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訪襄陽

第七章 再訪襄陽

考慮了一晚,第二天一起床,徐庶忽然對我道:「我要先去襄陽找個人。」

「誰啊?」我還沒清醒,眨眨眼,心想:「難道是伊籍?還是魏延?」

「我要去找鐵挺。就是上次買給我們兵器的那位名匠。」

「找他?」你和鐵挺,似乎還有些許「舊怨」的吧?我去找他,可能他會很歡迎,你去就未必了。

「是啊,臨走時我還聽韓暨抱怨,說江南的鑄造匠人都缺乏大氣度,造點什麼東西都只會窮其枝節,卻沒有好的整體感覺。我上次在襄陽,見鐵挺所制兵器頗有孔大師華麗大方之風,所以想去拜訪一下。」

「哦,軍師想拉他入伙?」

「正是。」

「可是現在襄陽局勢正是最緊張的時候,鐵挺這種名匠,襄陽的軍中也一定非常需要,軍師恐怕難以如願啊!」前數日和阿西聯絡,阿西回信上說現在劉表正把襄陽的將士源源不斷地調往麥城,城中不管是官吏還是平民,所有的人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魏延已經奉命去了前線,董恢、伊籍雖然還是繼續管他們的市集,但也不能像從前那麼悠閑散漫了。

「嗯,我會小心的。」

「那我們什麼時候走呢?」

「宋定隨我前去就可,主公就不必去了。」

我看他一眼,心想:「你得說個道理出來。」

徐庶道:「昨晚我又收到一封密函,是襄陽來的,如此如此……」

現在九州各地的信息大部分又歸他管了,所以在消息方面,他可以說比我靈通。

我哦了一聲,心中雖然十分好奇,點頭同意。

「那我在這裡等我?還是先去龐德公或者你師傅哪裡?」

徐庶微笑道:「都不是。我剛得到一個邀請,可又無法分身,恐怕要勞主公去趟宜城。」

宜城?我一皺眉,昨天剛從那裡經過啊,又回去做甚?

「怎麼要去哪裡?」

「主公可聽說馬氏五常之名?」

聽過,當然聽過,我還聽過一句話,叫:馬氏五常,白眉最良吶!

不過我不清楚現在是不是就有這種叫法,憋在肚裡也不敢說,只道:「知道。」

徐庶道:「馬氏家族也是荊襄的豪門,居於宜城,離鹿門山很近。既然想要大聚,不如把他們也邀上,也許會有幫助。」

哦,原來如此。

「為什麼非得我去?」

「馬氏宗族內盛行棋藝,他們得知飛帥在近處,派人趕了好幾十里地,連夜趕來見我,說非常希望能得到棋道大高手飛帥的指點。」

我疑惑地看徐庶誠懇認真的眉臉:「他們真這麼想?沒有這麼簡單吧?」

徐庶笑了:「當然不僅僅如此。我想應該是在目前這種局面下,馬氏家族希望和飛帥建立一種相知互信的關係而已。」

「對我們有什麼好處呢?」

「馬氏五兄弟,都是很有名的清流士子,在襄陽豪門中聲譽尤佳。還有,馬二仲常和龐師弟交情很深,他說話對龐師弟很有影響。」

「唔,這樣啊!那好,我們分頭行動,6月14在鹿門山相見如何?」既然有必要,就別多廢話了。

徐庶點頭,心中想道:「和主公配合,就是默契省心。」道:「主公一切小心,那俏殺手看似文弱,其實他是徐家最厲害的殺手,家族交下的任務從未有過一次失手。這次他也決不會善罷甘休。」

我道:「他的底細,我已盡知。下次再碰到,他就占不著一點便宜了。倒是軍師你,要時刻小心。」

徐庶道:「他決不會殺我的。」

我見他如此信心,忽然醒起他是當代徐家主人的嫡系子孫,便放心不再詢問,帶著桓嘉向南而行,徐庶自與宋定往北邊而去。

太陽西沉,已近黃昏。

襄陽城果然已經處於全面戒備狀態,不過還好,只是許進不許出。

按說鐵記匠鋪應該非常有名,但街上找不到一個行人問路,和去年第一次來時大不相同。所以徐庶雖然入城時還是中午,但繞來拐去一通折騰,等找到鐵挺的鋪子,天已經黑了。

一打聽,鐵挺還在。

屋裡點著松油火把,十分明亮。一見面,鐵挺就認出徐庶來,忙迎上前來問道:「啊,飛大哥他來了么?」向他身後看去,卻只有一個不認識的大漢。

徐庶道:「飛兄有事無法前來,他托我來向鐵兄問好。」

鐵挺熱情頓失,轉回身,道:「哦,這樣啊!」

宋定雙眼一翻,心想:「你竟然敢拿脊背對著我們?」邁上一步,便要鐵挺好看。

徐庶伸手一攔:「鐵兄,飛兄雖然沒來,可他還托我帶來一捲圖譜,要我一定請鐵兄指教。」

鐵挺立刻又轉過來:「哦,飛大哥托你帶來的?什麼圖譜?」

徐庶沖宋定呶呶嘴,宋定從懷裡取出一個捲軸,遞給徐庶。退到後面時,惡狠狠瞪了鐵挺一眼。

鐵挺先把捲軸放在身側一張整潔的鐵制案台上,自己在旁邊一個盆里把雙手全都洗乾淨,才又拿起捲軸,打開來仔細瞧。

那捲軸里繪著一幅複雜的機械圖案,乃是韓暨改進后的樓船踏輪動力機械,因為太過精巧,油口的工匠製作了三次,每次都是數處出錯,要麼拉力不足,要麼不能配嵌,不是重心問題,就是離心問題,三次試驗均告失敗。

鐵挺一眼看去,頓時入神,就這麼站著盯著細看,怕松油濺上圖卷,他不時伸出巨大的手掌,把油滴火星扇走。

宋定怒了,這傢伙,懂不懂待客之禮?

徐庶一聽他呼吸忽然加促,便知端詳,轉過頭,以目示意。

他這對眼睛,比別人的舌頭還會說話,這麼一看,宋定立刻就明白老實了。

忽然,鐵挺一合捲軸,抬起頭來,大聲:「好,我跟你走了。」

宋定一呆,徐庶卻並不意外,道:「好,要帶什麼東西么?」

鐵挺道:「你既能畫出此圖,我要什麼,難道你們會沒有么?」

徐庶道:「我是問你隨身的衣物用具?」

鐵挺一揚捲軸:「你們連這個都有,那些還會缺么?」

徐庶微笑,覺得這匠人有點趣:「鐵兄聰明。」

徐庶當先引路,三人來到襄陽北城。

他輕車熟路,不一會兒找到蒯良的府地。

少公子蒯奇正帶著兩個從人在府門外迎候,見他過來,上前施禮:「徐先生,路上還安全么?」

徐庶看看這精細的少年,低聲道:「差點出事。公子可先安排他們,我自己去找令尊。」回頭吩咐宋定、鐵挺幾句。

宋定連聲稱是,鐵挺卻渾不在意,雙眼空洞,只是想著自己的心事。

蒯奇點頭,自引宋、鐵二人去洗滌吃飯休息,不提。

徐庶獨自一人,隨蒯府一個僕人進去,穿廊走室,來到蒯良自己的書房。

這書房就是當日蒯良最後送別阿飛和徐庶的密談之所。

徐庶在門口頓了一頓,心想:「一轉眼,半年就過去了。」

半年前在這間屋中的經歷並不愉快,他是極不願重返此地的,然而,他還是又回來了。

蒯良、蒯越兄弟正在屋內等候,見他進來,一起站起。

出乎徐庶意料的是,在座的居然還有王粲和傅巽。

徐庶微感詫異,正疑惑間,蒯越已笑道:「元直不必多慮,仲宣與公悌都是自己人。」

他雖然和蒯良是親兄弟,但氣質卻大不相同。蒯良陰柔和緩,氣度內斂;蒯越卻是姿容雄健,神采飛揚,頗給人以壓迫感。

徐庶是認識他的,對他這人倒也沒什麼反感,比之蒯良可能還更多了一種與己類似的親切,於是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蒯良淡然一笑,向王、傅二人介紹徐庶:「長沙阿飛軍的軍師,徐元直先生。」

傅巽站起微笑:「上次在左興酒館,已經見過。這麼說,那日在徐兄之側的就是飛帥了?難怪一直感覺幾位的氣派,就是與眾不同。」

徐庶也笑道:「還沒多謝兄台的款待呢。」

傅巽回顧王粲一眼,取笑道:「一頓飯救一個人,我們可是佔了天大的便宜哦!」

王粲面上一紅,有點局促地站起身來,拱手道:「王粲年幼無知,不識好歹,讓飛帥和徐先生費心了。」

徐庶聽他聲若鼓磬,中氣十足,心想:「忘了問張仲景,不過看來他應該是吃了他的五石湯,不然不會有這種模樣。」道:「徐某等無意而為,王兄不必掛懷。」

蒯良不明所以,待眾人落座,問清當日之事,不禁搖頭:「十分不耐煩,人之大病;一味學吃虧,處世良方。果然好聯。元直如此剛直之人,竟然能記得這樣的聯子,真是不易。」

蒯越道:「眼下局勢,頗與此聯相仿,元直豈有意乎?」他一雙充滿智慧的眼睛昂然生光,定定看著徐庶。

徐庶淡然道:「願聞其詳。」

蒯越道:「我們在江東的細作前數日有密報過來,說江東方面最近的情況非常有趣,孫權在江夏屢戰無功,損兵折將,已有退兵之意。但他反而嚴令周瑜死守江陵,不許撤退。」

徐庶心中一驚:「好準確的消息,居然與我們費盡心力得到的絕密情報相差無幾。」道:「哦,消息可靠么?」

蒯越看看兄長,蒯良慢慢點點頭,道:「是的。」

蒯越道:「不僅如此,江東的朱治、朱然父子已率領一支吳地水軍趕赴江陵增援周郎,現在大約快接近貴方的勢力範圍了呢,元直可要小心哦!」他一邊說著,一邊以審視的眼光看著徐庶,臉上還帶著動人的微笑。

徐庶坦然迎著他眼光,道:「我想目前我們與東吳方面只是有些誤會,不難交涉,暫時還沒有到必須兵戎相見的地步吧?」

蒯越盯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移開目光,再次去看蒯良。

蒯良低頭沉吟著,王粲忍不住道:「徐世兄,你這就不對了。」

徐庶把臉對向王粲:「王兄如何說?」

「上次若非你長沙軍策反王威,周瑜他也無法那麼輕易地佔領江陵。這些我們也沒怪飛帥,我們在座的幾個,都是心向飛帥的。飛帥若不如此,我們也不會對他寄予這麼大的期望。可是周公瑾他從貴方手裡奪走江陵,而貴方前不久又伏擊了他們的援軍,怎麼可以說不須兵戎相見呢?子柔兄和異度兄邀世兄前來,就是希望雙方開誠布公,共同合作,使雙方都能得到最大利益。徐世兄,我是直性子,你別怪我交淺言深。」

徐庶微笑,連道:「不礙事,不礙事。王兄真性情中人,『開誠布公,共同合作,使雙方都能得到最大利益』,正是徐某心中所思啊!」

王粲道:「那……」卻被傅巽拉了一下,回頭看他一眼,閉口不語。

蒯良抬起頭,道:「元直,我想和貴方做筆交易。」

徐庶道:「願聞其詳。」

這句話他適才已經說過一遍,現在重又說出,臉色已鄭重了許多。

蒯越心想:「好你個徐元直,原來是在怪我。」

傅巽把雙方神色、心情變化都看在眼裡,心想:「你蒯異度是不夠意思在先,也不能怪人回敬。」

蒯良開門見山:「我蒯氏曾答應飛帥之事,因我之病全部耽誤,我會加倍補償長沙軍。」說到這裡看了兄弟一眼,有些不滿,不過他沒多說什麼,接道:「今日請元直來,是如此如此這麼一回事,元直你看怎麼辦好?」

徐庶腰挺了起來,身體前傾,正容道:「既然子柔先生把話說到這裡了,徐庶願將心中所思一得之見,奉告駕前。今江陵有周郎在,強攻定然無效,不如施以別法,也許易於見效,我已約了士元師兄見面,想和大家一起談談,諸位以為如何?」最後面一句,是對所有襄陽一方的人士說的。

王粲和傅巽互視一眼,當先表態:「我二人對士元,並無敵視之意。」

蒯越知道,徐庶最後這句,主要是針對自己兄弟,要逼蒯氏表態,心想:「真要硬打一仗下來,不管結果如何,我蒯氏精英大半恐怕都得葬送在江陵城下了。」當即道:「各為其主,不折其志。若能與龐世兄見上一面,誠然最佳。」

徐庶看著蒯良。

蒯良輕聲道:「異度的話,代表我蒯氏態度。」

徐庶獲得保證,心中暗喜,道:「如此就好談了。」

蒯良忽然輕輕咳了一聲:「可是有周瑜在,目前態勢之下,他會如何想,我們恐怕全無把握吧?」

徐庶目光一閃,道:「我想,周公瑾也是很聰明的人,他應該知道進退。但若是真如子柔先生說的那樣,我長沙軍和襄陽軍同仇敵愾,就用得著異度兄適才的情報了。」

蒯良和蒯越交換一個眼色,同時微微頷首。

※※※

在徐庶與蒯良等人密談的時候,我也坐上了馬家盛宴的首席。

作陪的有馬氏五傑中的三個:老大馬文馬伯常,老二馬哲馬仲常,老三馬敬馬孟常。

三兄弟年紀相差不多,面目頗為相似,都是白面微須,有著非常文雅的氣度,唯一的區別是馬文和馬敬都很少說話,馬文是長子自重,馬敬明顯是寡言之輩,只有馬哲開朗自然,能言善道,一直以溫和的言辭導引著席間的走向,不至於造成突然冷場,而令主賓尷尬的氣氛。處在這麼一個彆扭的環境里,我其實也沒什麼話好說,不過桓嘉表現出見慣場面的世家子弟的從容和機智,幾次妙語應答,幫助馬哲扭轉乾坤,硬是把三個時辰的酒宴撐到結束的完美局面。

酒足飯飽,已是夜晚定更,大家都是疲憊不堪,馬哲卻還笑容如舊地建議讓我和他對弈一局。

我同意了。

沒等我吩咐桓嘉,馬文和馬敬已先去休息,自己隨著馬哲我來到他的書房,命人獻上香茗,便擺開棋枰,手談起來。

馬哲棋力頗為不弱,我遠途而至,甚感疲憊,心神難以集中,未下數十手,角上竟然已被吃去一塊。馬哲頗為得意,手中拿著兩枚棋子互相敲擊。

我道:「仲常棋藝了得,可背過古譜?」

馬哲搖搖頭,道:「唉,飛兄取笑了。」

我訝道:「仲常兄有什麼為難之事么?」心想:「你有什麼不順心的?」

馬哲扔下棋子,目光炯炯,忽然盯住我:「聽說我兄在長沙自立為主,不知如何看待這天下大事。」

我微微一頓。

馬哲凝目而視,道:「飛帥不願意說?」

我道:「不是,只是這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啊!」

馬哲臉上微微變色:「噢,飛兄這次來……」

我搖頭道:「仲常兄無須多慮。兄弟這次北來,只為江東周郎,並無他意。」心想乾脆說清楚了好,便將徐庶龐統鬥智之事約略敘說一遍。

馬哲沉吟半晌,自言自語道:「龐士元竟然如此反面而向,真讓人奇怪。」抬頭看了我一眼,道:「飛兄,若你借見面之機,捉住了龐統,該當如何處理他呢?」

我道:「仲常兄說笑話了,我豈能行如此卑鄙之舉?」

馬哲道:「若情勢所迫,飛兄必得抓住他才可呢?」

我被他嗆得一窒,心道:「你這人怎麼這麼擰啊?」一眼瞥去,忽見他放在桌上的雙手指節十分粗大,暗暗一凜:「這人似乎練過武功,而且武功還真不壞。」道:「龐士元如此大才,阿飛縱然捉住他,也當竭力勸其歸降。」

馬哲道:「若其寧死不降,如何?」

我道:「才士難得,若他一定不降,我當放他歸吳,各憑實力,再決勝負。」

馬哲盯著我,搖搖頭,道:「飛兄竟然如此愛才……唉,難道你就不怕養虎為患?」

我道:「若我憑藉真本領生擒於他,當然要殺要放,未定其數。但以這等約會詐術為勝,非正道也,阿飛不願如此行事。」

馬哲一拍雙掌,道:「飛兄真豪傑也!我馬哲不才,願助飛兄一臂之力。」

我道:「多謝仲常兄。但不知計將安出?」

「眼下袁曹依舊隔著黃河對峙,袁氏固然無力南下,而曹操亦因張燕、劉備之變而一時無暇他顧。所以現在荊襄九郡這兵家必爭之地,乃是三家爭雄。孫氏攻勢如潮,咄咄逼人,先圍江夏,再襲江陵,雖然有所折損,但已佔得上風。我荊州一敗再敗,也自全力以赴。目前雙方暫時僵持,這形勢卻對飛兄極其有利,飛兄助孫,則荊州必亡;飛兄助劉,則吳軍自退。所以,為飛兄計……」

我心念一動,道:「仲常莫非勸我兩不相助?」

馬哲道:「並非如此。」

我撓撓耳朵:「那該當如何?」

馬哲微微一笑:「小弟欲引見一人與飛兄相會,此人之見,更高過小弟不知凡幾。飛兄可願意么?」

我道:「如此高明之人,阿飛願趨就見。」趕快介紹給我,現在我正缺。

馬哲道:「不急,不急,飛兄已然睏倦,還是先好好休息一晚,哦,對了,明日我四弟馬良與習家的習禎在鹿門寺外賭棋,難得孔兄正巧趕上,明日同去觀賞一番,如何?」

我打個哈欠,道:「有棋可看,自當欣往。嗯,這盤棋,就留到以後再下吧?」

馬哲笑道:「飛兄莫非心懷不安?」

我臉一紅,也笑了:「仲常如此高手,自然知道,這一局,可還未到決定輸贏勝負的時候啊!」

他看看我,我看看他,一起笑了起來。

次日一大早,我漱洗已畢,草草吃完早餐,讓桓嘉留在馬家,自己隨馬哲乘車前往鹿門山。桓嘉昨日為我擋酒多次,宿醉未醒,也感覺不太舒服,只好遵命。

鹿門山位於襄陽城東南三十里處,又名蘇嶺山,層巒疊翠,景色秀雅。鹿門寺便坐落在鹿門山北部,以山得名。

路上,我一邊欣賞美麗景物,一邊問馬哲:「令弟與那習禎不知棋藝如何?」

馬哲道:「哈哈,他們么,棋技自遠不如飛兄了。只不過為爭一口閑氣,才定下今日賭約。」

我心想:「那你還帶我來看?」

馬哲看出我想法,微笑道:「鹿門寺乃襄陽一景。飛兄一路鞍馬勞累,正該鬆散鬆散。而且今日荊襄名流潁容、楊儀、龐季等齊集鹿門,也算一時盛會。」

到了山下,我們下得車來,沿山道上山。

行至半腰,忽聽道旁有人笑道:「想不到二哥也來了,今日可真熱鬧!」

馬哲舉目一看,見道左一石桌旁坐著四個人,二人黑白相爭,二人悠然而觀。說話之人是個觀棋的少年,年約十餘歲,面白唇紅,眉目俊秀。他的對面坐著一位布衣老者,正自搖頭晃腦,看得起勁。老者身旁放著個葯簍,葯鋤、藥草隱隱可見。對弈的乃是兩位弱冠青年,聚精會神,恍若入定。

馬哲皺皺眉,引我走過去,怪責道:「幼常為何不上去為季常助戰,卻在此處做甚?」一面向我介紹:「我家五弟幼常!」

我拱拱手,心想:「原來你就是失街亭的馬謖。」一瞥之下,不由為棋局吸引,心下驚奇:「雙方棋形堂堂正正,頗有法度,卻是一局好棋。」凝神細觀,棋勢已進入中盤,白棋佔了三個角,而黑棋連邊帶腹,勢力頗見壯觀,正到了關鍵時刻。

馬哲見對弈二人不聞不問,對自己的到來恍若未知,無禮之極,心頭有氣,也不多言,道:「飛兄,我們上去吧?」

我正細心為雙方計算變化,嗯了一聲,卻不動彈。

馬哲正要再勸,馬謖瞟了我一眼,道:「二哥,你先上去吧。這位先生我來替你招待,正好做我們這局棋的仲裁。」

馬哲見兄弟擠眉弄目,不知他搞什麼鬼,心中懸著兄弟的棋局,點頭道:「好的,我先上去,呆會兒你陪引王兄上去!」自行上山去了。

那對弈二人中一人忽然抬頭道:「王先生自許昌來?」

這時我已點清雙方目數,正喘了口氣,見這人頭帶逍遙巾,身穿皂布袍,容貌軒昂,丰姿俊爽,心中大有好感,猜測著他的身份,想:「襄陽多名士,這位會是誰呢?」隨口道:「正是,先生何以知之?」

那青年和馬謖互看一眼,青年道:「先生看我這白棋還有救么?」

我道:「黑勢強大,中腹已如堅壁。在此作戰,凶多吉少。惟西南一片尚空虛,可先手割占,尚有一線勝機。」說到此處,才醒起旁人下棋,自己怎可多口?不覺看了另一青年一眼。

那人卻只是低頭沉思,並無異狀。

馬謖瞪了我一眼,正要說話。那皂衣青年已自起身,伸袖拂亂棋子,朗聲笑道:「幼常,你我都已輸了,可別遷怒他人啊!」

馬謖雙眉一揚,道:「我輸與孔明兄,倒也心服口服。州平兄你何必如此爽快認輸?」

青年嘆口氣,道:「我聽了王先生說話,心中忽生思鄉之情,已無弈興,再下也贏不了啦!」他一口北方口音,卻與馬謖大大不同。

我不明他話中含義,心中倒頗為他可惜,道:「先生此局,其實尚大有作為,何不續弈?」

馬謖怒氣上沖,道:「局都亂了,還下什麼?」

我一笑,伸手入枰,沒一會兒,已將棋局全部復原,與適才一般無二。

馬謖大驚失色,道:「先生之才,不亞王粲。小子真是失禮了!」

那一直不語的青年忽然笑道:「幼常何前倨而後恭?許昌名家,豈是等閑可比?」他說話聲音又輕又慢,但底氣中蘊,字字清楚,聽在耳中甚是舒服。

我謙虛兩句,道:「還未請教諸位大名?」

馬謖一指那皂衣青年:「這是博陵崔州平。那位,乃是隆中諸葛亮,孔明先生。」說到此處,忽然住口不說,並不介紹對面那老者。

我吃了一驚,想道:「你就是諸葛亮?」仔細打量他,卻不見有什麼奇特之處,心想:「是了,他現在年紀還小,自然學問未足,知識未富,要再等上五六年才能慢慢成熟起來。反正我又不想搞什麼亂收名人去拔苗助長之類的無聊事情,理他作甚?」點一點頭,並不在意。

孔明注意地看我一眼,道:「聽聞許昌曹丞相極其嗜棋,王先生這等棋才,自已得到丞相青睞,怎會來到襄陽?」他聲音沖淡恬靜,不溫不火,似有一種奇異的磁力,令人不得不答。

我心中點頭,這點年紀居然能這麼老氣橫秋地說話,真是怪異。慢慢答道:「我本是要過江東去訪一位朋友,順路到此。」

孔明道:「可是江東棋聖嚴子卿?」

我詫道:「孔明先生何以知曉?」心想:「看不出來你學問很雜啊,連這種棋士也知道。」

孔明淡淡道:「曹公麾下,三教九流,無一不是出類拔萃的人物。棋中二聖,馬綏明已到許都,那嚴子卿,自然也是曹丞相急於得到的人才。」看一眼崔州平,見他悠然望天,若有所思,心裡不覺嘆了口氣。

馬謖冷笑一聲:「曹阿瞞雖愛才,卻不知才。荊襄九郡多少才俊之士,他何不來取之?」

孔明道:「河北袁紹,眼下對他仍然威脅最大。其他黑山軍、劉玄德等等都在附近,他怎有餘裕來攻荊州?何況劉景升亦一方之豪,曹丞相也要忌他三分。」

馬謖歪歪頭:「袁紹癬疥之疾,何足掛慮?劉表更碌碌輩也……」

孔明急止道:「幼常休胡言。哦,州平兄,我料近一二年內,河北必是兵荒馬亂,人不如草,吾兄此刻欲返還故里,小弟竊以為不妥。」

崔州平哈哈一笑:「孔明兄多慮了!州平學業未成,豈可回鄉?何況襄陽山明水秀,又有兄等良伴,州平怎忍相棄?」

孔明點了點頭,雖知他有點言不由衷,卻不再勸,轉向我道:「王先生,你現在去江東,只怕尋不到嚴子卿。」

我微訝道:「為什麼?」心想:「我是集一軍的情報,那麼多細作在忙活,也還不知道的事,你就算是諸葛亮又能如何,現在還不是孤芳自賞的少年兒童一個,怎麼就知道了?」

孔明微笑不語。

馬謖哼了一聲:「你這人很笨啊,碧眼小兒請了子瑜兄去做官,自然時常會有些消息回來。」

孔明板起臉,瞪他一眼,責備道:「幼常太無禮了!那孫權孫仲謀比你還大數歲。你稱他小兒,你豈非亦小兒么?」

馬謖臉上一紅。

這時旁邊那靜默老農忽笑道:「幼常恃才狂妄,雖無不可。但卻不可小覷了天下英雄。老夫看那孫仲謀雖年僅十八歲,卻是與眾不同。」

孔明點頭道:「龐老所言極是。哦,王先生,此乃襄陽龐德公,亦是孔明的恩師。」

我慌忙施禮道:「久聞大名,幸得一見。」心想:「怎麼提前見著了?」

龐德公是襄陽本地人,家住峴山南,長期隱居躬耕,拒不出山入仕,甚至連襄陽城府也沒到過。劉表聞他之名,親自前去迎接,卻遭到斷然拒絕。劉表很不甘心,道:「先生苦居畎畝而不肯官祿,能給後世子孫們留點什麼呢?」龐德公答到:「如今世人都給子孫留下危險,我卻給子孫留下安全。我所留著雖然與眾不同,但不能說我沒給子孫們留什麼。」其人飄逸恬淡如此。

龐德公掃我一眼,站起身,挎上藥簍,扛起葯鋤,哈哈大笑一聲,洒然而去。

我見他招呼也不打就走了,不禁愣住。

馬謖笑道:「我就怕這樣,才沒介紹。龐公最討厭凡俗禮節,你跟他見禮,他自然要躲得遠遠的了。」

孔明道:「依我看,王先生不如暫在襄陽停留幾日。待江東局勢平穩之後,亮修書一封,先生持書可去見家兄諸葛瑾。家兄也十分迷戀圍棋,定會善待先生。」

我心中暗想:「你倒是很會為人考慮。」好感大生,道:「多謝孔明先生。」

孔明掃一眼已復原的棋盤,道:「人道世事如棋,可惜棋非世事。中原雖好,非我安身立業之所也!」大袖一拂,推枰而起,道:「幼常,習禎乃劉琮老師,只怕劉琮已召了不少人去助陣,令兄棋恐危矣!你引王先生上山去罷。」向我道:「書信一事,數日後我會遣人送至馬府上。」微微一笑,長長一揖,攜崔州平徑自去了。

上山路上,我問道:「適才那位崔州平先生何以一見我,便知我從許昌來?」

馬謖道:「其實斷定先生來自許昌,乃是孔明所言。崔州平不過求證而已。」

我一呆:「崔先生本是北人,尚有可說。孔明先生如何測知?」

馬謖道:「孔明幼年也是從北方遷來襄陽。不過……」臉上微紅,道:「先生其實一點都不像北方人。大概孔明是從先生服飾、舉止看出破綻的。」原來馬哲和我一上山,孔明便料定我來自許都。馬謖不服,認為我身形瘦弱,眉目清雅,必是江南人物。二人遂聊作一賭,請崔州平為中人。馬謖讓崔、孔二人故意不睬馬哲,就是為了把他氣走,好細細盤問我。

我聽罷,笑道:「孔明先生雖然猜對我來處,但我卻的確是南方人。小時候到過北方,學得一口北方方言,竟然瞞過了諸位。」

馬謖呆了呆,忽然大笑道:「好,好,原來我們都沒贏。回頭定要找孔明兄說個明白。」

二人邊走邊聊。我又誇獎孔明棋藝,與他人不同,道:「我閱棋甚多,卻從未見過孔明先生此等弈法。古人說:高者在腹。誠不我欺也!」

馬謖悻然道:「比之先生,只怕他仍然相差甚遠吧?」

我搖頭道:「棋有高下,那是因為他沒有明師指點,又不肯專心學弈。但其才氣之高,胸懷之闊,卻是溢於紋枰。我很喜歡心折。」

馬謖默然,半晌,嘆道:「先生不愧是名家,果然識貨。那孔明雖非望族子弟,但縱觀龐、黃、蔡、蒯、習、馬、楊諸名門少年,才堪與其相匹者,唯龐士元一人而已。其抱負才能,實是一言難盡。」

我看他一眼,道:「我聽人說,馬氏五常,人皆賢良。閣下年紀輕輕,口若懸河,見識獨到,才亦不下孔明。」

馬謖漲紅了臉,先搖了搖手,忽然仰天嘻笑兩聲,道:「先生無須寬慰小子。謖何人也,豈敢與孔明比肩?但求他日能附驥尾而致千里,便心滿意足了。」

我暗想:「此人口氣輕狂,數語貶盡天下英雄。唯一提那諸葛亮,便誠惶誠恐,心悅誠服,看來那青年諸葛亮,已非尋常之人。」道:「如此人物,為何甘居林下?」

馬謖哼了一聲:「未遇明主,出之何益?」

我默然,心想:「你倒很了解他嘛!」

說話間,已至鹿門寺。只見寺前樹蔭下人頭攢動,老遠就聽有人在喊:「季常,快認輸吧!」「馬先生,怎麼還在想啊?」「白眉兄,這棋已經不行了,不如投降算了。」

馬謖疾行過去,擠到前面,細看究竟。

我緊跟進去,舉目一瞧,只見不遠處二人端坐,一人三縷黑髯,面帶微笑,正向四周人群點頭示意。另一人相貌清奇,冥目內視,對身邊事情似是毫不知曉,最異者他年紀不大,兩道長眉卻全成白色,比他雪白的皮膚還白。再看一眼棋枰,我心想:「那黑須鼠目的當是習禎了。他這棋毫無優勢,那白眉馬良為何這麼久還不敢落子?哦,這周圍的人想必都是劉琮二公子找來為習禎助威的,馬良的心已經被他們攪亂了。」

四下一掃,忽見馬哲站在不遠處,神色冷漠,只偶爾看一下棋枰。

我見他三番五次盯著一個地方看,微覺奇怪,定睛看去,細算了幾步,暗暗吃了一驚。扯一下馬謖,轉身擠了出去。

馬謖十分機靈,忙跟了出來,見無人注意,低聲道:「吾兄勢孤,先生何以教我?」

我道:「現下局中有一要處,我料以令兄和習禎棋力,都還未曾看出。眼下他們緊盯著左邊,大概七著之內可以定形。七著一過,便該習禎行棋,那時雙方均會發現那一勝負處。令兄棋就危險了。」

馬謖急問詳情,我附耳,細細講述,然後道:「令兄已是心神不定,必然難以算到此處。只怕非待習禎佔據要津之後,才會恍然醒悟。」

馬謖咬咬嘴唇,低低罵道:「劉琮這小傢伙真是無恥,竟然驅動這許多無賴之徒為習禎捧場助戰。想來他舅舅也跑不了出謀劃策。」眼珠一轉,有了主意,向我道:「先生稍待片刻,我去去就來。」復又鑽入人群,不一會兒竟擠至習、馬二人身側。他一把抓住馬良胳膊,道:「四哥,適才四嫂著人來,要你趕快回去。」

馬良霍然睜開眼,見是馬謖,忙道:「五弟,家中有事么?」他本來一直從容鎮定,這時卻大見慌亂。

馬謖看看左右,故意壓底聲音,偏偏眾人卻都能聽到,他道:「四嫂說今日北風忽緊,只怕又將下雨,要你趕快回去加件衣服。」

馬良緊張道:「她可知我在此……下棋?」聲音已微微發顫。

馬謖道:「只怕還不知。不過,四哥你知道四嫂的脾氣,如果時間太久,只怕四嫂就會親自來了。」

馬良一下站了起來,向山下張望。但四周擠滿了人,卻哪裡看得見外面?

眾人見他這等模樣,齊聲大笑。習禎眼睛本小,這一笑更笑得一點都沒有了。馬良懼內,大家本有耳聞,想不到竟至如此。

習禎笑道:「季常夫妻情深,宋某十分感動。如是季常急著回去,那也行,留下玉璧,季常走也無妨。」眾人更是爆笑。

原來二人賭棋,習禎所下彩頭是劉琮送他的一隻金蛤蟆,乃高手匠人所制,活靈活現,十分珍貴。馬良的賭注卻是一塊家傳白玉璧,亦是價值不菲。習禎要他留璧走人,四下劉琮遣來眾人自然要加意喝彩。

馬良一張白臉忽然紅了,他慢慢坐下,冷冷道:「習兄的金蛤,良心慕久矣!」拈起一子,打入棋枰。

習禎知道他心氣已浮,暗暗歡喜,立刻落子相應,轉眼已下六著。

馬謖見弄巧成拙,不由大急,一把又抓住兄長肩膀,用力一捏,道:「北風甚急,四哥!」

馬良瞪了他一眼,卻見他目光詭異,嘴角向上微斜,心中一動。

他素知這個兄弟心眼玲瓏剔透,斷不會故意擾亂自己心神,道:「五弟你且回去,告訴你四嫂,多備酒菜,等我回來一醉。」

馬謖道:「你可快點回來。」

馬良道:「去吧,你四哥不會輸的。」

馬謖聽出四哥恢復了平靜,料他已領會了自己的意思,這才放心退了出去,沖馬哲擠擠眼,扯住我們便要往山下走。

我見他腳步匆忙,似乎有些緊張,心想:「這小鬼人小鬼大,不知搞什麼名堂?」又見馬哲面含微笑,也不阻止斥罵,便藉機隨馬謖下了鹿門山。

一直行至山腳,馬謖見左右無人,這才鄭重向我道謝,邀我至馬家一敘。

他能言善道,我想反正也要回去,便答應了。

中午,馬良兄弟大擺盛宴,專門款待我。

席間賓歡主笑,馬良一再勸酒。

我感到有些招架不住,偶然一瞥,見馬夫人站在內室門口,忙道:「馬夫人快來,季常將醉。」心想馬良既然懼內,此招定然有效。

誰知往日約束甚嚴的馬夫人柔聲道:「難得高賢光臨,多飲幾杯也無妨。」

我苦笑一聲,這不是自陷淤泥么?一推酒鼎,堅辭不肯再飲。

馬謖知道我是不肯酒後失態,便勸住兄長,道:「小弟回來得早,不知四哥如何贏那習禎?」

馬良甚是得意,放下酒鼎道:「那習禎平日狗仗人勢,好不跋扈。嘿嘿,你沒見那一瞬間他的表情……哈哈,不可說,不可說呀!嗯,五弟,你棋技進步好快,居然看到了那步棋。」

馬謖一笑,道:「小弟何功?那是王先生指點。」

我遜謝幾句,隨口問馬謖何故匆匆下山?

馬謖道:「當時我忽然想起,蔡氏和我馬家一向不和,此次賭棋,劉琮的舅舅蔡瑁必定有份參與。他手握大權,心胸十分狹隘,雖不敢對我兄弟如何,但他若是知道先生暗助家兄,定會對先生不利。那山上十九是他耳目,我怕先生被人認出,所以不得不如此。」

我心中感慨:「這童子,難怪日後孔明喜歡,真是聰明。小小年紀,忒也精靈。」

酒席宴罷,王、孔告辭。馬良要將那金蛤、玉璧送給我,我堅辭不要。馬良道:「如不是先生,這二物早已歸了習禎。既然已非馬良所有,先生留作紀念,正是合適。」堅決相贈,其意甚誠。

不得已,我受了一件,那玉璧卻無論如何也不肯收。

馬良想挽留我多住幾天,我看看馬哲,馬哲微笑一下,低聲在馬良耳旁說了幾句,馬良作恍然大悟狀,道:「既然二哥如此主意,小弟自當遵從。」

正在此時,馬謖進來,身後跟著馬府的管家,說道:「外面有一童子,說要見王大哥。」

我一愣,童子?

馬哲道:「請他進來吧。」

那管家應了一聲,不一會領進個童子來。

我見了這童子,心中一動。

那童子低頭道:「小的是諸葛家中書童,奉主人之命來把書信交給王先生。」

馬謖道:「啊,原來是孔明的信啊!怎麼我沒見過你?」

那童子抬起頭,看著他道:「小的剛到主人家不久,所以少爺沒見過我。」

馬謖哦了一聲。

我這回看真切了,這童子的確是阿西。

我也不說破,任他自說自話。

阿西取出書信,道:「家主人有幾句話,囑我單獨告知王先生。」

馬哲、馬良兄弟立刻道:「王兄,我們暫時告退片刻。」

我謙虛兩岸句,看著他二人把馬謖給拉了出去。

回過頭來,我低聲問道:「你怎麼從諸葛家來?」

阿西道:「小的前些天奉軍師之命給諸葛亮先生送信,順便在他家呆了幾天。今日聽諸葛先生回家提起主人模樣,心中想念,便私下而來,見見主人。」

我點點頭,心頭舒服。

「阿西,你在襄陽,可過得習慣?」

阿西道:「多謝主人關懷。阿西在襄陽,有伊先生、董大人照應著,一切安好。」

我忽然想起阿昌來,微微皺下眉。

「主人似乎有心事,阿西可有能效勞之處?」

我左手抬起,輕輕揉了揉眼睛:「記得上次軍師讓你去見那武陵幫的沙摩柯和司馬芝……」

「是,阿西記得。當時阿西隨主人與軍師同行,來到襄陽的第一天晚上,軍師特意讓阿西去見到了沙摩柯幫主,主公第二天去會那位蒯家主人。」

「嗯,……」此事一直是軍師在管,我本來想問問他情況如何了,話到嘴邊,卻忽然停住。

阿西看看我,忽然笑了一笑。

他笑容如此奇怪,簡直是……詭異,對,就是詭異。

我心頭一凜,想起徐庶當日的話來「這孩子雖然小,可是來路不明,心思很雜,飛兄以後對他要注意些。」

阿西道:「主人可是想念阿昌了?」

我心裡忍不住驚訝於他的敏銳感覺。

阿西道:「據小人所知,阿昌在武陵幫並未受到惡意待遇,只是因為一些意外,所以他暫時無法返回長沙。而且,他就在這一帶。」

我心中一震,道:「你怎麼知道?為何不報與軍師知道?」

阿西道:「小人負責襄陽一帶的情報搜集,自然要了解附近的各類異常狀況。阿昌的事其實小人早在半月前就已得悉,只是一直沒有準確的消息傳來,因此拖到現在才趕來向主人稟報。」

「那麼你現在已經確定了?」

阿西得意道:「小人已經完全確定,阿昌現在,就被藏在馬家莊這一帶。」

我冷冷盯著他,這臭小子,居然敢這麼自作主張。徐兄果然先見,這小子心中另有打算。

「你做得很好!如果能找回阿昌,我會和軍師說,重重賞你。」

阿西道:「謝主人,另外,還有一件事……」他臉上忽然又現出一絲詭異的神色,兩眼溜溜亂轉,似乎突然感到緊張。

我心念一閃,決定先發制人,趁他抬起頭來,我雙目神光暴射,先發制人,開始對他施加深入心底的壓力。

這是我催眠之道進步后衍生出來的妙術。

阿西身軀一顫,話聲頓時斷了,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向後仰倒。

我毫不放鬆,逐步加強精神的控制。相應的,內氣略微收了兩成,以免他支持不住,被一下擊得崩潰,那就不好玩了。

阿西的身體慢慢又豎立起來,他臉色發白,兩眼直勾勾盯著我,眼中現出哀求之色,叫:「主人,不要……」

我心裡暗暗詫異,這小子不是不會武功么?他怎麼能抵擋我新創的攝魂之術?

心裡那個不爽簡直到家了,自從我開始研究這門技藝以來,進程就從來沒有順利過。

「阿西,聽我的話,回答我,你到底是什麼人?」

阿西兩眼無法離開我的眼睛,他臉容不斷扭曲著,似乎在克服著我語言中的誘惑力,但他的嘴巴,卻不由自主道:「小人是……是……皇甫……世家……的……『搜籍使者』。」

「搜籍使者?那是什麼?」

「主人……搜籍使者,不要啊……就是為家族……搜集別家別派的……不要……獨門秘藝……主人……」阿西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兩隻已經變得很獃滯的眼睛拚命左右轉動著,竭力躲避著我搜捕的銳芒。

「哦,那你跟著甘寧,要搜集什麼絕藝?」阿西的幾聲主人叫得我心中發軟,但一想到他是別家的間諜,心中就不由怒火難壓:「你這麼為幾家做事,那裡是把我當主公對待了?」

「甘大爺……家傳的陣道、武功、箭法,家主都……都很感興趣,特別……特別是……陣法。」

「得手了么?」

「還……沒有,甘大爺不信任我。」

「難怪你會要求我帶你走,你想從我這裡學什麼?」我冷冷逼視著他,說完之後,心裡已然想到:「他恐怕不是想學我的什麼東西,是想偷學徐庶的陣法之術。」

「不,不是,主人……取出天子密詔之後,……阿西……就……就想跟隨主人了。」

「為什麼?」

「主人……氣度極大,令人心折。阿西不想再給人當奴隸,阿西想跟隨主人建功立業。」

阿西的眼睛終於成功地避開了我的控制,說話流利起來。

我暗暗吃驚,雖然我是心軟放鬆,但他這門反精神控制的方法也很不錯,出乎我的意料。

我知道自己也無心再搜他的魂兒,畢竟我還是非常欣賞他的,索性收了內氣,問道:「好吧,那我就跟你好好談談。」

阿西臉上慢慢恢復了血色,兩隻眼睛又靈活起來,他看我一眼,恭身答道:「是,主人。其實小人早想和主人說明,只是怕事機不密,泄露了出去,讓皇甫家發覺小人的心思,小人可就死定了。」

我微微皺眉:「皇甫世家有幾個像你這樣的搜籍使者?」

阿西道:「共有四人,我們從家族中出來之後,以東、西、南、北四個方位為名。」

「哦,就四個?那你們在家族中的地位,應該不低吧?」

阿西道:「是啊,雖然我們年齡都比較小,但大都機智能言,各門各類的知識也都知道一些,家族中除了春夏秋冬四大門主之外,就要數到我們四大使者了。」

我道:「像你這樣的人才,培養起來也是很不容易的。」

阿西笑了一下,道:「多謝主人誇獎。」

我冷笑一聲,道:「你既然在皇甫家族中居於如此地位,卻為什麼仍想叛變而去呢?」

阿西臉現慚容,急忙解釋道:「主人你沒做過搜籍使者,不知道我們的艱難。我們要偷要求的,並非普通之物,而是各家各派的絕密之技,一旦被發現,必然死得其慘無比。上一代的四位搜籍使者,有三位都是被秘籍的主人發現而被殘忍處死,屍骨無存,連一根頭髮都找不回來。我們身在異鄉,吃苦受難也還罷了,最吃不消的是日日夜夜都得擔驚受怕,過的都不是人過的生活啊!」

我理解地點點頭,干間諜這一行當然是這樣了。

阿西道:「小人一家三代都在皇甫家做奴隸,前代家主因與吳郡顧氏爭奪清江船行,被對方派高手半路截殺,我祖父是負責保護家主的伺奴長,在護主的打鬥中被殺;父親長於籌算,因為祖父的功勞,得以在皇甫家中做三管家,他不該捲入家主之爭,結果扶錯了主子,最後被迫投河而死。那時小人剛出生,母親什麼都不敢跟別人說,只敢說是病死的,一直等小人長到十一歲擔任了搜籍使者,她老人家病得奄奄一息不行的時候,才偷偷告訴了我。小人不敢在家族裡久呆,怕被家主記起往事,借故害我,一直在尋找脫身的機會,後來我私下求冬門主設法,讓小人接受了到甘家搜籍的任務,才出來跟了甘大爺。」

我哦了一聲,道:「這麼說,其實你與皇甫家是有仇有恨,無恩無惠。」

阿西恨恨道:「主人說的是。」

我道:「嗯,那你本姓什麼?」

阿西道:「小人本姓賈,複名連誠。」

我知道古人以複名為賤,聽他名字,倒也不以為異,道:「賈連……算了,我還是習慣叫你阿西好了。阿西啊,那麼你是決定以後都要忠心耿耿地跟隨我么?」

阿西雙膝一彎,跪倒在地,磕頭道:「主人,阿西早就決心效忠主人了,自從跟隨主人以來,小人做事非常勤勉,沒把軍中一絲重要消息透露給皇甫家。上次陳江越和皇甫夏船隊遭襲,家主特意發來密信斥責小人,若非主人已釋放了他二人,小人差點就被他們招回。小人知道,再這麼下去,遲早有一天家主會起殺害之念,所以這次得知主人到達襄陽附近,急忙趕來叩見,順便把小人的這一隱衷向主人稟報。」

我心想:「原來他忽然緊張,是想告訴我他的家世,我倒誤會他了。」

「你這門抵抗我攝魂術的法子很不錯啊!」

阿西苦笑一聲:「皇甫家一直訓練這種搜籍使者,對使者暴露之後可能的遭遇早已有備,嚴酷刑法倒也不懼,就怕被人以搜神攝魄之術追出家族底細,所以每個搜籍使者出發前都要受到嚴格的精神訓練。可是主人的手段太強,小人實在抵擋不住。」

「好了,現在你告訴我,阿昌的情況到底如何?」

阿西點點頭,正要說話,門外忽然有人道:「飛帥,馬哲有急事,可否告進?」

我一怔,忙道:「仲常么?請進來說話。」

阿西知機道:「王先生,您若沒有其他問話,小的先告退了。」慢慢退後,向門外退去。

房門一開,馬哲推門進來,一把抓住他胳膊:「哎,此事與你有關,你可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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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遊俠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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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再訪襄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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