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夜談往事(2)
微生念看著李信,有一瞬間的失神。
真是把腦袋摳破,微生念也想不到,二人時隔多年再次見面,沒有真刀真槍的打一架,也沒有唇槍舌劍的對罵一場,反而聽到他說出這樣的話。
三分嘲弄,七分心傷。
這一瞬間,微生念都忍不住問自己,難不成,自己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從來不曾真正的了解過眼前這個人嗎?
雖說話到這一步,自己有這樣的疑惑,也是應該的,但微生念心裡,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
轉眼看著李信,他那張過於蒼白的臉,寫著一種哀哀戚戚的溫柔,這種溫柔,既熟悉,又陌生,襯著他過於漆黑,且無法探究的瞳,形成一種涇渭分明的反差,有些許不協調。
這個神情,和記憶里的那個人並無分別。
微生念笑起來,真的是可笑啊,他背叛在先,綁架在後,實實在在的傷害了她,而他現在,居然能用這麼一副,彷彿受害者般,無可奈何又心有不甘的模樣,說出質問的的話。
微生念冷靜下來,說:「也許吧。」
「也許我沒有良心,從來不曾愛過你,但是,你不是也沒有嗎?何必做出一副為情所傷的樣子來給我看呢?」
破敗里涼亭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唯有山野間不知名的蟲兒,無謂愛恨情仇,依然叫的歡快。
過了許久,李信又將兩個酒杯斟滿,低低的淺笑,舉杯敬微生念,說:「念念啊,你就是個不懂愛情的石頭,便是如此,也就罷了,可你,為何還要踏足婚姻呢?」
微生念沒有回話,她覺得無話可回。
人人都嚮往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然而現實殘酷,美好的期望人人都有,能實現的,卻萬中無一。
微生念從不認為,自己會是那個萬里挑一的幸運兒,能得一個知心人相伴一生,像童話故事裡那樣,簡單而幸福的生活到老,所以,她很早的時候就想明白了。
婚姻么,不就是差不多,能將就,過得去,便是不錯。
婚姻么,不是舉案齊眉的夢想,而是生而為人的責任,除非英年早逝,或與世隔絕,否則,無論你爬的多高,走的多遠,都是逃不過的。
她不願冒天下之大不韙,也不願疼愛她的父母為這些事情奔走傷神,所以,結婚,對她而言是一定會做的事情,區別只在於,那個時候,她看李信,覺得挺好。
微生念的沉默,彷彿激起了李信的怒火,他狠狠的抓著微生念的手,說:「念念啊,你知道嗎,自來到這個世界,每一場午夜夢回,我都很後悔。」
「我不該對你一見傾心,不該費盡心思與你結婚,不該付出所有等待你明白的那一天。」
「對你而言,你研究室里的那堆廢棄草稿紙,都比我更重要,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排在我的前面。」
「你這樣的人,就該永遠和你的事業作伴,努力的往上爬,爬到萬人敬仰的位置上,成就你人生永恆的豐碑。」
「婚姻,對你而言,只是一種束縛,它就不該存在於你的生活當中,而我們,自始至終,就不該相遇。」
微生念有些煩躁的打斷他:「也許吧。」
李信放開微生念的手跌坐回去,自嘲似的笑了笑,說:「你為什麼總是這個樣子?無論我做什麼,你都是風平浪靜、不為所動的樣子?從前是這樣,你現在,還是這樣?」.jj.br>
不然呢,撲上去咬一口,還是賞他一記七日夢?
罷了吧,每一場對話,若還想繼續往下走,總有一個人,需要保持一些冷靜。
李信說:「我時常在想啊,我在你眼裡,是不是還不如馬路邊的一個無名陌生人?可是我又不甘心啊,明明,我才是距離你最近的那個人,你為何,就總是不能回頭看看我呢?」
微生念莫名有些怒了,嗤笑說:「所以,你是不是還想說,你背叛我,傷害我,只是為了讓我回頭多看看你?」
李信的臉色一瞬間變化,所有的哀戚和埋怨都盡數消失,化為一股數不清道不明的瘋狂,他說:「是啊,我只是想要你多看看我,就算你不愛我,你恨我,也是好的啊,至少,你能看見我。」
話到這一步,微生念終於解開了幾個心裡一直以來無人可以傾訴的疑惑。
早在微生念知道李信就是李信的時候,她就很疑惑,以李信萬人之巔的實力和身份,不可能不知道微生念叱吒商場的事情。
就算李信再遲鈍,至少,在風寒靈這個根本不屬於這個時代的科技水平產物出現之後,他就該知道微生念的身份的。
但是,在南崖城的這幾年,雖然工坊大大小小的事端不少,卻沒有任何一樁紛亂,對得起李信如今的身份。
也就是說,李信明知道她在南崖城如魚得水,卻沒有派任何人去打擾過。
第二個難以理解的疑惑,便是空庭大軍一路向京都推進,雖然緩慢,但是很穩當,大梁軍隊一直亦戰亦退,明面上看起來,好像是大梁的守軍抵擋不了熱武器的轟炸,但實際上,微生念知道,李信手裡雖然沒有加蘭德,但是他手裡是有炸藥包,若是他一心安內,走個人海戰術,空庭早就失敗了。
很多歷史的教訓告訴我們,攘外必先安內,這一點,他當知道的,如果任由微生念發展下去,微生念給他帶來的威脅,一定比北金更大。
就比如,即便微生念現在站在更劣勢的一方,但倘若微生念不顧一切,依然可以拼了魚死網破。
他知道,他卻偏偏不選擇這樣做。
第三個疑惑,是空庭駐紮在京都外之後,空庭雖然還抱著僥倖心理,但微生念心裡,早就沒底了,她一直不動的原因,不過是不明白,李信分明已經穩操勝券,為何卻一直沒有發兵平亂。
他若想一統天下青史留名,沒道理任由空庭佔據一片江山。
倘若他志不在此,他又何必煞費苦心的滅了南楚和北金呢?
他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卻偏偏要停下,真是叫人不解。
現在,微生念只能厚顏無恥的做一個假設猜想,給這三個問題一個答案,給它們一個一樣的答案,就是李信剛才所說的:微生念,能看見他了。
前世的李信,一個草雞變鳳凰的上門女婿,一直都活在微生念身份的陰影之下,無論他多麼努力,多麼優秀,也免不了總會有些吃不到葡萄的人,明裡暗裡的諷刺他:若無微生念,帝都不會有李信。
而今,他站在了比微生念更高的位置上,對他而言,才終於有了說出那些話的機會和身份。
照李信的做法和他今日的態度來看,這個原由,也說得過去。
微生念嘆了口氣,說:「你何必呢?」
李信冷笑道:「何必?你覺得我不該?」
微生念說:「是啊,我覺得你不該。你不該用傷害我來試探我對你的感情,也不該妄自菲薄,覺得我從來沒有把你放在眼裡。」
「無涯,你不僅是我法律意義上的丈夫,也更是我實際意義上的家人,對我而言,是像嫡親血脈一樣,該風雨同舟、患難不離的家人,是無論什麼時候,什麼境地,都可以將後背完全託付的港灣。」
「你說的對,我這個人事業心太重,又不解風情,根本看不見那些小打小鬧、你儂我儂的片刻溫柔,也許,真的不適合像一對普通夫妻一樣,吵吵鬧鬧,卻又難分難捨的生活。」
「但我,一直都敬重你的,我毫無保留的相信你,不留餘力的支持你,不是想讓誰誰誰面前給我長臉面,我只是想,讓你,像我一樣,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哪怕那個價值,是一事無成的躺平生活,也無所謂,關鍵在於,你自己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