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你要懂事
夏日游過後,小花家小賺一筆,地里的菜暫時都沒有了。所以小花暫時可以不用挑菜到集市了,夏季,天亮的很早。她躺在床上,抱著厚重的棉花被子,睡眼惺忪的看著豎窗,窗上的紙已破爛不堪,大顆大顆的雨從屋檐滾落,擊打在屋下的石板,細密的水汽從窗戶飄進來,小花看見窗前的泥地濕了,水霧在窗前飄著。她從被窩裡伸手出來摸摸被子外面,有些潮濕呢。她掀開被子,滿臉幽怨的穿衣服和鞋子。山腳下的小村子一下雨,就又冷又潮,冰冷的衣服貼著身體。
真的好討厭下雨。
她去熱鍋里的剩飯,放了一點鹽進去,把它團成一個球放在碗里,去穿蓑衣和斗笠,然後再去廚房拿飯糰,把門簡單一鎖就開始出門了。
咬了一口飯糰,真好,沒餿。她看著天,這大概是唯一的慰籍了吧?她到了路口停下來等人,剛好飯糰也吃完了,飯粒粘手,她伸出手,雨這麼大,能沖乾淨的。
「等很久了吧?我來了。」女子撐著一把油紙傘,穿著鵝黃色深衣,長長的衣襟在身上纏繞,粉紫色腰帶扎系,衣襟層層纏繞,下著磚紅色衣裳,衣裳百褶千褶,腰肢款款。
水汽打濕了女子額角的碎發,平添幾分柔弱。
吳漾:「走?」
小花點頭,二人一起往春社走去,小花低頭看著灰撲撲的自己,打著補丁的衣服和褲子,棕色的蓑衣和斗笠,她長得矮小遠看像移動的大掃把。水汽瀰漫眼睛,她想,吳漾真的很好看。
小花心情不好,二人一路沉默,這幾段路都不好走,全是泥巴路,路不平,雨一下,滿地坑坑窪窪,裝的全是髒水。
吳漾看著被污染的裙角,氣不打一處來。
「駕。」有個中年人架著牛車從她們身後走來。
吳漾像看到救星一樣,激動說:「我們坐牛車吧?才十文錢,走吧!你看雨這麼大,到了春社,我們衣服都打濕了。」
十文?十文是半年的學費呢。她心疼錢,只得說:「你去吧,我想走路,很快就到了。」
吳漾撐著傘不依不撓,「走嘛,才十文而已!你看我的裙子都髒了,我們一起坐嘛!」
小花搖頭,「不了,你自己坐吧。」
吳漾看著牛車經過她們身邊,且越來越遠,說:「坐嘛,我衣服都濕了!」
小花堅持,「你自己坐。」
牛車逐漸看不見影子了,吳漾一腳踩進水坑,小花連忙抓住她,怕她摔了。
站穩的吳漾甩開小花的手,委屈的哭泣,「都是你,都是因為你,我才打濕的,不過才十文錢,你怎麼那麼小氣!」
蓑衣好像有點漏了,水順著蓑衣打濕了小花的胸口,一片冰涼。她聽著吳漾的指責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只是默默忍耐著,吳漾有大小姐脾氣,她是知道的,可是當吳漾提出兩人一起上學時,她卻沒有拒絕,為什麼呢?
因為她一個人重複走這條路走了很長時間,看到別人總是結伴而行,她是真的很羨慕,她以為她有伴了。所以最後吳漾沒有丟下她走掉,雖然吳漾一邊哭一邊怪她,在眾多不滿的情緒中還有少許的喜悅。
是的,喜悅。為數不多的喜悅。
到了春社,吳漾一進廟門就開始哭泣,「你看,都打濕了。」有兩三個女子圍上來將小花擠到一旁。
「我這裡有手帕,你頭髮也濕了,我幫你擦擦!」
「還有我還有我!我家離得近,你需要的話我帶去你換衣服!」
「我...我可以先幫你們請假,你們快去!」
吳漾滿眼淚光,「你們真好,那我去了,衣服濕了,感冒就不好了。」那位青衣的女子領著吳漾出了春社。小花將自己的蓑衣和斗笠掛在了門外,用袖子擦擦頭髮,看著二人遠去的身影,她失落的將自己身上的水滴擰乾,感染風寒就不好了,擰乾后她一個人走進廟裡,大家聊天聊得熱火朝天,小花一個人坐在原地,衣服已經擰不出水了,可是還是冷。
***
葉渺渺灰頭土臉從廚房出來,邊走邊喊:「吃飯啦!吃飯!」葛輪坐在葡萄藤下晃著木椅,不知道在想什麼,視線處有隻棕色毛茸茸的母雞在咯咯噠的覓食。
葉渺渺正想說話。
葛輪收回視線,躺回椅子里,懶散的看著葉渺渺,「吃飯?確定不是下毒?」
葉渺渺叉著腰瞪著葛輪,「胡說什麼?我做飯很辛苦的昂,我勸你善良。」
葛輪呵了一聲,明顯不信。
她穿過院子走進屋子,小樹在擦桌子,「小樹吃飯啦。」
小樹把桌布放鐵盆里,隨便搓了幾下,「好,這就來。」他端著鐵盆往街上一倒,手在腰上擦了下。
幾人一起到廚房,四菜一湯。
「這個是什麼?」
葉渺渺:「炒瓜顛。」就是有點糊的看不出來是綠色的。
小樹:「那這個呢?」
葉渺渺:「油炸餃子皮,就是粘到一起了。」
葛輪...和小樹對視一眼,拿起筷子嘗了一口。「糖少了。」
小樹:「火候過了。」
葉渺渺:「怎麼會?我可是跟著廚師學過的。」她拿起筷子自己吃了一口,嗯...吐回碗里,「我會再接再厲的。」
小樹:「沒事,這才一月,渺渺還有進步的空間,加油。」
葛輪:「廚師是經驗活,每個灶的情況不一樣,做失敗也沒事,多試幾次,浪費了這麼多錢後會發現,我為什麼不直接去店買?」
葉渺渺以為葛輪會安慰她的,她哼哼唧唧,「人有失手嘛。」
葛輪:「但人不能一直失手,加油,留給你下降的空間快沒了。」他笑話葉渺渺。
葉渺渺:「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刮目相看,哼。」
葛輪:「我並不期待呢。」
***
青衣女子:「小花,明日吳漾十五歲生辰,你打算送她什麼呢?」
「生辰?」
粉衣女子:「對啊,你不知道嗎?你們不是朋友嗎?」
青衣女子:「全村的同窗都被邀請去她家了,你不去嗎?」
「她,她沒有和我說過。」
布衣女子:「你們是朋友我們一起去嘛,放學后我們四個一起去看看買個小首飾送她吧?」
粉衣女子:「啊?首飾會不會很貴啊?」
青衣女子:「所以我們四個人一起出錢嘛,均攤就不貴了。」
布衣女子:「送首飾會不會太隨便了?」
粉衣女子:「那個...老師說禮輕意重嘛!重要的是我們的心意!」
小花看著三人你一句我一句,插不上嘴,「要不我還是不去了吧?」她沒什麼錢。
吳漾:「你確定你不來?」有人從後面插話。
四人嚇了一跳,連忙和吳漾打招呼。
吳漾看著小花,「你真的不來?」
小花糾結,不想錯過這次和大家一起玩的機會,可她確實沒什麼錢,難道要找父母要嗎?她痛苦的搖搖頭,「我不去了。」
吳漾冷哼,「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了。」
小花的心被朋友二字擊中了,那三人瘋快勸她,「去嘛!去嘛!」小花有些難為情,點了下頭。
三人:「好耶!」
隔日小花和父母在田裡種地,她準備了一早上,怎麼才能和娘親說,她需要五文錢買東西呢?小花磨磨蹭蹭,心裡很慌張,她低頭繼續挖地,看見父母佝僂的身子,斑白的頭髮,唉,她有什麼資格要錢買東西?她覺得自己是個不孝順的女兒。
婦女伸直腰,看著天上的太陽說:「花兒你可以回去煮飯了。」
小花點頭,正想走,心裡又很猶豫,心好像跳到了嗓子眼,「娘,我,我想要三文錢去買紙和筆。」她低著頭,不敢去看大人,怕她輕易戳破了自己的謊言。
誰知婦女只是慈祥的看著小花,說:「好。」說著脫下鞋子,從鞋墊下拿出三文錢。
小花接過錢,開心說:「謝謝娘,對了,下午吳漾生辰,我回去她家玩一會兒,傍晚回來做飯。」
婦女:「吳漾啊,那個漂亮富裕的女孩子?你去吧,記得早點回來煮飯。」
小花:「好。」小花得到許可,笑著和婦人揮手,轉身的那一刻,突然罪惡感湧上心頭,她用手掐著自己的大腿,她討厭這種罪惡的感覺,她討厭這種欺騙的感覺...
她捏著三文錢走了一路像是要把自己的手指捏斷一樣,她就這樣回了家,做完飯後她換了身乾淨的衣服頂著大太陽出了門,四人去了店鋪買了簡單的首飾,還好均攤在每個人頭上,剛好三文錢,四人開心的按照約定去了吳漾家,小花到了大門,第一眼時候就傻眼了,和他們用碎石和木頭堆的圍牆不同,是修整過的方方正正的石頭堆砌的圍牆,不是木門是鐵門,森嚴莊重的鐵門上有鐵獅呲著牙瞪著眼像是在看一群不速之客,有位女子上前扣住鐵環,往鼓起來的鐵上敲,「來了!來了!」有人回。
小花看著女子的舉動,有些不知所措,原來敲門是鐵環的用處嗎?
很快有人拉開了鐵門,是個老婦人,老人親切問:「是小姐的同窗嗎?」
四人點頭,裡面有男子在大聲吵鬧,看見了四人瘋狂朝她們揮手,「快來!你們到晚了!」
四人點頭疾步過去,小花看清男子了忍不住皺眉,是之前笑話她的那個小痞子。
男子:「小叫花子,你也來了?」
小花:「我叫小花,不是乞丐。」
男子:「小花可不就是小叫花嘛?差不了幾個字,我說是吧?」
小花看著面前這個高瘦的人,她討厭他,她氣的偏頭不去理他。
「李媽,怎麼讓他們在這裡站著,不讓大家進去呢?」有位粉面女子款款從樓梯處走下來,她穿著色長袍,左衽寬袖,長袍上綉著紅色花紋,袍下是綠色裙子,上有暗紋。
男子紅著臉,「吳漾你今天格外好看!」
吳漾聽著誇獎,得意的迎上他的目光,「我哪天不好看?鐵牛。」
被好看的人毫無遮掩的盯著,那位叫鐵牛的男子有些害羞的別過眼。吳漾掃了幾人說:「上樓,其他人在樓上。」
小花有些緊張的跟著大部隊,那幾人一看見吳漾急忙粘過去了,剩小花一人落在最後,木製樓梯打過蠟油,發著清冷的香,小花看著好看看的木頭,不敢伸手去扶,幾人浩浩蕩蕩到了樓上,門口擺著黑色木製屏風,屏風折了幾折,上面是木頭雕刻的梅樹,樹上開著梅花,技師很細心連掉落的花瓣都刻出來了,屏風底端是草地和開敗的花。
幾人穿過屏風,小花才發現門是紅色的,房梁是各色圖案和花紋,她再抬頭,是一個一個的綠色屋頂,每個格子里是統一的花紋。
她第一次見,被驚呆了,立馬收回眼,生怕多看一眼被人笑話了。裡面擺了好幾張桌子,坐滿各色各樣的人,吳漾領著同窗去了角落裡的桌子,小花喘了口氣,太好了,都是認識的人,她感到放鬆了些。
他們沒有等很久,飯菜就上來了,吳漾的爹和娘親說了些客套的話,就開始吃飯啦。
大家都吃的很兇,小花看著面前的螃蟹和龍蝦無從下手,她不會吃這玩意,她認識的青菜在她的對面,她小心的瞥旁邊的人,旁邊的人看著螃蟹也發愁,但好在有魚,但是小花她夠不著啊。她只好吃白飯。
鐵牛:「小叫花你怎麼不吃?」
小花不想看他。
鐵牛:「哈哈!我說你是不是不會吃螃蟹啊?!」
小花一下子被戳中的心事,頭更低了。
鐵牛:「被我說中了吧?」說完一隻手拿剪刀,一隻手拿起螃蟹,剪刀剪掉了綁住螃蟹的草繩,「小叫花子看好了,剪掉蟹腳蟹鉗,把蟹臍上的蓋去掉,去掉蟹腸,揭開蟹蓋。吃蟹黃的時候,要去掉蟹鰓,蟹胃,蟹心。蟹腳放涼,肉與殼會自動分開,用最尖的一段把蟹腿肉頂出。沿蟹鉗邊緣剪開,掰開蟹鉗,取出肉。這就完整的剝出一隻螃蟹了。」他把剪刀放下,拿起旁邊的布擦手,問坐在一旁的吳漾,「喜歡蘸薑末?醋?還是醬油?」
吳漾有些意外,「你還會剝螃蟹?」
鐵牛:「也是剛剛學的。」
吳漾:「那你很厲害。」
鐵牛靦腆的笑了下,把碗放到吳漾身旁才坐回位置,「小叫花,學會了沒有?」說完,拿筷子夾了個螃蟹放到小花面前的盤子里,「還不試試?」
小花看著盤子里的螃蟹又看了眼男子,眼裡滿是不懷好意,她好討厭他。她不知道怎麼反駁他,只得繼續裝聾。
鐵牛:「不會就不會嘛,學習能力真差!」
說著他身旁的幾個男子跟著鐵牛一起哈哈嘲笑小花。
這頓飯小花吃的很難受,她好想逃離這裡,這裡不屬於她,她和這裡的一切格格不入。
吃完飯後,小花隨三人去送禮,送完后她借口想回去了,三人和吳漾硬是讓她留下來玩一會兒,她拗不過她們,又待了一個小時,這一個小時,幾人一起玩遊戲,小花不會,只好看著幾人玩,她在一旁看,她心不在焉等到太陽落下了,這一次她終於可以堅定的拒絕她們了,她要回去做飯了。
她一個人逃離吳漾家,雖然太陽落山了,她走在路上卻開始蹦跳,是前所未有的放鬆。吳漾家比較偏僻,她回頭看那座巨大森嚴的宅子,不偏一點,恐怕修不下那麼大的屋子吧?
她恐怕是不會再來這裡了,這裡拘謹的讓人難受。她吭哧吭哧的下山,開心的沒有看路,結果一頭撞上了去。
「啊!疼...」她趕緊爬起來,對面的老人被她撞到在地了,小花顫抖著扶起老人,害怕的腦袋一懵,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對不住老人家,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對不起!」她瘋狂道歉。
老人站起來,沒好氣的看著小姑娘,「哭什麼哭!我沒死呢!」
小花:「我不是故意的,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她不會要賠錢了吧,早知道不來了,把她賣了也賠不起啊,診療費很高的。
老人甩開她的手,「哭哭啼啼的吵死了,你閉嘴,不然我就打死你!」說著舉起拳頭。
小花一聽兩眼驚恐,嚇得雙手捂住嘴巴,更害怕了,不會是什麼拐賣人口的販子吧?她眼淚哇啦哇啦往下掉,跟不要錢一樣。
老人無奈拿出一根簪子往她手裡一塞,「算我求你了,別哭了。」
小花忍不住的害怕,獃滯的看著簪子和老人,怎麼突然送她東西?
老人:「我走了,哭哭啼啼的,煩死了。」
他不訛她了?小花立馬開心,聽見他讓她走,她生怕他反悔小跑起來,頭也不帶回的,她發誓這輩子都不會來吳漾家裡,她一來就倒霉。到家后,小花心有餘悸,才發現,手上握著根簪子,她覺得燙手,把它丟到了灶台上,怎麼還給人家?
她左想右想,想不出辦法,先做飯,再不做,爹娘回來就要被罵了。
飯很快就做好了,她才又拿起簪子,借著最後的光,還好是根木簪,不太貴重,不然她一定要給他送回去,好像那老人家說送她了?她盯著簪看了很久,它雕刻的很簡單,只是一個簡單的樹枝,可就算是這樣,她還是經不住誘惑,小心把它插在發間,我有罪,這又不是我的東西,她小心向上蒼乞求,這樣好了,就借我一小陣,就讓我虛榮一陣,下次遇見我會還給老人家的。
明日又該上課了,第二日,小花突然心血來潮,不編麻花了,只是用一根木簪綰住一半的頭髮,額角有碎發,她穿著娘親改小的藍色映花上衣,覺得心情很好,可惜了,沒有鏡子,不能照照自己什麼樣子。啊,她看了眼太陽,快跑快跑,吳漾應該等很久了。
她著急忙慌的跑到路口,吳漾果然到了,她臉色鐵青看著小花。
小花:「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吳漾掃了眼小花,什麼也不說,只是一個勁的往前走,小花有些委屈,明明她等吳漾的時候比較多,偶爾晚到一次,吳漾就那麼生氣。小花大氣不敢喘,小心跟在吳漾身後,兩人沉默了很久,吳漾臉色才好點,但依舊是不好的語氣,「你怎麼換髮型了?」她以前從來都是規整的編麻花辮的,土裡土氣。
小花緊張,「啊?很奇怪嗎?」
吳漾哼了一聲,「是有點。」
小花尷尬,「這樣啊,明天就換回來了。」
兩人又是沉默,但是小花感覺的出來吳漾心情好了一點。
對面走來了兩人看見了吳漾熱情的打招呼,「吳漾,上學呢!」
吳漾熱情的回:「二叔,是呢。」
兩位中年人看了二人隨意說道:「漾妮,你旁邊這位瞧著妹妹俊著哩!」
兩人繼續往前走,小花很是好奇,問:「剛剛你們聊了什麼?」他們好像提到她了。
吳漾陰陽怪氣的回答:「沒聽夠嗎?誇你了,誇你美了。」
小花:「啊?」她突然心跳的很快。第一次有人誇她。
吳漾:「呵。」
課間,小花繼續小聲背著課上的內容,現在不背,回家可就只剩農活等著她了,明日老師還有抽背了。她捂著耳朵,看一眼板書就閉眼默背,時不時有男子找吳漾玩,男子彎腰半蹲在吳漾桌旁,而小花和吳漾同桌,難免會看到小花。
只是...小花默默嘆氣,用手蓋住自己的餘光,擋住吳漾以及和吳漾說話的男子,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他有意無意看自己...不要瞎想不要瞎想,她掐自己大腿杜絕了這類旖旎想法...
很快熬到了下學,小花發誓明天就換回來,吳漾和幾人打招呼小花站在一旁等她們道別,
「你們有沒有覺得小花今天有點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女子小聲,「說不出來,順眼了好多。」
吳漾看了三人一樣,她突然換髮型了,「你們肯定會不習慣的,有什麼值得討論的,我走了!」
「啊?好,再見!」
「明天見!」
吳漾走過去拉著小花趕緊走,她天天換髮型不見得她們誇她!哼!
小花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吳漾好像又不高心了。
兩人沉默著往回走,一路寂靜,小花突然有些習慣突然發脾氣的吳漾了,正想著,前邊有十幾個高她們一個頭的男子,領頭的男子很瘦。後邊人的手裡拿著棍子,小花和吳漾很害怕,小心靠著路邊走,誰知那幾人並不想放她們走,擋住了二人的路,領頭的瘦高的男子歪著頭問:「誰是桐小花?」
吳漾看了小花一眼,害怕的往後退了半步,男子往前站到小花的面前,手指著她鼻子質問:「你就是桐小花嗎?」
小花害怕,努力捏著手指,抬起頭故作鎮定回答,「是。」
男子冷笑了一下,二話不說抬手一巴掌抽了過去。
啪!小花滿眼難以置信,眼淚開始掉下來,男人抬手又是一巴掌,「桐小花?打的就是你。」小花整個人愣住了,她應該怎麼辦?應該反坑嗎?
男人左右手交替打在小花的臉上,「你別管我為什麼打你,就是單純的想揍你而已,」說著,提著小花的領口威脅,「你要是敢把打你的事情透露出去,我保證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小花被打懵了,眼淚忍不住的往下掉,恐懼的看著眼前的男人,他會不會把她打死?
「說話!不說話我接著打你了!」
小花忙不迭點頭,她該怎麼辦?
男人得到肯定鬆開她的領子,領著幾十人走了。
小花在原地哭了很久,她做錯了什麼?她究竟做錯了什麼?他們為什麼要打她?是不是她不該穿這身衣服出來,不該戴別人的簪子,是上天在懲罰她嗎?
她茫然的回頭,男子走遠了,吳漾...也不見了。他們不會把吳漾怎麼樣了吧?眼淚滑過臉,火辣辣的疼。
她忍著疼痛到處去找吳漾,直到有村民說看見吳漾往家的方向跑,小花才放心回了家,她一邊煮飯一邊掉眼淚,晚上吃飯時,她覺得憋屈,忍不住和爹娘說了她被打的事情,小花的弟弟聽了,夾著菜抱怨,「肯定是你不對,為什麼他們只打你,不打別人?」
小花忍不住哭,「可是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們!我怎麼惹他們了!」她和弟弟爭辯起來。
聽到頭疼的小花父親,「不就被打了嘛,多大的事情,忍忍就過去了!吵死了。」
小花這才住嘴,明明不是她的錯,為什麼被打的人是她?她做錯什麼了,明明她都不認識他們...
小花腫著臉洗完碗,簡單洗漱后躺在床上,外面月光皎潔,她卻怎麼都睡不著,她只覺得冷,他們真的是一家人嗎?他們知道她被一個毫無關係的人揍了嗎?可是她根本就不認識他們,更別說得罪了。
吳漾...她們不是朋友嗎?吳漾讓她等她一起上學的時候不是說我們是朋友嗎?
放在床頭的木簪突然短暫的亮了一下,有人在心底質問,你們真的是朋友嗎?
小花閉著眼,流淚,我們是朋友,她說過的我們是朋友。
從那日起,路口再也沒有吳漾了,而被狠揍一頓的小花再也沒有辦法獨自走上那條上學的路,春社兩旁種滿了玉米,林子很高,她害怕有人突然從林子里鑽出來暴打她一頓,她沒日沒夜的惶恐,終於決定了和父母說她不想上學了。父母覺得她能認識幾個字不被人騙就行了,她是女子又不需要考狀元,於是同意了小花的決定。
只是...小花已經十五歲了,和吳漾一樣的年紀,很快媒人就上小花家說媒,村裡有個殘疾比小花大了十歲左右,十幾年家中攢了不少積蓄,據說為人忠厚,待人良善。小花父母默認了這門親事,好日子很快就定好了,那日,小花舉著木簪坐在石板前發獃,她一直沒有遇到那老人家,怎麼才能還給他呢?
她未來丈夫送了她很多簪子,說是金子做的,可是...她還是覺得木頭雕的,才是屬於她的。
「小花?」恍惚中有人叫她。
「小花,小花,發什麼呆?」
「是我們。」
門外走進來三個女子。
小花連忙站起來,說:「原來是你們啊,快進來坐。」
青衣女子:「小花,你今天格外好看!」
粉衣女子:「真的。」
小花穿著男方送給來的衣服,是暗紅色的,衣服上有碎花,小花的頭髮盤了一半,斜斜插著兩根銀色簪子,下邊的頭髮紮成一束放在胸前,不知道是不是幾日不見,眼花了,她們總覺得小花白了許多,還高了一點...
「小花,」突然有人叫住她,「你猜猜還有誰來了?」
小花回頭,「嗯?」
三個女子後面走出了一個金色衣服的女子,小花突然就不想笑了。
吳漾:「知道你結婚了,我才來的,不然我再也不會踏進這裡一步。」
小花哦了一聲,「進來坐吧?」
小花領著四人進屋子,屋子裡的彩禮她還沒有整理,所以桌子上和地下都是,小花隨便把東西一推,「有些抱歉,不好意思,你們隨便坐吧,我去給你們倒水。」
小花正想去倒水,吳漾拿出帕子在椅子上擦了擦才坐下。許是被吳漾的舉動刺傷到了,她第一次希望吳漾可以離開這裡,她去屋子裡拿了水,「我這裡只有水,沒有茶,怠慢了。」
青衣女子擺手,「哪裡的話?我家也只有水。」
粉衣女子看著小花期待問:「小花,你現在待嫁什麼心情?激動嗎?」
小花蒼白一笑,「沒什麼感覺。」其實這幾日她感覺自己像只大鵝一樣,被人估計價值,然後出售,好像下一步就要被宰了一樣。
一直沒吭聲的布衣女子小聲說:「小花,你,你見過新郎嗎?」
吳漾:「是哪個瘸子嗎?」
小花感覺被冒犯到了,只是禮貌喝著水。
布衣女子點頭說:「嗯嗯,小花,他是瘸了點,但是我見過他一面,距離不遠,我看的很清楚,那個人很俊很白。」
青衣女子好像瞧出小花興緻不高,連忙說:「不只這樣,據說他家花重金請了個醫術很好的老大夫給他看腿,相信不久他就會康復了。」
吳漾:「是嗎?那個殘廢不是看了幾十年了嗎?怎麼可能一下子就看好了。」
青衣女子小心看了小花一眼,又看了粉衣女子一眼。
粉衣女子:「據說他是除了吳漾家之外全村最有錢的呢!小花嫁過去肯定不會吃苦,是去享福的!」
吳漾:「我怎麼覺得像這種有錢人家為什麼會娶一個農民女子,完全是想找個終身免費的下人啊!」
青衣女子:「咳咳!」
吳漾:「你咳嗽什麼?我說的是真的啊,我跟你們說你們不懂有錢人,有錢人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愛好,我可提前跟你們透漏了,到時候倒霉可別怪我!」
青衣女子看了小花逐漸難堪的臉,沒眼力見的吳大小姐,她連忙轉移話題,「小花這些都是你的首飾嗎?很好看呢。」
粉衣女子:「是呢!是呢!看著就是真金真銀。」
吳漾看著桌上木盒裡的簪子,「我也覺得很好看呢!」
青衣女子:吳大小姐終於開竅了!
吳漾拿起簪子左看右看,「樣式也很別緻!」
布衣女子點頭說:「我覺得他還是很珍視小花的,小花你一定會幸福的!」
小花被安慰到了,笑:「為什麼呢?」
布衣女子:「直覺。」自然是因為...他帥!
簪子不好,吳漾拿起一枚銀鐲,反覆在手上比劃,然後戴了手上,問大家:「好看嗎?」她晃晃手。
青衣女子皺眉,「好看是好看,只是...」
吳漾開心,「不如你送給我吧,小花,它很適合我,看在我快走了的份上。」
小花一時局促,她猶豫后問:「走?去哪裡?」
吳漾開心看著鐲子,愛不釋手,大方說:「我要搬家了,搬到金明那邊去,再也不回來了。」她上次親眼看見小花被揍后就不敢呆在這村落了,她怕下一個莫名其妙被揍的就是自己,她整天哭著求她爹,她娘看她傷心,只好搬家了。說來也巧,她爹剛好做生意發了一筆財,足以讓他們在城裡買房,她相信城裡的治安絕對比山村好。
小花:「那...這裡的房子怎麼辦呢?」
吳漾毫不在乎,說的極為輕巧,「賣了,」她娘親想留著,可是她不想,她討厭這裡,這裡只有痛苦。「說來也是湊巧,賣給了你丈夫。他們想換大房子,我想換到城裡,大家一拍即合。」
小花不自覺捏緊碗,「啊?」
吳漾站起來,「這鐲子送我了吧?反正你以後也不會差錢了。」
小花想著該怎麼拒絕。
吳漾:「說起來你從來沒有送過我東西,反正我也要走了,以後我應該都在城裡了,我們也見不著了,就送給我吧?」
小花猶豫了。
吳漾:「別小氣嘛,這裡這麼多,我不管是要了其中一件而已,謝謝啦!」說著又陰陽怪氣,「你以後也是個有錢人了!」
「對了,你的婚禮我就不來了,祝你新婚快樂!」
吳漾自說自話,朝小花揮手,就走了。
三人見吳漾走了,她們也走了。
小花送三人到門口,幾個人越走越遠...
你們真的是朋友嗎?
小花開始頭疼,又開始吵起來了。
我們是朋友。
哈哈!朋友會拿走你結婚用的鐲子?
...她要走了,就當是離別禮物,
哼!朋友會對當初丟下你的事隻字不提?
她...也許是害怕,對,害怕。
...那你呢?你就不害怕嗎?如果是你,你會丟下她逃跑嗎?不會,對吧?你肯定不會的。如果她會,她就不會忍著痛去找吳漾了,她以為吳漾會出事了。
你們真的是朋友嗎?...
我們真的是朋友...吧?她開始有些不確定。
如果是我,我一定恨死吳漾了,如果不是她,我就不會被人揍,如果不是她,我就不會輟學,如果不是她,我就不會嫁給一個瘸子!我恨死她了!
...
不,小花艱難的理著邏輯,不是吳漾的錯,不是她的錯。
那是誰的錯?
誰?...我,我的錯,小花行屍走肉般回屋子,是我的錯,是我家窮,我才需要早早嫁出去為家人減輕負擔,是我的錯,女子就不應該上學,不應該走上春社那條路,村裡人說女子去廟堂,是不被允許的,一定是我,一定是我觸犯廟中的神靈,才會犯下如此大錯,是上蒼,是上蒼在懲罰我...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
呵,是嗎?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