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第 115 章
「今晚可是重逢之夜。」
狹小的倉庫里,各種古怪的氣味混雜。劣質機器生了銹,不處理的污水溢滿水槽,種類繁雜的化學藥劑就像灑了遍地那樣直衝鼻子,攪得胃裡都難受。
這塊偏遠的破地方周圍只有樹林和廢棄電廠,跑上三公里都不一定能找到一間電話亭。這本來年頭已久沒人要的地方在被爆炸夷為平地的舊倉庫的位置被人建了間黑工廠,一半制毒一半搞些違法科研。
傑森故地重遊的時候被這棟新建築驚艷了一把,他賞了那個做人體實驗的傢伙一顆子彈,其他人捆在一起留著當做二選一附加題的砝碼。
「那個值得紀念的夜晚,我沒能把你殺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綠色的頭髮,蒼白瘦削的臉,面上永遠裂開的猩紅大笑,古怪腔調下的瘋言瘋語……傑森很不想面對這些,這些東西組合在一起拼湊成一個讓他噁心至極的渣滓,但今天他還是把這傢伙放到了自己面前。
很高興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小屁孩了,也不會和自己倒霉的傻瓜叔叔那樣見到他的臉就生理上都挺不過去。噢又來了,放過他吧,一見到老熟人,那一份記憶又盤旋迴他眼前了——
就像剛被救下時每一晚的夢境,他簡直能摸得到記憶里那個坐在操作台前突然摔倒的克里。他萬分痛苦地趴在地上嘔吐,那時他滿心裡只有不解和驚詫,直到聽見那條錄音,為何他如此脆弱都有了解釋。
「因為你有個好叔叔呀,哈哈哈哈哈……可惜了,我每天都看新聞,什麼都沒有。我真替你感到惋惜。」
小丑自問自答,被自己的笑話逗笑,用他那灌了硫酸一般的嗓子表演癲笑。
嘎吱嘎吱的聲音摩擦他的耳膜,他笑得前仰後合,笑得渾身都在顫抖,連帶著和他綁定的椅子帶著地面一起尖嘯。
傑森隨手拿起一旁桌上的匕首,刀鋒在小丑那慘白的皮膚上開了幾條小口,他把那片寒光架在他脖子上,好像捏著牲畜的屠夫那樣勒著他。
「是啊,好一個歡樂的大家庭。」傑森笑著回道。
他沒有帶著頭盔,僅僅是紅色的多米諾面具。那張長開了的臉還殘存著些年輕時的痕迹,英挺的眉頭和漂亮的鼻樑還是很有魅力,但他的氣質已然變了。
「你想玩什麼?用你那些偵探的小把戲把我從牢里弄出來,然後回憶當年發生的事情?我得說明白,你把我打得只剩一口氣了。」
小丑完全扭曲在一起,他張開大笑的嘴吐出串串單詞時,離得遠些你甚至都分辨不清這瘋子口音下他在講些什麼玩意。
確實是只剩一口氣了,但都說了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因為情緒包袱險些丟掉性命的菜鳥了。最後傑森扔下撬棍的動作非常洒脫,控制憤怒,胸前的護身符一直在幫他,它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告訴他什麼事情他不能做。
要不然克里的做法又算是什麼?他的倒霉叔叔為了陪自己的瘋子哥哥拯救這座城市,為了救他這個街上撿來的壞孩子把自己都搭進去了——就算對那時的羅賓來說,他是成年人,是半個蝙蝠俠,是傑森半個監護人。精華書閣
克里絕對不希望換回那樣的結果。
小丑充著紅血絲的眼睛睜得很大,他一直都是這幅瘋模樣,精神病人:「你讓那些給惡棍接骨療傷的外科醫生給我包紮鬆綁,啊哈!」
傑森撇下嘴角:「那傢伙是個獸醫,沒有哪個□□醫師敢在正常價位下碰你,」他不帶感情地對視回去,「你是想用什麼把戲幫我回憶我剛剛做過的事嗎?我的記性還是很不錯的,用不著你費心。至少我不記得憤怒,我只記得剛剛我挺痛快的。」
他撤下刀鋒,在小丑驟然拉下的臉前甩掉沾上的血珠,自然地站起來轉身去操作旁邊的電腦。
和小丑鬥嘴皮多無聊,他更關注自己把蝙蝠俠和黑面具拉到一塊耍的「舞台」現況。
小丑陰冷的聲音伴著他齒間嘶嘶的笑聲響起,好像沒有什麼能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你讓我活著,儘管在我做了那些事之後。你還是不能殺了我,你就是不能。」
他盯著傑森,那雙眼睛讓他熟悉。在很久前的那個晚上,他倒在地上看著炸彈被啟動時,小丑離開倉庫前的最後一眼也如現在這般——他等著他的結局,他等著看他墮落。
「落地的小果子也不會滾的太遠,你就和你老爹一模一樣。」
傑森的眉頭狠狠皺起,他抬手照著那個被綁在椅子上的活靶子就是一拳。小丑的臉已經腫得亂七八糟,現在更是飛出一串鼻血來。他像是勝利了一般猖狂大笑,而傑森覺得這傢伙只是在掩飾自己的疼痛罷了。
他在那串煩人的大笑聲中收回了拳頭。笑聲,一旦和小丑掛鉤,就是他最反感的東西,那讓他想到狼狽不堪的克里。他不知道克里當初怎麼能掩飾的那麼完美,他知道被折磨是什麼滋味,沒有人理應克服這個。
「你只是個無知的瘋子,一隻蛆蟲,而我把你掛在鉤子上,丟進鹽水裡。」他一把抓住小丑的頭髮,「我之所以把你揍得七葷八素,那是因為有趣,丑角。」
「自詡聰明地看待這個世界,你其實蠢透了。聽我說,我和你一點也不相似,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而你?」
他的刀尖抵上蒼白的眼皮:「你只是個用瘋狂遮掩自己懦弱內心的精神病而已。」
傑森在這間建築周圍布置了數不清的陷阱和障礙,他把那些制毒的傢伙當做人質捆在不同的地方,就像當初那個雨夜小丑的伎倆。
老把戲了,那一次蝙蝠俠為了解救人質沒能及時趕到這兒,他的助手險些喪命於此,他的弟弟為了避免這件事的發生直接用魔法挽留了一切。這一次他還得做選擇,沒有魔法,因為克里已經不在了。
氣氛一直不曾放鬆,沒有誰掉以輕心。硝煙伴隨著□□的燃爆擊起衝擊波,橙紅色的火球騰起,追著蝙蝠俠漆黑的披風角。
他只得殺出一條路來,追著紅頭罩的蹤跡,嘗試找到被藏在這裡的小丑。
蝙蝠俠一個人來——當然他得自己赴約。夜翼不能替他算賬,提姆早就被他拉進安全地帶……傑森今天只想得到一個答案,並非尋求結局。
他把一部分被收買制/毒的工人迷暈放進了集裝箱里,而房間正中央粘著一個定時炸彈,就像多年前他從哈莉鎚子里找到的那個一樣。
蝙蝠俠沉默地憤怒著,他確實被這並非英雄所為的做法激怒了,但紅頭罩成為新晉□□分權人的事情他已經習慣,傑森現在已經不是當年他身旁的羅賓,現在看來,他真的變成自己不認識的模樣了。
他現在更加迫切地想要抓住紅頭罩,就算不可能把他關進監獄,至少讓他停下這種瘋狂罪犯式的行為。
他的心臟鈍痛,呼吸越來越沉重。背著人質前往安全地點的蝙蝠俠已經不再妄想那只是玩笑,因為哪怕傑森確實控制了炸/彈的威力,他因為時間緊迫沒能成功拆掉的定/時/炸/彈只是沒有轟塌整個工廠,那個房間被摧毀,一片焦黑。
他是故意的,設置一個根本來不及將它拆除的時間,蝙蝠俠只能用盡全力撬開箱子,以一己之力將十幾個人解救出去,這無疑會耗費巨大的體力。
他們的距離拉近,當蝙蝠俠闖進關著小丑的倉庫,走進死胡同的二人終於只能面對面。
沉默的是蝙蝠俠。
「哦,看看那。他在審度局面,然後試圖營造起可怖的氣氛。」傑森勾起嘴角。
「我看起來像是在害怕嗎,布魯斯?」
僵持的局面只停留了半秒,而後他們不約而同地動了起來。傑森的匕首快得像閃電,他一點都不懼怕。蝙蝠鏢擦著他的臉頰飛過留下一道刺癢的血口,他腳下的步子也沒有一絲遲疑。
紅頭罩開始和蝙蝠俠近身格鬥時,戰況終於推向了最激烈的頂峰。他們在工廠的機械高台上拚鬥,誰都想把對方扯下去。紅頭罩擒住他的胳膊,在被掙脫前擰著它們將蝙蝠俠的頭往牆上摜。蝙蝠頭盔撞上牆壁的擊打聲伴隨著怒吼停下,蝙蝠俠兩隻手鐵箍般死死抓住身旁護欄,吱呀幾聲鐵鏽抖落,他借力一掙,就要將對手過肩摔下去,紅頭罩不得不鬆開雙手。
硬得石頭一樣的鐵拳還附帶著鋒利的護甲,鎚子似的砸在身上。披風義警們戰鬥時層出不窮的小玩意幾乎要被耍出魔術那樣多的花招。
「你來嘗嘗這個!」
紅頭罩扭身躲過蝙蝠俠的腿,朝著他擲出一枚電擊器。昏暗的工廠里電弧刺眼又危險,蝙蝠俠速度極快地捲起披風,利落地朝後倒退,但這正好為傑森製造了機會,成功拉開了距離。
蝙蝠俠那一腳能直接把他踹到高台欄杆外面,他落地的姿勢要是稍微出些差錯,黑面具今夜就要開香檳慶祝了。
無視傷口,最快速度調整自己的身體狀態持續應戰,傑森現在是經歷過不止一次生死拼殺、吊著一口氣從地獄爬回來的老兵了,布魯斯也是。
可傑森到底沒能敵過自己的導師,當他被徹底擊倒在地上,很難再次提起精神反擊。
鼻腔中只有淡淡血腥味。他盯著前方,黑暗騎士的腳步也有些踉蹌。
「咳咳。」
傑森沒有再立刻站起來,似乎這場戰鬥理應在現在按下暫停鍵,兩個拚命互相揮拳的傢伙並非真正的敵人,心照不宣地讓鏡頭定格。
蝙蝠俠的背微微彎著,覆著護甲的地方看不到傷口,但他的下巴現在是青紫的。
傑森抹掉臉上的血污,背過手去抽槍對準蝙蝠俠的腦袋。
他站在那兒,破破爛爛的披風鼓起風來,像暗夜的觸角。儘管身上帶著傷口,可他還是那麼高大、駭人,而傑森以那個低矮的角度仰頭望過去,就同他們初遇時一樣。
傑森舉著槍,但他知道裡面已經沒有子彈了。
他們兩個的戰鬥從門口開始,蝙蝠俠在逼著他一步步後退,直到現在喘口氣的時間,傑森回頭,對於蝙蝠俠而言,他已經到了目標地點。
他身後的小丑被注射了藥物昏迷在椅子上,距離他面前的蝙蝠俠——現在沉默著微微低頭和他對視的傢伙——只有中間一個自己的距離。
半邊腦袋疼得快要炸開,從臉上滴滴答答下來的血能感覺得到到底是哪出了問題,布魯斯下手可一點不輕。
傑森看著布魯斯,他已經很久沒有再見到他了,離家出走後他們沒有再見過任何一面。偶爾他還夢見某一天布魯斯忽然聯繫自己,告訴他有了克里的消息。似乎在他找到和解的辦法之前,只有克里有希望把他叫回來。
不過傑森並沒有報以悲觀態度,他相信自己能夠將他找回來,
布魯斯看得見傑森的一隻眼睛,他的多米諾面具在剛剛的戰鬥中碎掉了一半。丟了偽裝的青年終於看得出他從前的影子,那隻顏色熟悉的眼睛還像以前一樣,他清醒異常,不曾迷失。
「我知道我令你失望了。」槍口之下,沉默的蝙蝠俠終於說了第一句話。
「但是,我儘力去救你了。現在也是,我在儘力挽救他……還有你。」
沒人知道他那些日子是怎麼度過的,在提姆來之前把自己折磨成那個失了分寸的樣子,像個執著的賭徒那樣不依不饒,每天都在琢磨各種魔法和研究。
傑森知道他怎樣難過,因為他感同身受。他一直把克里當做家人。雖然還小的時候並不承認,但在他還是街頭神秘朋友的時候,傑森就已經有些依賴他了。這種感情很難擺脫,以至於現在他成了自己永恆的傷疤。他理解布魯斯有多麼悲傷痛苦,他知道那種感覺和韋恩夫婦離開一樣,於他而言沒有差別。
但是傑森今天回來可不是為了同情布魯斯的。
昏暗的燈泡貢獻出唯一的光,照亮這裡三個人的身影。
「我以為……我會是你允許他傷害的最後一人。」
身後的小丑被他冠以人為的沉默,但他的存在本身就足夠震耳欲聾。
他沒有放下槍,反而直起身站了起來,強烈的情緒波動下已經無法掩飾面上的表情,瞳孔縮小,音量提高的同時再也沒辦法抑制自己的語氣。
他現在和那時被救下后剛剛醒來時幾乎沒有差別,胸口幾乎在燃燒:「如果是你被他打得血肉模糊,如果是你被他留在傷痛之中輾轉掙扎,如果是你因為他被從這個世界帶走……」
他只是凝視著對面的人,現在他站起來,已經和他一樣高。他成長、變化了,很多東西需要改變,也必須改變。
「那我唯一會做的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這個可悲的惡棍,該死的垃圾……」
他的聲音已有一絲無法控制的顫抖,他還是像當初那個年輕的孩子那樣,用當初那個孩子的語氣道出一切。
「然後把他送入地獄。」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
傑森注視著他,那雙眸子在燃燒,就同他們初次見面,蝙蝠俠被犯罪巷男孩的倔強吸引而注意到的那雙眼睛。
他不假思索地吐出心底的那些話,幾乎算得上猙獰的面孔緊繃著肌肉,它們僵在一個含滿情緒的弧度,毫不掩飾地表達和證明著,沒有人會懷疑那其中真切的感情。
他確實會這麼做,假如那發生了,他會用自己的方式繼續下去,哪怕下半輩子都在監獄里度過,哪怕像蝙蝠俠不動手的原因那樣因此變成個瘋子。
但事情沒有那樣發生,克里抓住了他們即將分離的手,造就了現在的一切。
他現在開始明白克里是什麼樣的人,他的那些看似在說大話的承諾一一被他兌現,他有勇氣去做出選擇,也有力量去面對後果。從離家出走開始,殺手訓練也好、混跡□□也罷,他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求助刺客聯盟、選擇和大種姓修行、跟著羅伊和柯莉四處尋找……他一直沒有停下,沒有停下成就自己的腳步。
傑森沒有理由畏懼,他也得有膽子去擔負自己的責任,有資格再回到哥譚——回到他出生長大的城市、他曾經和導師發誓要守護的城市、他拖欠為他離開的家人最重要寄託的城市——能自信又充滿力量地站回蝙蝠俠面前,向他證明自己從來不曾迷失過。
蝙蝠俠殘缺的披風裹挾著他,漆黑的蝠影在這一刻有些暗淡。他剛剛應當是在同傑森對視,直到聽完全部,此刻移開了目光。
「我想要他死,也許超過我曾想要的一切。」
黑暗騎士平靜地開口,他的聲音依舊是雷打不動的沉穩,偽裝出的沙啞嗓音還是像個蝙蝠怪物,絲毫沒有外露的情感,但他還是讓傑森稍微愣了一下。
他在陳述事實,誠實的語氣直白地講出來,不管其他一切,他無時無刻不這樣想。這也是自從傑森和克里離家之後,他用盡手段,小丑幾乎沒有再越獄成功過的原因。
「但如果我那麼做了,如果我放任自己墮落到這個地步,我就永遠無法回頭了。」
傑森沉默了片刻,他感覺到額上的血在順著面頰流下來,熟悉的鐵鏽味充斥鼻腔,腦袋隱隱作痛。可他卻在這一刻忽然放鬆下來,問出那句他們其實都清楚的、很久之前成為一切導火線的問題。
「克里也是這樣嗎?」
布魯斯移回眼神來:「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在有些地方,他比你我要脆弱的多。」
克里對自己的心理狀態沒有太多自信,他很清楚自己作為一個經歷過無數次死亡的普通人,在手裡掌握著魔鬼般的詛咒力量時,更加不能觸及那根底線,否則真的再也無法回頭。這也是當初他決定隱瞞一切的原因,假如不是那戲劇性的「詛咒」,傑森是不應該發現過去的事情的。
他承認了,不再像還未成熟時那樣不理解一切:「那個該死的魔法作祟,他確實讓人擔憂。」
但說到頭去,若不是那個魔法,克里就不會成為現在的克里。
命運很有趣,它如我們必須順應的狂潮般漲起,沒有退路,沒有僥倖……要麼前游,要麼溺斃。
傑森得到了一切的釋然,蝙蝠俠沒有迴避,他難得地縱容他一切的妄為,順著線索配合地趕來相見。布魯斯站在那安靜地聆聽,就同曾經教導他時那樣耐心。其實他要的不過是那幾句誠懇的回答罷了,當布魯斯把一切攤牌向他道明,收起他那份不近人情和傷人的多疑之後,沒有什麼是不能解決的。
傑森,現今哥譚□□赫赫有名的新角色紅頭罩,曾經險些死在小丑手下的二代羅賓——
他回來了,並沒有像小丑所說的那樣墮落於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那些曾經的傷痕沒能改變那顆堅強的心,他依舊是那個犯罪巷裡比普通人更堅強正義些的街頭男孩,從沒改變過。
他能做到蝙蝠俠做不了的事,成為蝙蝠俠成不了的人。或許他永遠也沒法變成布魯斯希望他成為的那種人,不過他很快就能發現……
他正是他需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