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何無涯
防水燈籠的紙皮較厚,即便兩個小兵手裡都提著燈籠,但這幽暗的光線,也就和殘缺的月亮差不多,只能照亮腳下小小的一片地,照不亮微生念臉上的神情。
但近黯和微生念相處了這麼久,自然能從隻言片語里洞察到微生念的情緒,即便看不見,他也能想象到,微生念此刻,臉色血色褪盡的模樣。
「姐姐,你怎麼了?」近黯問。
微生念急急追問:「你剛才說,他自己取的那個名字,叫什麼?」
近黯說:「何無涯,他說,取自「人生何苦催白頭,知也無涯,憂也無涯,且趁新晴看落霞」。」
如一道驚雷劈頭落下,微生念都不知道,自己現在臉上是個什麼神色,只感覺腦海里,似乎捲起了十級颱風,卷得波濤洶湧,卷的暗無天日,而其中,又支離破碎的穿插著一些前世的記憶片段,和那個人清雋的面容,低低的輕語,以及最後一刻時,他臉上張狂的笑容。
「姐姐,你怎麼了?」
近黯看著微生念,自己也是驚疑不定。
自從相識,微生念就是個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人,她的成熟和鎮定,遠超同齡人,甚至超過很多年過半百的老者,每當相互比較的時候,近黯都常常懷疑自己白白的多活了一世,竟然還比不上微生念。
但現在,近黯能清楚的感覺到,微生念的身體在黑暗中顫抖。
一道紫色的閃電劃過夜空,一瞬間照亮微生念的臉,也照亮她臉上波濤洶湧,毫不掩藏的恨意。
這樣明晃晃的恨意,即便是當初面對孟全,近黯也沒有在她臉上看到過。
近黯被自己這個判斷驚呆了。
微生念從沒去過京都,而小皇帝在作為青王之時,也從沒離開京都太遠,這兩個人,身處天南地北,根本沒有結識的可能,又怎麼會有恨呢?
微生念不恨近榮,不恨大梁,為何,獨獨會恨李信呢?
近黯伸手,摸到了微生念的臉,摸到了她顫抖的嘴唇,和臉上因為情緒激動,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
近黯柔聲說:「姐姐,你怎麼了?有什麼事,你告訴我好不好,不要嚇我!」
微生念深深吸進兩口冷空氣,才成功將情緒控制下來,問:「他身邊,可有一個叫姜雪媛的女人?」
近黯不明所以,老實回道:「戶部尚書的嫡長女就叫姜雪媛,但我不知道他們二人之間,有沒有瓜葛。」
京都的那些大家小姐,和微生念相比,個個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廢物,近黯實在是沒有認真留意過,但此刻,突然有些後悔,以前為何沒有仔細留意。
「哈哈哈......」
略帶癲狂的笑聲回蕩在空蕩蕩的城郊小道上,不僅嚇了近黯一跳,就連兩個小士兵,也被嚇得幾乎拿不穩手裡的燈籠。
微生念也說不上自己心裡現在是個什麼感覺。
荒唐?恨?自嘲?釋然?
種種情緒雜陳。
微生念說:「我早該想到是他的,他說你回京之後,青王和你夢裡的那個人相差甚遠,如同換了一個人,那個時候,我就該想到是他的。」
「姐姐......」
微生念定定心神,伸手,對兩個士兵說:「接下來的路不會有危險了,燈籠給我,你們回去吧。」
「這......」兩個小士兵有些猶豫,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里知道,這個氣氛下,再留下,若是一不小心聽到些不該聽的,只怕狗頭不保。
「是,天黑路滑,大小姐一路小心。」兩個士兵留下燈籠,一溜煙消失在黑夜裡。
微生念只提了一盞燈籠,四面看看辨別了一下方向,便領著近黯往山上走,來到一個土地廟前。
廟不大,除了一個神像,一張小供桌,就只剩一個蒲團,連個門都沒有,但是微生念徑直走進去,將供桌搬到外面,謄出一片可供兩人坐下的空地。
又把燈籠里的蠟燭取出來,點燃了土地廟裡找到的兩根沒燒完的蠟燭。
這一回,小小的土地廟裡,終於亮了,近黯也看清微生念的神色。
她眉頭深深的皺著,臉上的肌肉,還殘留著情緒過激之後,還沒緩和的僵硬,眼如深潭,翻湧著無休無止的恨意。
「姐姐.......」近黯貼著微生念,在地上坐下。
微生念緩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我以前嫁過人。」
近黯張大嘴,臉部肌肉,已經不會動了。
微生念說:「跟你一樣,我也做過一個夢,在夢裡,我嫁過人。」
「啊......」近黯輕輕吐出一個重重的氣。
微生念繼續說:「我夢裡,嫁的那個人,就叫何無涯。」
何無涯,原本不叫何無涯,在微生念剛上大學認識他的的時候,他還叫李信,但他因為原生家庭的原因,十分憎恨他的父親,所以就自己取了一個名字,隨母姓何,取《採桑子、人生何苦催白頭》里的詞句為名,除了身份證上那個掛鉤著他的學籍簡歷,不能隨意更改的名字,他日常生活中,總是自稱何無涯。
好些和他認識了的人,都不知道他的本命叫李信,可見他對李信這個名字的憎惡。
大梁皇室姓李,大梁三個王爺的名字,雖然不會有人直接稱呼,但也不是秘密。
只是,李信這個名字,真的很普通,普通到縱觀古往今來的歷史,每隔幾年十年,總會誕生一個叫李信的人,所以,微生念一開始知道這個名字的時候,根本沒有多想。
微生念懊惱的揉著眉心,她早該想到的。
她前世,死在一場大火里,而那場火非常的大,她在死之前,還曾隱約聽到李信和姜雪媛呼救的聲音,這就說明,那場火,在他們的預料之外,突發的事故不僅燒死了自己,那兩個狗男女,多半也沒能逃出生天。
既然她能穿越異國重活一世,那對狗男女自然也能。
微生念說:「在夢裡,李信是我父親的學生,他這個人,雖然出身貧寒,但百折不撓,做事認真,努力上進,我父親很喜歡他,經常帶他來家裡做客,一來二去的,我就跟他成了婚。」
不僅是微生念的父親喜歡他,可以說,微生一家子親戚,都是對他比較滿意的。
而微生念,也沒有什麼不滿。
前世的微生念,出身優渥,爺奶爹媽,三大姑八大姨,都是知名院校或國企機構里的頂樑柱,自小,她就是在人們的誇讚奉承中長大的。也因為從小沒有看過別人的臉色,加之一心撲在科研上,微生念對於察言觀色的這些人情往來,就是個倒懂不懂的半灌水。
而李信這個人,長相清雋,性格溫柔體貼,待人接物彬彬有禮,進退有度,任誰看了,都是要誇他一句好的。加之他從小看著別人的白眼長大,對於左右逢源、投其所好很有一套,家裡的每個人,都被他哄得喜笑顏開。
微生念的父母,也是看上李信和微生念性子互補,覺得他們兩在一起,相互扶持能走的更遠,才一力促成了那段婚姻。
當時,好些人都說,微生家慧眼識珠,挑了一個好女婿。
微生念說:「但他,卻是一個養不熟的白眼狼,不僅出軌了別的女人,還和女人聯合一起,害死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