。」抖動鐵矛,唰唰唰就是幾矛。
淳于鑄全都輕易接住,心道:「我初入軍營,還沒有軍功,這傢伙功夫不怎麼樣,身份看樣子還不低,先捉了去見飛帥。」道:「你這小子,武藝也很一般啊!」
趙椴滿臉通紅,虎落平陽被犬欺,現在連這種小子也敢這麼對自己說話,拼了!咬牙切齒,矛勢驟急,使出趙家追風槍的絕技。
淳于鑄二次出陣,心裡有了底,從容不迫,見招拆招,遇式破式,心下暗贊:「趙家槍名不虛傳,可惜你功力尚淺,使不出趙家槍法剛柔相濟的神髓來。」打定主意:「你們兄弟倆欺負公孫大哥時,限招100,現在我一個人打你,也要百招里生擒你。讓飛帥也知道,天下不止有趙氏追風槍,我淳于家的十八紮也不差。」左一招穿簾扎,右一招騰蛇扎,前邊一槍還是子午扎,拉回來已變成了月牙扎。鐵槍抖開,如蛟龍抬頭,猛虎搖尾,越打越順。
兩人捉對大戰,槍矛勁氣亂竄。兩軍的將士都不敢靠得太近,紛紛從他們旁邊繞過。
我在遠處高地上看著,暗想:「淳于鑄這路槍法,頭重、腰勁、尾輕,以實破虛,以重破輕,槍打連環,攻勢緊密,這不是後世峨嵋派的槍法嗎?難道淳于家的人後來都跑峨眉山去了?」曲指細數守拙一族的那幫壞蛋,精通這門槍法的還真沒有。嗯,不錯,仔細觀摩一下。
趙椴越斗越彆扭,感覺對方的槍法似乎正是自己的剋星,式式都正好壓制著自己,自己本來十成的精妙槍法,能使出來的也就二三成,毫無趙家槍法的妙味。未及五十合,鐵矛已被對方槍上吸力強行縛住,運轉十分吃力。
正失措間,忽然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喝道:「穩守心神,勿求有功。」
趙椴精神一振,叫道:「穎姐快來助我。」長矛挽一個花,頂開對方的鐵槍,接著左右手同時前推半尺,握住了鐵矛的中段,防禦範圍立刻縮小兩尺有餘。
淳于鑄暗恨,就這麼兩尺之差,前面幾十個回合都白費氣力了。以自己的功力,還不足以在百招內擊破趙椴的純防禦圈。偷眼看看附近,見趙穎的白馬已殺至十丈之內。她的長矛神出鬼沒,連殺了好幾個曹軍什長,殺散好幾組曹兵小錐騎。但越往裡殺,受到的壓力越大,每走一步,都要接受好幾撥敵騎的衝動,速度根本無法上來。到後來陷入曹軍陣勢中心,外彈之力更強。虎豹騎這邊吃了幾次虧,才知道趙穎雖然只是一俊俏女流,但自己這邊除了飛帥、公孫主將等少數首領,其他人單打獨鬥恐怕沒一個是她五合之敵,一個都伯便立刻發號施令,催動連環陣勢,游騎加速衝擊起來,把趙穎和她的從騎隔開,幾組騎兵旋來複去,圍著她轉,每組都是兩三個刀盾手護著一個長槍手去接她的鐵矛。趙穎四面受敵,應接不暇,行動受到極大阻礙,雖知趙椴危急,一時卻也無法可施。
我仔細觀察形勢,眼見我軍喊喝有力,來去如風,黃巾軍聲嘶力竭,膽氣漸喪,已有部分人馬倉惶北逃,心想:「此刻若再有一支鐵騎衝殺過去,這些黃巾立刻就將潰不成軍,全部覆沒於此。」
想到此處,不覺回頭去看,除了營門那名壯大力士雙手高舉長捶,全神貫注地敲擊著那面巨鼓之外,就仍然只有身旁剛從營里跑出來的池早。
池早道:「別看了,徐庶那傢伙,不會讓一兵一卒出來幫你的。」
我問道:「到底怎麼回事?你們搞這麼緊張幹什麼?」
池早哼了一聲,瞥我一眼:「你怎麼也叫個飛帥,戰場的嗅覺哪裡去了?難道你現在還沒明白,我們現在的處境是多麼危險嗎?」
我道:「我當然知道,看你這臉白得跟石灰牆似的,我就知道。」低聲道:「你們得到什麼消息了?」
池早還沒回答,忽聽空中一陣凄厲呼嘯傳來,接著「噗」的一聲輕響,營門口震耳的鼓聲驟然停了下來。
我們一齊回頭,遠遠正看到鼓捶在半空飛舞而去,那擊鼓的力士兩手大張,緩緩倒地。
營里又搶出一名鼓手,揀起地上的鼓捶,繼續擂鼓。沒擂兩下,耳旁又是一道兇猛嘯音,他身形一凝,叫也沒叫一聲,又倒了下去。
這回我看得真切,是南面遠處的一片叢林中,飛出了一根巨型長箭,穿透了他的咽喉。
池早面如土色,摸摸自己的喉嚨:「我靠,有三百多米,這什麼弓啊,也能射過來。」
我喃喃道:「好厲害,連攻城用的十石蹶張都有。」
漢弩的張力是以石計算的,一石約合現在三十公斤,五石以上的弩都稱為蹶張。這才明白,徐庶為什麼以逸待勞,佔據地利,卻不敢居高臨下,出動鐵騎衝擊。對方只要有三、四十具這種三百公斤張力的蹶張勁弩,配合著其他弓弩手,我們后營那點騎兵就不夠一次衝鋒的。
轉看池早的熊樣,輕輕安慰他:「別怕,是攻城弩,混戰起來沒法用的。」
池早道:「老大,不……不是啊,我……我是在想,剛才我出來的時候,他們要……要是射我的話……」上牙磕打下牙,一副要吐苦膽的樣子。
我看看他,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嘆道:「死就死了,誰讓我們要這麼深地涉入人家的世界?」
池早顫抖不止的雙手握住我的胳膊,死死不放:「阿飛,你……你一定要救我!就你能救我了……這次只要脫險,我立刻就回家,再不來這裡玩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道:「呆會打起來,你跟著我,別亂跑,我一定會帶你衝出去。」說是這麼說,心中卻殊無把握,因為我已經明白了對方首腦的戰術。
在我們返回后營之前,敵人就已準備就緒,若非是徐庶警覺,提前布置,令他們有所顧忌,就是他們等待著我們運糧失手逃回來的敗軍,希望他們將我軍前方失利的消息散播開去,以擾亂我后營的穩定,然後他們前後夾擊,趁亂而攻。
所以徐庶雖然知道我軍可能是大敗而歸,卻不肯開營讓我們進去,反而以巨鼓短匕血字示意,要求我們不計代價,行險求戰,回頭打擊尾隨的敵軍。
我暗暗不住激勵自己,使自己的鬥志再度昂揚起來。抬眼再看前軍,三勇士漸漸集中了一些黃巾,寧死不散,而趙穎也已穩住陣腳,相反周圍的曹軍由於人數不佔便宜,攔不住她的那些精銳從騎,被他們衝破堵截,又聚攏在一處,齊心協力,漸漸和趙椴聲聞眼望,越來越近。我想了一想,忽然一咬牙,伸手取下自己的鐵弓,拈弓搭箭,瞄準趙椴,「嗖」地就是一箭,心道:「對不起了,現在形勢緊迫,我又不是公孫箭,不會玩什麼明箭,給你來一暗的。」
趙椴「嗷喲」一聲,應弦而叫,扔了鐵矛,捂住右肩。淳于鑄皺皺眉,不屑在此情景下殺他,撥馬讓了開去。
趙穎大驚,拚命沖將過去,接住正要墜鞍的趙椴,橫矛把我接二連三後續的兩支箭都撥了開去。怒目瞪我幾眼,招呼從騎抵禦保護,自己抱著趙椴斜刺里殺了出去。
我收了弓,左手攥住金銀戟,心中一陣衝動,真想就此下令沖將過去,一鼓作氣,把他們全部殲滅。
忽然身後一陣清脆鑼響,接著有人沖了過來,大聲道:「飛帥,徐先生要你火速回營。」是劉綱的聲音。我轉頭一看,劉目提著一面大銅鑼,邊敲邊跑,劉綱雙手握著含章長刀,在他身後護衛。
我強忍住巨大誘惑,點點頭。池早立刻高聲喝道:「窮寇莫追,收兵收兵。」這時候他聲音倒不再顫抖了。
公孫箭傳達下命令,虎豹騎釋放開生存通道。那群喪膽的黃巾在三勇士的率領下,沒命地逃了。他清點一下自己部曲的人數,命令一個什長率十數騎留下來打掃一下戰場,救護受傷的人和馬,然後整軍返回到我所在的高地。
我稱讚道:「公孫兄,這一仗打得好啊!」
公孫箭道:「全是飛帥昔日陣法之功,唉!」忽然嘆氣。
我心道現在不是嘆氣的時候,我也不想把這麼一塊肥肉放走,但實力有限,也沒辦法。和他商量了一下,令淳于鑄暫時代公孫箭指揮,率領這些虎騎就駐紮在這個小高地上,作為大營的屏障,嚴密監視北方。然後和池早、公孫箭隨著二劉返回大營。
剛走到營前,就聽尖厲呼嘯聲大作,一枝如長矛投標般的巨大弩箭,迎面向劉目頭面射來。
身側的劉綱早有準備,看準來勢,運勢鼓勁,長刀猛劈過去,「咔」一聲巨響,火星四散。那弩箭變了方向,「噗」地深深斜插入地,離我們就數尺之距,箭尾一陣急晃,發出嗡嗡難聽的聲音。池早剛有點血色的小臉,剎時間又白凈了許多:「什麼變態啊,這麼大的傢伙,怎麼盡射人關鍵地方。」公孫箭凝目遠望,眼瞳微縮,臉上現出奇怪的表情。
劉目道:「綱哥,累你三次了。」
劉綱心疼地看著自己的長刀,道:「沒什麼。」
我仔細看劉綱含章刀的刀刃,已有好幾個小指指甲那麼大的口子,心中也很驚駭。
進入中軍大帳,徐庶正坐在案幾之後仔細看地圖。
池早沒等我說話,就急道:「徐兄,別看了,我們快點撤吧,遲了就來不及了。」
徐庶抬起頭,微笑道:「這裡不是很好么?」
我見他這麼鎮靜自若,暗叫一聲慚愧,心漸漸安定下來,道:「是啊,這裡有山有水,有吃有喝,咱們慌什麼?」
徐庶點點頭:「飛帥還是飛帥!」站起身,走到我近前,握住我的手,上下看我幾眼,忽然嘆了口氣:「這次我們消息閉塞,情報不靈,居然連對手是誰、人數多寡都不清楚,就妄圖一舉殲滅敵人,實在眙笑大方。徐某未能及早為飛兄提供良議,招致目前被動的局面,真是愧疚。」
我忙道:「徐兄,這怎麼能怪你呢?是我過於輕信淳于家的情報,沒有及時派人打探偵察,才有現在無法控制的局面。其實若不是你在這裡鎮守,不但這座后營早就易主,連我們自己,恐怕也全都要當人家的俘虜。」
池早老臉一紅,不說話了。
徐庶搖搖頭,道:「敵人後軍剛剛潰敗,再次調整戰術,激勵士氣還需要一段時間,飛兄還是先見見我軍前軍回來的兩個人吧。」
我道:「哦,前軍回來的?快讓他們來見我。」
徐庶道:「飛兄出去探測敵情不久,他們就到了,我讓他倆暫在後面帳中休息,飛兄,我和你一起去見見他們吧?」
我點頭,讓公孫箭和池早此等候,隨徐庶往後帳而去。
前軍回來的那兩個人,竟然是蔡陽和朱贊。
他倆一見我,就長拜於地,哭訴不起。
原來,牛金帥曹軍中堅、中壘兩營官兵,五戰賊黨,連戰連捷,捉住不少賊兵。拷問中迫出賊首巢穴,卻是在伊川向東不遠,少室山36峰中的一個地方。牛金急於畢其功於一役,率領全營精銳將士火速前往。急行軍一日一夜,於第二天黃昏時分,終於找到匪巢。衝上山去,殺進山寨一看,一個賊人都沒有,整個寨子都是空的。牛金不甘心,命令曹軍在寨里搜查,先是發現山寨後面有大量堆積的乾柴等物,牛金認為是敵人的儲蓄物質,未多加註意,後來又搜出幾個帶泥的銀匣子,以為是敵人的藏金,打開一看,裡面卻飛出幾十隻帶柳哨的鴿子,在營寨上空盤旋。怎麼也沒想到,這些哨鴿的升空,居然就是敵人進攻的信號。接著曹軍就發現,下面上山的小路上忽然出現大批敵軍,多置弓弩,封死了道路。而寨後山高聳的山峰上,也突然丟擲下許多燃燒的火把,又不斷射下火箭,引燃了后寨那些乾柴枯草,整個山寨立即陷入一片火海。牛金見勢不妙,率領曹軍開始向山下沖。可是山道狹窄,沒法展開大部隊。牛金眼見山上火勢越來越大,孤注一擲,下令以百人為單位,不斷向下發起波浪式衝擊,希望能沖開一條血路。敵人卻好不歹毒,不但以強弓硬弩扼守要路,而且早在山道上設置了大量的各種機關陷阱,曹軍當時上山心切,並沒有發現。這時機關埋伏弓箭弩箭全部發動,四下頓時慘叫不絕,連成一片。曹軍一個小隊衝下來,不久就全部覆沒,如此反覆衝擊,屍疊如山,等於用將士的屍體去填補陷阱。牛金髮了狠,不顧一切代價,堅決突圍。就這樣殺到深夜二更,等徹底突破敵人的陷阱機關防線,五千軍兵已傷亡大半,剩下不到一千人,中堅都尉曹遵中箭陣亡。牛金怕暴露目標,遭到敵人伏擊,下令不許舉火,黑燈瞎火的,更找不到下山的路,好在當日天晴,眾人得以按照指南星方位一直向南走。整整折騰了一夜,中途蔡陽、朱贊和牛金走散,天光大亮,他倆才發現誤打誤闖跑到另外一座山的山谷,慢慢收集殘部,聚攏了大約一百**十人。幸好一直有個嚮導官跟著他倆,才能辨明方向,一直逃回后營。
聽完他倆的敘述,看著他倆的慘狀,我心頭一陣冰涼,接著一股怒氣上涌。去時的五千精兵,回來的才不到二百,而且把主將給弄丟了,按軍中規矩,這些人,包括這倆敗將,全都得拉出去砍頭,居然還敢回來見我。
徐庶在旁,見我目泛殺氣,輕聲道:「我已派人去尋找牛金都督了。這次大家都中了敵人奸計,損兵折將,現在最重要的是要趕緊想辦法,衝破南面敵人的兜截,儘快離開這裡,向附近的郡縣請求援軍。」
我知道他說的是不可能的事,那麼老遠,附近又都是小縣,到哪兒找援軍來?不過這麼一緩和,怒氣略抒,就想起來目前的困境,心裡嘆息,道:「你們都起來吧。」
蔡陽和朱贊都站了起來。
徐庶道:「我們去前帳商議。」
我點頭,看看看蔡、朱二將:「二位休息好了么?」
蔡陽和朱贊齊道:「我等已完全恢復,願聽從護軍大人之命,捨命殺敵,將功折罪。」
后軍帥帳。
公孫箭、蔡陽、朱贊、劉綱、池早等全部到齊。
我簡單把前軍和上午公孫箭運糧的情況介紹了一遍,然後說道:「眼下我軍多方失利,軍心不振,最可慮的,就是我們到現在還沒搞清楚敵人到底有多少軍馬。徐庶先生,精通韜略,我所素知。剛才大家也看到了,若非他閉營不納,令我回頭重創無備的趙穎軍,我后營現在必然是前後被攻,已然陷落敵手。所以,在此危險時期,我決定由徐先生暫領后營之印,全權統率后營所有將士。」
加上寨外公孫箭的本部私兵,目前後營中總共尚有六百騎兵,他他們大都是在官渡時就跟隨我的直系親軍,由劉綱率領,忠誠和勇猛都是勿庸置疑的。然後是蔡陽、朱贊帶回來的二百步兵。除此以外,還有兩千七百多負糧運食的民伕,多是從許都和伊川本地強征來的。
當下我見眾將皆我異議,便請徐庶升座。徐庶也知道形勢危急,並不推辭,欣然接受印信,端坐帥案之後,發號施令。我和大家一起,分兩列站在下面。
徐庶早已心有腹案,道:「其實此次敵人的作戰方案非常周詳嚴密,我方自前軍掉入彀中以後,就已無還手之力。」看看大家,蔡陽、朱贊立刻臉上發燒,坐立不安。
徐庶心下嘆氣,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道:「飛帥剛才說了,現在最可慮的,就是我們還不知道敵人到底有多少軍馬。嗯,初時我也很迷惑,蔡、朱二位大人返回后營之後,我就在仔細思索,到剛才飛帥痛擊尾追之敵時,我已對敵人的兵力有了大致認識。」他掃視眾人,目光落在蔡、朱二將的臉上:「敵人的兵力,魯山上淮軍大致有兩千,黑山軍三、四千,總共最多不超過六千人。」
啊?
包括我在內,大家全愣住了。
蔡陽忍耐不住,當先放炮:「徐先生,你說敵人的人數,也就和我軍相當?這不太可能吧?」
徐庶點一點頭,慢慢分析道:「黑山軍一向在上黨、常山一帶活動,那裡離伊川最少也有七百里,一路南下,我河內郡的關卡重重,要繞過這些關卡,又要多行三百里。千里調集兵馬,居然如此神速隱秘,我看一是敵軍統帥治軍嚴格,士卒精鍊,而且人數不能超過五千;二來,恐怕是沿途郡縣內有重要官吏與其暗中勾結,方能這般令我們如同睜眼瞎子。唉,我懷疑,許都內就有敵人的細作,我軍剛一行動,敵人就已經知道了。」
哦?
徐庶提出了一個關鍵性問題:我方有敵人的內奸?
蔡陽和朱贊精神一振,互相看了一眼。
這下我們的責任也減了。
徐庶冷眼瞧著,續道:「敵人先以少量人馬弱勢接鋒,連戰連敗,誘牛金都督的大軍逐步推進至其巢穴附近,再令人故意供認出來,使牛都督產生錯覺,以為只要攻破敵巢,就可一舉將魯山匪軍連根拔起。誰知,敵人早就在那裡設下了圈套。這敵人主將當真厲害,雖然知道我軍實力與他們不相上下,但欺我無備,事先竟然就已開始算計到我后軍的糧草,在接戰前分兵三路,主力與我前軍糾纏,伺機殲滅;一路在美龍口設伏,堵截後續糧草對前線的援助,另外一路奇兵則不動聲色,提早埋伏在我后軍之南,準備一旦主力誘殲我前軍完畢,就前後夾擊,攻佔我后營,奪取我們的全部軍需輜重。只不過他們沒料到我后軍如此難纏,所以在調配軍力的時候有所失誤。」他讚賞的目光看了我和公孫箭一眼,道:「所以我料目前我們的南方,大約只有有五百到一千名敵軍。」
這麼少?諸將越來越驚奇了,照徐庶這麼說,南邊的敵人最多不過我們一樣的數量,就算是黑山軍的精銳,依我們訓練有素的鐵騎,戰鬥力上也應該是略勝一籌。
徐庶沉重地說道:「但敵人已大破我前軍,獲勝的主力一定正兼程趕來,在我們與南面敵軍糾纏的時候,隨時可能遭到他們毀滅性的打擊。」
蔡陽大聲道:「徐先生分析得有理。末將建議趁敵人大軍未到,及早行動吧。我和朱都尉陷沒前軍,丟失主將,罪大難赦,願引本部軍馬在前開路,保護飛護軍返回許都,查清內奸,再來報牛都督之仇。」
公孫箭一聽,你這就把牛金當死人了?臉色一沉,正要說話,我忙拉住他,道:「公孫兄,且聽徐先生將令。」
徐庶看看我,心想:「不知道飛兄是否明白我一番苦心。」道:「既如此,蔡陽、朱贊二位都尉聽令。」
二人急忙出列行禮。
徐庶道:「令你二人率本部人馬,為我軍南撤先行,申酉時(下午四點)出發。」
蔡陽、朱贊一起應諾。
公孫箭和劉綱心裡,忽然想起了那十石的蹶張強弩。
徐庶微笑道:「今日正刮西北風,可謂天助我也!你們如此如此,當可破掉敵軍埋伏的弓箭。」想了一想,又道:「再撥三十領重甲,三十套馬甲給前軍。」
蔡陽大喜:「徐先生果然好計!」原本還心懷疑慮的朱贊也暗暗佩服:「這位徐先生雖然是無名之輩,卻真有一手,難怪連飛侯都甘心讓位,聽他指揮。」
徐庶接著吩咐道:「劉司馬聽令。」
劉綱急忙出列。
徐庶道:「令你率二百虎豹騎,為前軍壓陣,一旦發現敵軍出現混亂,立刻出擊。」
劉綱接令。
徐庶道:「公孫大人和我一起,率餘眾保護飛帥、池先生,隨後出發。」
蔡陽、朱贊、劉綱仨人都下去各自準備。我見池早還是滿臉鐵青,神魂不定,拉著他去到后帳,慢慢安慰他。
公孫箭接了令,卻略一遲疑,腳步緩慢,走到帳門口,又轉折回來,問道:「徐先生,您可知道那蹶張強弩,力量到底有多強么?」
徐庶道:「當然知道。軍中三石強弩,就可射一百二十步(合今一百六十七米),五石以上的強弩就已經無法單靠雙臂的力量拉開了,要用蹶張腰引,就是拿腳踩住弩弓的弓背,雙手拽上弓弦。今日敵人殺我鼓手,用的是十石蹶張,可射二百六十步(合今三百六十一米),乃是攻城專用之物了。」
公孫箭道:「先生令蔡都尉、朱都尉他們以駑馬拉糧車在前,又教他們用布帛纏繞在馬尾之上,臨近引燃糧草布帛,以驚馬火車混亂敵軍,確實是奇妙之計。可是在那到達前的百丈之內,全是死亡弩箭啊!那車上堆積的糧草,縱然能擋住部分弓箭,但這種蹶張強弩,如何能防?」你這麼懂行,應該很清楚,別說十石了,連五石的也防不住,沒等你使火馬車計,人和馬都要被射死了。
徐庶皺皺眉,暗想:「居然被他看出問題。」不過想想他號稱善射,遇上這種事當然先從這方面考慮,倒也順理成章。看看左近無人,低聲道:「蔡陽、朱贊這種扔掉主將,自行逃走的將領,能夠這麼戰死沙場,豈非是最好的結局?」
公孫箭大驚失色,厲聲道:「先生如何能這般做?蔡、朱二將縱然有罪當殺,也該光明正大,大帳上陳列其罪狀,然後才推出斬首,以警示三軍。先生如此行徑,不是要他們去白白送死嗎?我要去見飛帥!」
徐庶冷冷道:「你去見飛帥好了,然後你們二位就頂替他們去衝鋒吧。」
公孫箭一怔:「若先生將令一下,我自然率軍先沖,如何能讓飛帥去?」
徐庶道:「飛帥為人,你難道不知?他是寧可自己吃虧,也不肯讓將士們為自己而去送死的。你這麼衝進去的結果,只能就是如此。」
公孫箭呆住了,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那蔡陽、朱贊也確實不是東西,丟失自己軍中主將,一直恍若無事,聽說可以推卸責任,立刻喜笑顏開。這種人,給他們一個做烈士的機會,難道不好么?思前想後,過了半晌,澀然道:「徐先生,可是你這麼調配,於情不忍,於法不通啊!」
徐庶道:「這次突圍,總需有人牽制南方的敵人,我們才能有機會撤出險地。你以為我們這次遇到的敵人,真的只有六千兵馬么?我實話告訴你吧,僅我們身後,就有不下三千人。為了飛帥安全,只能舍末保本。我已儘力幫助他們,至於生死存亡,只好聽天由命了。你一會兒私下去找劉綱,悄悄告訴他,待蔡、朱二將率軍衝出之後,便縱火燒寨,然後退回寨北,和淳于鑄軍會合,保護飛帥撤走。」
公孫箭道:「燒寨?那我們的糧草……」看看徐庶冷峻的臉色,忽然回過味來,既然要突圍,自己的大營遲早是要丟掉的,這些糧草除非想留給敵人,否則非燒不可。
徐庶淡淡道:「你上午引軍在美龍口,發現情況不對,若能當機立斷,放棄糧草,豈需飛帥孤身下山冒險相助?以後大人遇到事情,還需多多計較才是。」
公孫箭低頭稱是,冷汗汩汩而出。
徐庶見鎮住了他,放緩語氣道:「這樣吧,我再給蔡、朱二將一個機會。」
公孫箭又一呆,心裡糊塗,這位徐先生到底在想什麼?
徐庶道:「等會你出去,若他二人已點齊本部人馬,整裝待發,你可告訴他們,讓他們暫緩行動。」
公孫箭睜大眼睛,沒聽明白。
徐庶微微而笑,道:「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記住,是他們點齊本部人馬之後。」轉身自去后帳。
后帳,我正極力勸導池早,寬解他的緊張情緒,見徐庶進來,沖他使個眼色,笑道:「好了,我們的神機軍師來了。徐兄,你來得正好,幫我勸勸他吧。」
徐庶洒然坐下,心裡苦笑:「誰勸誰啊?」眼前軍機,他比誰都清楚,己方這一仗是必輸,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把損失減少到最小。想了想,道:「池兄,再給我講講八陣之道如何?」
池早躺在席上,背向我們,哼哼兩聲,不去睬他。
徐庶轉轉眼珠,道:「其實池兄訓練劉綱、劉目他們的陣法,如果再精心練習一段時間,然後由池兄居中指揮,足以在百萬軍中任意馳騁,往來無礙。」
池早心說那還用你說,我這門陣法除了那不知名的小女孩胡諂了一些缺陷,這天下哪裡還有第二人能如此隨心所欲地布出這等精妙絕倫的陣法?
徐庶見他不說不動,又道:「可是,敵人若是發現池兄為陣勢之首,蹶張勁箭勢必首先向池兄招呼。」
他一提那駭人的蹶張弩,池早頓時驚凜一下。
徐庶暗暗搖頭:「一個地方出來的人,飛兄無憂無慮,無畏無懼,這位池老兄雖然學識淵博,膽氣卻實在太差。」道:「所以我想多了解一些這門陣法,好替池兄指揮他們,這樣突圍之時,就可以在外圍保護池兄。」
池早一琢磨,這買賣不錯,雖然可能回去要多罰一倍的款,但事到如今,總比丟了命強。一翻身坐了起來:「好,難得徐兄這麼誠心求教,我就教教你吧。」振作精神,和他探討八陣之法。
一聊起來,徐庶顯示出精深的陣道學問,提出的疑問都是正在節骨眼上。我和池早都是又驚又喜,我是心想原來徐兄技藝多門,果然高人,池早卻頗有得逢知己的喜悅。
過了一陣,我漸漸就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了,反正池早精神起來就好,找個借口,便要出去。
徐庶道:「飛兄要出去的話,請順路去找找劉綱,要他把曹大公子相贈的寶刀寶劍,擇其厚重銳利的,頒給劉目等七衛暫時使用。」
我點點頭,出了后帳,來到劉綱的軍帳內,他正跟公孫箭說話呢,見我進來,急忙過來見禮。
我把徐庶的意思說了,劉綱問道:「那飛侯的意思呢?」
我笑道:「現在徐兄是后營總指揮,一切都要聽他號令。」
劉綱看看公孫箭,答應一聲,轉身去取那包裹。
我問公孫箭:「你怎麼有空到這兒來了?」
公孫箭道:「啊……飛帥,我是……這樣,我也想欣賞一下飛帥的那些寶刀名劍,所以來找劉司馬。」
我道:「既然這樣,你就先看個夠,然後再發給大家。」
劉綱取過包裹。我讓他打了開來,公孫箭匆匆看了幾眼,便說要出北寨去查看部下的傷亡情況。我見他如此體恤下屬,很是讚賞,便也不留他。
劉綱一邊幫我鑒別著,一邊問我:「飛侯,真要把這些寶貝都給兄弟們嗎?」
我道:「是啊,你覺得如何?」
劉綱道:「我是又心疼,又高興。這麼多好東西一齊送給別人,我真有點捨不得。可是一想到馬上面臨惡戰,我的兄弟們有了這些武器,說不定就能保住性命,卻又很開心。」
我笑道:「呵呵,等仗打完了,你家飛侯再找名師造些更好的兵器給你們用。」
劉綱激動道:「多謝飛侯!」
曹丕送給我的七刀五劍三匕首,一共十五件名貴兵器。徐庶、池早、公孫箭、劉綱、張鳳五人已經先取去了五件,清鋼匕到了我手,只剩下九件,要從中挑出七件來,其實範圍已經很小了。揀擇一會兒,我不耐煩起來,道:「嗯,不用挑了揀了,都給大家發出去好了。」
劉綱為難道:「可除了習練八陣的七衛外,剩下的兩口給誰呢?」
我知道他人老實溫和,親衛中都是好兄弟,給誰不給誰都不好張嘴。便道:「嗯,給淳于鑄留一口好刀,還有一口,……給韓臭嘴吧,免得他比武輸給你老不服氣。」
劉綱臉一紅,訥訥道:「飛侯,原來你連這個也知道?」
我哈哈大笑:「那張臭嘴,聲音又響,說話又毒,天天不絕於耳,我怎會聽不見?」
鐵肩、比翼二門的弟子,掌門大師兄劉大、劉二有秘密任務,目下都不在軍中。在許都時,我部下的親軍平日就由兩門的二師兄王全、劉綱指揮,王全追趙玉至今未歸,這些時日里就靠了劉綱一人支撐。所以隨軍來伊川的半道上,我見淳于鑄秉性忠厚,武藝出色,是個能服眾的人,便立刻提拔他做了劉綱的副手。
劉綱在比翼門雖然是二師兄,但為人隨和,下面一眾師弟們不像怕大師兄那麼怕他,有時就會和他開開玩笑。韓臭嘴就是其中之一。他老是不服劉綱的武功,可又老打不過劉綱,每次打敗就亂髮牢騷。開始都是什麼「今天沒吃飽、昨晚沒睡覺」之類的搞笑歪理,等劉綱得到含章刀,輸仗的理由立刻就變成了「師兄刀真好」,弄得劉綱哭笑不得。雖然我對他們師兄弟間的事情管得很少,但這種趣聞軼事卻總能聽到一星半點。
正說話間,公孫箭去而復返,道:「飛侯,徐先生有令,攻擊即將開始,請您和池先生先退入營北淳于鑄軍。」
我一愣:「那你和徐兄他自己呢?」
公孫箭道:「我們率領第二批虎豹騎,隨時準備支援前鋒。」
我道:「讓池兄先撤,我要和你們一起留在中軍。」
公孫箭為難道:「末將奉有徐先生軍令,請飛侯體察。」
他搬出徐庶來,我倒不能再說什麼了,只能道:「我自己去見徐兄。」
忽然,徐庶一步闖了進來,道:「飛帥怎麼還沒走?前軍已經準備開門衝擊了。」
我堅持道:「這時候我怎麼能離開你們?」
徐庶和公孫箭互相看看,徐庶點點頭,道:「好,我們一起撤。」對劉綱道:「劉司馬,你就負責指揮中軍,按計劃執行。」
劉綱看看他,又看看公孫箭,應道:「是,請徐先生放心。」
退出北寨大門,縱騎下馳的時候,徐庶終於找到個機會問公孫箭:「適才蔡、朱二將表現如何?」
公孫箭哼了一聲,吸口長氣,然後用力一吐,似乎要藉此呼出胸中的鬱悶:「他二人竟然真要驅趕那些民伕在前面送死,真不是東西。」
徐庶道:「其實你若不阻止他們,由得那些當地民伕推車先驅,敵軍若稍有同鄉之情,手軟那麼一下,也許真可以保住他二人性命。」
公孫箭恨恨道:「如此無德無才,又毫無人性的將領,早死早托生,免得拖累了更多士卒。我只是為那些跟隨他們的屬下可惜。」
徐庶道:「如果牛金都督陣亡,他們回去都是死罪。」
公孫箭嘆口氣,忽然看徐庶一眼,道:「徐先生早料到蔡、朱二人會如此卑鄙行事,為何卻不加以阻攔?」
徐庶淡淡道:「我原本是要去的,不過既然有你代勞,何必我多事?」
公孫箭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徐庶輕搖其頭,道:「公孫兄,我很欽佩你的仁心善念。不過你這樣的人,先後在公孫瓚、袁紹、曹操這些不把屬下生死放在心上的強豪手底任職,居然能活到現在,也真是異數。」
公孫箭道:「你……,不要把我師叔和袁紹、曹操他們相提並論。」
徐庶道:「哦,原來公孫瓚大人是你師叔,得罪。不過……他的所作所為,難道能稱得上仁義之主么?」
公孫箭想起師叔當年一劍刺死強行直諫的忠貞之臣嚴綱,不禁默然。
徐庶道:「現在你我決意跟隨飛兄,不正是因為他難得的仁義之心么?為了主公,為了天下百姓的大義,我們縱然放棄一些小節,又有什麼好怨怪好不安的呢?」
公孫箭咬著牙關沉思許久,終於深深地點點頭。
徐庶道:「那些民伕,你如何處置的?」
公孫箭嘆道:「都是些善良無知百姓,我已囑咐劉綱,放火燒糧前讓他們先取,能拿多少是多少,然後放任而去,讓他們趕快逃走。」
徐庶啊了一聲。
公孫箭道:「徐先生,我如此處理,有什麼不妥么?」
徐庶道:「沒有,我在想如何如何向飛兄解釋此事。」
公孫箭哦了一聲,道:「如果徐先生覺得不好說,那麼我來跟飛帥說也一樣。」
徐庶點點頭,心想:「你是一念仁慈,卻不想這麼會害了那些民伕,拿了那麼多軍需,哪兒還能跑得動啊?」現在說什麼也晚了,只能寄希望於敵軍手下留情,不要傷害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了。
申酉時(下午四點),蔡陽、朱贊擊鼓開營,督促眾軍驅車而出。
這倆全身披掛整齊,朱贊左手上還提了一隻鍋蓋大小的皮盾。蔡陽好生羨慕,自己怎麼就忘了弄一個來?現在再去問軍士們要吧,臉拉不下來,只好一揮大刀,大喊道:「弟兄們,衝過前面那片樹林,我們就有活路了,沖啊,燒死他們!」
劉綱和劉目站在營門一棵巨木後面,面無表情地看著。
但見士卒每三十人一排,每人前面都是一輛糧草車,三十輛大車並排而行,分為六排。行不多久,最前面那排糧車忽然微微一頓,接著就見車垛上火苗躥起。後面幾排如法炮製,不一刻一百八十輛大車全都火光熊熊,駕車的馬受了驚嚇,不用再燃什麼尾布,就自動拚命奔跑起來,士卒們舉起刀槍,跟在車后猛趕,生怕露出身體,被敵人的弓箭手看到。
劉目吃了一驚:「這就點著了?」按計劃,應該是再走百十米才是放火驚馬的最佳距離。
劉綱嘆道:「果然不出徐先生所料,蔡陽、朱贊貪生怕死,不敢抵近。唉,他們這麼快點燃糧車,只會提醒對方,那是在招引對方的十石蹶張啊!」不忍再看,命令道:「關閉寨門,準備火把。」
驟然呼嘯聲大作,接著是幾聲慘叫,有馬的,也有人的。
這嘯聲實在太耳熟了,劉目想到那強弩的凌厲,心頭一軟,道:「綱哥,不關寨門好么?」
劉綱狠狠瞪他一眼:「快去。這是徐先生的將令,違令者,立斬!」一把搶過一支火把,塞進木寨牆上的箭孔里。
不多時,曹軍大營內一片火海。
這時候,黑山軍的主帥張燕正舒舒服服地蹲在那片樹林后不遠的一個山溝里拉屎,那裡,離曹軍大寨不過兩里多路。
這位張燕,也不是尋常人物。他出生在常山真定(今河北真定縣),和趙楷、趙雲兄弟乃是同鄉。他本姓褚,少時家境貧窮,愛好習武,人稱「褚飛燕」。東漢末年黃巾起義爆發,他聚眾萬人起義,與博陵(今河北蠡縣)張牛角義軍合兵一處,推張牛角為首領。癭陶(今河北寧晉縣)之役,張牛角戰死,他被推為起義軍首領,遂改姓張,以張燕之名行世。他聯合中山、趙郡、上黨、河內等地義軍,兵至20萬,號稱「黑山軍」。後來他又與朝歌(今河南淇縣)農民起義軍首領於毒等部於黑山會合(今河南省鶴壁市郊蔡庄、下龐一帶),縱橫河北、河南、山西一帶,聲勢浩大,軍威所至,「郡縣莫能制,朝廷不能討」。中平二年(公元185),他出兵30萬攻佔渤海郡(今河間以東至滄縣一帶),由於漢軍圍堵,不久戰敗撤退。中平三年(公元186)六月,張燕率精兵3萬、騎兵8千與冀州的袁紹激戰於常山城(元氏縣故域)下,大戰十數天未決勝負,各自撤兵休戰,這一仗打得非常精彩,殺出了張燕的江湖名頭。初平四年(公元193)六月,袁紹再遣大軍圍剿,進入黑山軍所在的朝歌鹿腸山。張燕自恃勇力,不聽部下勸阻,與袁軍激戰5日,終因智謀不敵,連戰失手,大將於毒戰死,義軍被殺萬餘,袁紹部乘勝沿山北上追擊,黑山軍損失慘重。
這一仗之後,張燕痛戰友之死,恨自己之蠢,將軍隊暫交給部將白饒指揮,自己則出外尋找明師,決意鑽研兵法。最後找到黃巾槍王,拜在槍王門下。五年後他回到黑山軍,帶回了趙穎、趙偉、趙椴三姐弟。當時黑山軍在他走後又幾度遭挫,白饒身負重傷,一直苦苦支撐,見到他回來,不久就氣泄而亡。張燕重整旗鼓,再振黑山軍威名。他為人義氣,此次親自出馬,精兵強將盡出,只是為了援助生死之交上淮子徒。
他拉得興盡,問道:「子徒好了么?我要起來了。」
和他屁股貼屁股對拉的正是魯山軍主帥上淮子徒,聽到張燕說好了,呼地就站起來,跳了開去,道:「好了。」
張燕沒防備,一個後仰,差點坐糞坑裡。急忙雙腳一撐,兩手在空中一抓一拉,身體就那麼硬挺挺地掙脫起來,傾斜度數絕對超過150度。站直之後,他回看一眼身後的「險惡背景」,大罵道:「你個臭子徒,我說你怎麼不在五雲峰坐陣,要跑這兒來陪我拉屎,原來還是想害我呀!」
上淮子徒身材魁梧,一臉黑鬍子,他提起褲子,有點懊惱地笑道:「不過是試試你的功夫而已。噢喝,長進了啊,原來你叫飛燕的時候,我也能讓你變成『屎燕』,現在你發了福,卻居然反害不死你了。」
張燕拍拍自己的肚子:「咱現在,肚子可不像以前那麼空空的,什麼都沒有。嘿,我是一肚子學問,老哥子,你啊,有空的時候別老練你那狗熊功夫了,跟兄弟我學學用兵之法,以後也好出人頭地。」
上淮子徒搖頭:「誰稀罕學你那什麼破兵法,出人頭地?那是你喜歡的事,我才不在乎呢。」
張燕哼哼兩聲:「所以啊,我才極力栽培你家子焉,她可比你上進,現在別人都叫她焉帥了,以後啊,你這魯山軍,我看也該改名叫子焉軍才好。」
上淮子徒連哼四聲:「哼哼哼哼!」忽然想起來:「喂,我上次跟你提起的,你跟小妹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張燕隨口罵道:「胡XX扯什麼,子焉是我的好徒弟!」
上淮子徒臉色冷下來:「你還掛著你的穎督小師妹呢?」
張燕臉色也一變,想了一想,忽道:「我看子焉和趙偉倒很般配,不然咱倆做個月老,替他們撮合撮合?」
上淮子徒罵道:「去死,我是子焉的家長,讓我給她做月老?」想想這些日子接觸下來,趙偉這小夥子倒也真不錯,武功既強,人又厚道謙虛,猶豫了兩下,道:「就是子焉比他還大一歲,這個……人家會不會嫌棄?」
張燕攏上褲子,哈哈笑道:「大就大了,那有什麼**關係?子焉看著,可比趙偉小不少呢。」
上淮子徒嘆口氣:「好吧,那這事就交給你了。」瞅瞅他:「你也老大不小了,老這麼吊著,也不是個事啊。我看穎兒這丫頭……未必適合你。」
張燕煩惱地擺擺手,轉身向他的戰馬走去,道:「你還不嫌臭啊?」
二人上了馬,上淮子徒道:「現在咱們去哪兒?」
張燕想了想,還真沒地方好去:「五雲峰有軍師指揮,那邊也該差不多了,這邊就等最後的衝鋒了。」搔搔後腦勺,再揉揉肚子:「嗯,那就隨便騮騮馬吧。」
二人並騎而行,上淮子徒羨慕道:「你在哪裡尋來的這麼個寶貝,用兵使計,好不歹毒姦猾,令人防不勝防。」
張燕嘿了一聲,沒說話。
上淮子徒道:「怎麼,這個不能給我說?」
張燕道:「你又想到什麼屎地方去了,我有什麼鳥事不能跟你說的?」皺起眉,苦惱地搖搖頭,道:「我遇見他,純屬意外,也就去年七月間,我率十萬人馬援助公孫瓚大人,不知道哪個龜孫子向袁紹泄露了我們的作戰機密,袁軍將計就計,點火為號,假稱我軍來援,誘騙公孫大人出城接應,把他給滅了。我一看不好,急忙就要回去。這傢伙不知從哪兒忽然蹦出來,跟我說不能這麼跑,應該如何如何三路互相為援,方能安然撤走。我聽了他的,果然袁軍未敢追擊。這傢伙不光頭腦要得,武藝也高,趙家哥倆也不過勉強勝他一籌。我覺得這小子行,有夠厲害,就讓他做了我的軍師,排位第三。」
「哦,原來如此。你後來也沒查查他的底子?」
「我問過他,他也糊裡糊塗的,覺得有些地方不大對勁,迷迷昏昏說了一大堆他曾經呆過的地方,自稱曾是一軍之主,但就是說不清楚自己怎麼跑這裡來了。我陪他去那些地方翻來覆去看了好幾個月,跟他說的一點都不符合。他腦子就亂了,好在這人還乾脆,也就不多想了。我私底下又派了好多人去查,也半點有用的東西都沒查到。」
「你可要小心,現在好多家諸侯覬覦著你那二十萬人馬呢。」
「嗯,是底是底,所以才要你哥子出來幫我啊!」張燕順桿就爬,故意岔道。
上淮子徒笑道:「好,我讓子焉去幫你。」
張燕翻翻眼,哥倆彼此實在太熟,上淮子徒既然這麼說了,有些地方就再也無法深說下去。上淮子徒個性甚強,不肯為副。自己要讓位給他吧,他也決不會要。
沒轍。
正在此時,趙穎獨自一騎疾馳而至,打斷了倆人的說話。
聽說了曹軍突施回馬槍,反守為攻,大獲全勝的消息,張燕和上淮子徒都興奮起來。
「赫赫,果然不出真軍師所料,這個屎飛帥也真不面啊。」
「好對手,有意思!」
然後倆人都問:「阿椴呢,他沒問題吧?」
趙穎哼了一聲,道:「他右肩靠胸的地方中了阿飛那小子一箭,胸骨斷了兩根,我讓張慶他們送他先回五雲峰休養去了。哼,捉住這飛帥,我要好好整治整治他。」
張燕忙安慰道:「小師妹放心,我們一定能捉住他。」
上淮子徒沉吟道:「北軍既潰,那我們這前後夾擊之策……」
趙穎道:「我這就回迎真軍師,和他商議之後再做決定,你們二位就此等候,這次定要把阿飛一軍斬盡殺絕。」斜了上淮子徒一眼,心想:「要不是你這死炭頭的妹妹給我的那一千人馬太次,怎麼會潰不成軍?」撥轉馬頭,徑自而去。
上淮子徒被她最後一眼盯得好生不舒服,看著她背影,頓了一頓,道:「我說,我怎麼覺得,你那穎督小師妹,也很著緊那真軍師呢。」
張燕陰沉下臉來,忽然馬頭一別,兩腿一夾,坐騎回頭向南跑去。
上淮子徒無意中開了一句玩笑,沒想到張燕這麼大反應,急忙撒馬去追,大叫道:「喂,兄弟,別跑啊!」
兩騎馬急馳了二十多里地,張燕才慢慢緩下來,上淮子徒追趕上來,微微喘息道:「……我胡說八道的話,你也當真了?」
張燕定睛看著他,良久,忽然間眼中一熱,兩行熱淚滾了下來:「大哥,我心中……苦啊!」
上淮子徒暗暗心驚,急忙下馬,又扶張燕下了馬,找塊巨大平整的山石坐下,道:「兄弟,當年你三拜師門,身中二十五槍,全身浴血,也沒有掉過一滴淚啊!」
張燕伏在他肩頭,哭道:「你是我哥哥,我不在你面前哭,我在誰面前哭?當年我三度和師傅比槍,每次大敗之後,都是靠了你的鼓勵和好葯,才能有勇氣、有力量再度登門,終於十招內擋住三槍,感動師傅,收下我這駑鈍之徒。可是……我現在心裡好苦啊,我倒寧願當年沒有通過師傅的十槍之約!」
上淮子徒皺起眉:「是因為趙穎么?」
張燕伏在他肩上,無言地點點頭。
上淮子徒道:「當年我就聽說過許多傳言,據說趙槍王最得意的弟子甘寧,就是不甘雌伏於她的淫威之下,才逃往南方的。唉,你啊……」
張燕勉強撐起頭來,垂淚道:「甘師兄勇於決斷,我一向是佩服的。其實我也知道,她在營中,一見到俊郎的將士,便要施展魅力,誘惑那人,若對方果然心迷神搖,拜倒在她腳下,她卻立刻譏刺挖苦,使出諸種手段,百般羞辱於他。有骨氣的,像我的得力部將秦霄,就是因感恥辱而憤然自殺的。這也就罷了,她……她不該變本加厲,愈來愈過分。自真髓入伙以後,她見他氣概不凡,非要我把軍權交給他,又百般逢迎於他,醜態百出。你看看剛才她那樣子,要我們捉住阿飛也交給他,我還看不透她的心思么,你以為她真會殺他?」
上淮子徒臉色鄭重,陰晴不定,淡淡道:「原來秦霄兄弟如此而亡,真是可惜。那你軍中,就沒有能管得了她的人了?」
「唉,除了她兄弟趙偉還能勸她幾句,餘下眾將,不是惑於她的美色,心甘情願為她所用,就是噤不敢言,逆來順受。」
「那你自己呢?」
「我也知道她這麼干不對,會毀了我黑山軍。可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也管不了她,她愛怎麼樣,就讓她怎麼樣。」
上淮子徒這火:「啊,你就這德性啊?」
「兄弟啊,你跟槍王學藝五年,兵法、槍法都大見長進,可這性子,卻比從前弱了一大半,實在令我失望!」
「好哥哥啊,我要你出來,就是想你能幫我,管管她。」
上淮子徒怒氣沖沖,冷冷一聲:「你要我去黑山軍當副帥,就是為了幫你管女人么?雖然我們是好兄弟,可這種事,你自己都這麼沒男子氣,我一個外人,更沒辦法幫你!」暗暗打定了主意,決不摻雜進這尷尬的地方,連妹妹也不許去。
正在這時,手下飛馬來報:「曹軍以燃火之糧車為掩護,衝出南門,向我軍陣地衝擊,遭到我軍弓弩痛擊,死傷半數,餘下的也被霍頭領幾乎殲滅殆盡,只有十多騎奮力殺出,穿林西逸而去。」
當他滾鞍下馬時,上淮子徒已站起來,巨大的身軀遮住張燕,待他說完,張燕也擦拭修整完畢,穩穩站起身,威嚴地問道:「怎麼會有漏網的?」
那探子道:「他們躲在最後,使用的糧車上堆得又高又密,十石蹶張也難以射透,而且他們人披重甲,馬掛皮甲,趁我軍更換箭簇時突然從後面衝出來,我們都沒防備。」
張燕怒道:「混蛋,都他媽一群廢物!老子一會兒不在,就出這麼大漏子。阿飛一定在裡面,快給我去追。」
探子道:「霍、柳二頭領已率一軍追擊下去。」
張燕喝道:「全軍出擊,一個都別放跑了。」
上淮子徒擔心他心急失措,問道:「那曹營之中,可還有敵軍?」
探子道:「曹軍人馬衝出不久,敵營就開始燃燒,現在火勢已大。」
上淮子徒和張燕急轉頭看去,果然如此,曹軍大營火光衝天,煙霧瀰漫。
二人暗暗心驚,敵人這是破釜沉舟,寧死不降。
張燕大為心痛:「我的糧食,我的糧食啊!」
上淮子徒心想:「誰讓你和真髓去偷窺敵軍虛實,不讓常林開城犒軍,還任憑真髓賣弄手段,把人家的大將給射了一箭,弄到最後不得不賠禮道歉,出盡血本。」心知不能在這問題上糾纏,越說張燕會越恨真髓,急道:「咱們先去追趕敵人敗軍要緊。」
張燕醒悟,傳令道:「全軍追擊,一定要活擒阿飛!」
上淮子徒糾正道:「不,阿飛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張燕詫異地側頭看他,上淮子徒臉上現出一個冷酷的神色。
張燕忽然領會了他的意思,對那發獃的探子道:「沒聽到上淮大頭領的話么,就這麼傳令下去。」
那探子急忙連聲應諾,飛騎而去。
張燕喜道:「大哥,你願意出來助我了?」
上淮子徒搖搖頭:「且看黃天是否願意助你,這一次能不能殺了阿飛再說罷!」
張燕道:「如今真軍師已布下天羅地網,不論阿飛怎麼逃,都逃不了的。」
上淮子徒冷冷笑了笑,道:「是么?那黃天可真是不開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