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旁觀

「江處，我剛想起忘了點事要處理，先進去了。」連表面的客套都不想繼續，武蒓轉身就走。

「好，我和你一起進去。」江茗並沒有生氣，也沒有尷尬。

兩個人靜靜地走在花園裡，突然一道亮光衝上了夜空，開出了一朵朵璀璨奪目的花火。

「媽媽，你看，好漂亮！」花園裡一個穿著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興奮的拍著手。

「如果，5年前，我們結婚，孩子應該也有這麼大了吧……」看著小女孩雀躍的身影，江茗語氣有些期許，也有些遺憾。

看著江茗仰望夜空的落寞，武蒓捏緊了拳頭，指甲摳進肉里的疼痛，提醒著她，冷靜，再冷靜！

幸虧林霖此時突然出現，「我剛在屋裡找你們來著，沒想到你們偷跑出來看煙花了。」嬌俏大方，沒有絲毫做作，林霖是個很難讓人討厭的女孩。

「我剛好要上去處理條稿子，煙花就留給你們欣賞了。」拚命維持著禮貌的微笑，轉過身去，武蒓的嘴角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

璀璨的煙火轉瞬即逝，孩子的笑聲逐漸模糊，武蒓開始瘋狂的思念「早早」，她的孩子，那個來到世界上不到一個月就離開的女孩，她，現在是不是也變成了夜空中璀璨的星星了呢？

雖然忙著招呼賓客，孟筠卻是隨時關注著江茗和林霖的動向，畢竟為林夫人的女兒覓一個優質對象，可是她今天的重點。因為她深知，在夫人社交圈子裡打轉，做紅娘是維繫鞏固關係的便捷通道。

但她萬萬沒想到，半路殺出個武蒓。眼見著武蒓前腳去花園，江茗後腳就跟上，孟筠察覺出了不對，便立即安排弟媳帶著小侄女去花園放煙花，順勢讓林霖出去看煙火。

江茗是林霖在德國留學的時候就看上的目標，「孟阿姨，你相信一見鍾情嗎？在德國街頭，我看著一個穿長款黑色羊毛大衣的高個子男人，將一個糖畫微笑著遞給一個小女孩，他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太好看了，後來我通過活動的主辦方，知道了他叫江茗。」今天借著孟筠的安排，林霖想要一個正式、體面又不刻意的開場。

但，他似乎對那個突然出現的小姑娘很不一樣？雖然不明顯，但是一直很謙和、很平靜的江茗對所有人都是客氣溫和的，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只有在看向這個小姑娘的時候，平靜的眼神里有了隱忍、剋制的情緒。

今年32歲的武蒓，因為一張娃娃臉和冷白皮，騙過了不少人，將她定義在了可以稱為「小姑娘」的年紀，但她又大又圓的眼睛里藏著的黯淡滄桑，卻騙不過歲月。

觥籌交錯，酒酣耳熱，宴會氛圍漸入佳境。「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最美的孟阿姨生日快樂！」林霖換了條能凸顯完美鎖骨的一字肩禮服，捧著親自製作的精美翻糖蛋糕優雅地出現在眾人驚艷的目光中。

吹畢蠟燭，孟筠感動得熱淚盈眶，激動地拿起話筒，「感謝各位親朋好友專程來參加我的生日宴，我今天真的非常幸福，在這裡，我要特別感謝三個人，一個是『老天爺』，他讓我遇到今生最愛我的老梅同志，讓我一直無憂無慮的生活在蜜罐里，我相信，往後餘生，我每一個生日，老梅同志都會陪我一起過，我們會一起慢慢變老……」

這一番深情表白，不管別人信不信，至少梅叔叔很是動容，看著孟筠的目光格外溫柔。如果不是偶然得知了這對夫妻的秘密，武蒓也會信了這一片情深。

「我要感謝的第二個，是我的媽媽，她在34年前的今天把我帶到了這個世界上，她教會了我堅持、智慧、忍耐、勇敢、樂觀，讓我敢於與一切苦難鬥爭，將自己的命運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好勵志，確實很堅持、智慧、忍耐、勇敢、樂觀，不然怎麼能將「堅持」拋棄初戀丈夫，「智慧」吸引成功男人，「忍耐」等待上位多年，「勇敢」面對流言蜚語，「樂觀」帶著女兒改嫁成為「梅夫人」呢？

武蒓看著深情並茂的孟筠，不禁覺得，或許人一旦演戲演久了，連自己都以為「謊言」是真實了吧。

實在欣賞不了這精湛的演技，當武蒓再次準備離場時，突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我第三個要感謝的人是一個不折不撓的孩子——武蒓！」

一個34歲的女人喊一個32的女人「孩子」？武蒓胃裡一陣抽搐。

「她讓我懂得了當母親的無奈，當妻子的幸福，她讓我懂得了感恩、惜福，讓我更加熱愛生活！4年前，她的丈夫和女兒相繼離世，但她沒有被絕望擊倒，沒有自暴自棄，反而自強不息，重新出發，我希望通過今天的場合，將幸福的機會傳遞到小蒓的手上，希望她不要再沒日沒夜的加班，不要再東奔西跑的操勞，重新遇見幸福！」

丈夫！女兒！相繼去世！

不管孟筠說得多動聽，在座的來賓都從中抓取到了最關鍵的信息。

表面上看似誇獎武蒓，想要為她尋找幸福，實則明褒暗貶，將她徹底在相親社交圈除名！這些經曆本就不是武蒓的錯，就算哪一天武蒓遇到良人，能接受這段過往，兩人默默幸福也是可以的，但是現在喪偶喪女的公之於眾，社交圈裡的評頭論足，會讓大多數男人以及男人的家庭望而卻步。

但在場的很多賓客還是無法相信，眼前這個看起來乖乖巧巧的「小姑娘」有如此凄苦的人生，包括，如夢方醒的江茗。

5年，原來除了足夠讓一個羞怯的男孩成長為頂住風雨的男人，也足夠讓一個女孩感受痛徹心扉的生離死別！

她早已不是她……

愣了不到3秒，武蒓反應過來了，看來孟筠擔心她壞了江茗和林霖的「好事」，先下手為強了。

但她喪偶的事一直填在自己的簡歷上，通訊社的人都知道。當初她換工作入職的時候，人力部的大姐看到她的簡歷，眼裡滿是「這麼年輕的小姑娘，真是可惜了」的意思。

別人知道與否，武蒓其實並不在意，對於現在已經開始考察中高檔養老院，為獨身養老做準備的人，談戀愛、結婚根本不是她關心的問題，用她的話來說，美好而遺憾的初戀她談過，平凡而幸福的婚姻她有過，痛徹心扉的生離死別她體會過，她短短32年的人生，已經過完了一輩子，接下來的人生，她只想去旁觀別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