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深弦斷無人聽
其實,此時的夜空群星璀璨,極好的一個夜晚,只怕蕭荷凌也是頭一次睡在山野里。司空峻在破屋外頭靠牆睡著,臨睡前,蕭荷凌又端來熱水遞給司空峻:「喝些熱的東西暖暖身子,勿要受涼了。其實這屋子雖破,到底還是有很多隔間的,各位將士就睡屋裡也無妨。」
部下們也笑道:「蕭姑娘不用擔心我們,其實咱兄弟些早就習慣了。」
幾聲應和傳來,蕭荷凌只好再謝了恩起身,司空峻又將火堆滅掉,道:「現在沒了火,便不會那麼起眼了,咱們幾個睡在外頭,萬一有什麼響動,我和弟兄們也好立刻應對。」
蕭荷凌點點頭:「嗯,我相信追殺的人也不會跑這麼遠來。」
司空峻忽然想起一事,道:「你說到這事……不行,萬一真有人找起來還真不好躲。這樣,我現在上馬,讓馬兒往東邊前多跑一里便可,即使有人要循著痕迹追殺,也不會往咱們的方向跑了。」
說罷,司空峻就一個跨凌,騎上馬,又拿上火把,朝密林深處賓士而去,蕭荷凌連道別亦未來得及。
福安伺候著蕭荷凌就寢,道:「將軍可真是個好人,奴婢倒覺得,若您不入宮,能得一將軍這樣的男子,便也是極好的。」
蕭荷凌用手指點一點福安的額頭,道:「將軍是我們的恩人,以後可不許在外人面前說這些不害臊的話。」
「奴婢可是看在眼裡,奴婢知道小姐如今擔心老爺和夫人,可是這和將軍是兩碼事呀,萬一他就是你的如意郎君呢……」
「噓,別說了,待會兒叫別人聽到怎麼好意思?人家本來救我們就耽誤了許多精力,快睡你的覺吧。」蕭荷凌壓著嗓子說道。
兩人說笑一陣,便安安靜靜睡了。半夢半醒中,蕭荷凌聽見有人騎了馬回來,將兵器一放,外頭便再無甚響動了。屋內蘊靜生涼,一整日的疲累,席捲著蕭荷凌的身軀,將她帶入沉沉秋夢中。
大陰宮中的夜色比山野荒林更加懾人,鋪天蓋地圍繞著重重華殿。
賢妃居於朱境殿,這幾日以來病情每況愈下,讓朱境殿從上到下皆陷入了一片恐慌和緊張之中。
這個夜裡,病於床榻上的賢妃卻緩緩醒來,叫來了貼身宮女雙蝶。
雙蝶連忙托著宮燈,緩緩行至了病重的賢妃身側,看著賢妃蒼白的臉頰,雙蝶苦著的臉又不禁淌滿了淚痕:「娘娘,這麼晚了,您有何事吩咐?」
「雙……雙蝶,扶我,起來。」賢妃氣若遊絲地吩咐著。
雙蝶放下燈盞,力度適中地將賢妃扶起,賢妃一如凋零的秋海棠,風一吹,便會消散在空氣中的模樣。
「把門,關上罷。」
「是。」雙蝶答應下來,輕手輕腳地快步行至正殿門口,「吱呀」一聲,將漫天夜色關在了門外。
「賢妃娘娘,」雙蝶擔憂道:「娘娘是有什麼事情要吩咐奴婢么?您身子不大好,該好好躺在床上歇息著才是啊。」
賢妃極為艱難地拖著病體,行至桌前,凝望著桌上的燈燭,良久,良久,才道:「雙蝶,幫我,把紙筆拿來。」
雙蝶絲毫不怠慢,將所有東西遞給了賢妃,又多點了一盞燈燭。
賢妃雖已病入膏肓,氣若遊絲,但提筆落書卻是穩穩噹噹,像是寫著一件極要緊的事。燭火的亮光照進她的雙眸,彷彿要將她病中的愁容盡數照出,不留一絲餘地。
寫完一張,賢妃便將信紙折了起來,遞給雙蝶,「這一封信,你務必,要託人,轉交給我的兒子。」
信紙上,那廢了極大的力氣才寫下的四行字前言不搭后語,很是難以理解,雙蝶不禁看著信紙念出了聲:「何須青玉方為枕,含香女兒惜清寧……」
話音未落,賢妃便虛弱地阻攔道:「莫要念,莫要念……這封信你要替本宮好好保管,一定要落到我兒子棣王手中,萬萬,不可有錯。」
雙蝶深深頷首,雙手將信紙貼在胸前,「您放心,奴婢一定轉交給棣王殿下,奴婢也不會去想這四句話的含義。」
賢妃臉色終於放鬆,接著再拿出一張紙,濃黑的筆墨復又在紙上起起落落。
良久,寫完第二封信,賢妃才如釋重負,憔悴無力地露出了一絲帶著愁苦的笑。
賢妃又給了雙蝶第二封信:「這第二封信,你要好好地,把它,藏在,這宮裡的,一個,角落裡……」
雙蝶神色微微疑惑:「藏在咱們朱境殿內?」
賢妃微閉雙目,點了點頭。
雙蝶擦了擦眼淚,復命道:「奴婢一定藏好,娘娘還有沒有別的什麼吩咐?」
賢妃彷彿是累極了,坐在凳子上緩了幾口氣,方才微微側身,望向遠處的書櫥笑道:「你去……將第二層的,那個盒子,給我吧。」
雙蝶很快便端來了這精緻的銅盒,穩穩地拿到了賢妃面前,將其打開,裡頭是一個青白色的小瓶子,還有一樣,是一些看上去恰如石頭的碎塊。
「這兩樣東西,其中一樣你自己留著,另外一樣,交給你信得過的人。但是,不要交給蘇婕妤,知道太多的話,她會有危險。」賢妃吩咐完,將兩樣東西塞入雙蝶手中,緊緊將雙蝶的手合上。
雙蝶點點頭,擦了擦眼角的淚,後退一步跪下,朝賢妃三拜,聲音儘是斷斷續續的沙啞:「陰日奴婢便不是娘娘宮裡的人了,娘娘,您要好好養病,奴婢會在佛堂每天為您祝禱。」
賢妃亦是滿目噙淚,又似是如釋重負一般,向一位母親對著自己即將遠嫁的女兒一般,耐心叮囑:「陰日,我會以你在朱境殿偷懶為緣由,將你送出宮去。我啊……我累了,實在是不知道這裡究竟會發生什麼,你一定,要離開得越早越好。」
雙蝶跪在地上,伏在賢妃膝上抽泣,哽咽到不能言語,燭火的光亮將二人的影子映在遠處的雕花木牆上,隨著夜風的吹拂,如水波粼粼,微微浮動。
晨光熹微,在一夜的黑暗之後,終於再灑向大陰宮。
一早,雙蝶便被朱境殿里的太監以「辦事不力」為由,趕了出來,又將她指去了尚宮局做雜役。賢妃仍卧在床上,靜靜安睡著。
兩日後,賢妃終於一病不起,宮裡來探望的人都被皇后打發走了,說是不能再打擾賢妃修養身子,更是下了懿旨,沒有皇后的允許,閑雜人等,一律不許踏進朱境殿半步。
如此一來,與賢妃交好的蘇婕妤便更加心急如焚,好幾次都遠遠地在朱境殿外看了一眼,便礙於皇后懿旨,而又只能回了含涼殿。
晶兒勸道:「小主,賢妃娘娘吉人天相,一定會安然無恙的。」
蘇婕妤在宮裡坐立不安,「我相信吉人天相,但我也相信天災人禍,若是天災,那吉人天相便能化解;可若是人禍……」
晶兒眼神一躲,強顏歡笑道:「宮裡有誰對賢妃娘娘不敬的,小主,您多慮了。」
蘇婕妤眼圈微微發紅,終於還是平靜下來,坐下道:「但願,是我過慮了。咱們走吧,今日還是三位新晉御妻拜見妃嬪的日子,我得快步趕去清寧宮。」
「是,奴婢替您更衣。」
今日是三位新晉御妻進宮的第三日,按規矩,須拜見皇后和其餘妃嬪。因鄭婕妤兩個月前去世,眼下後宮就只有皇后、德妃、賢妃和蘇婕妤幾位嬪妃,晨昏定省倒也不麻煩,只是賢妃還在病中,三位秀女還不能前去拜見。
清芸住在清醉閣,趕去清寧宮倒也不近不遠。
天剛亮,三位御妻便早早起床洗漱,又沐浴了一番,才換好了上等的衣物前去清寧宮,一路上無人說話,皆是心中忐忑之樣。
皇后已然坐在了清寧宮的寶座上,德妃目光冷厲,和蘇婕妤一起按次序而坐,三位御妻便快步行至,中央,準備叩拜行禮。
「三位妹妹來得好早,果然是懂規矩的,採選使們這次沒有為陛下挑錯人。」皇后笑道。
三位答了禮:「多謝皇後娘娘誇讚,嬪妾喜不自勝。」
皇后和顏笑道:「好了,你們可以給本宮行大禮了。」
然而,正待清芸俯身行禮之時,她身上所穿的宮裝突然「呲」地咧開了一條口,衣衫頓時便從後背垮了下來,露出了裡頭的淡色寢衣。
「啊,嬪妾——」
清芸的宮裝突然破裂,尷尬無比,引得清寧宮眾人慌忙前去幫扶。
蘇婕妤一個大步衝上前,險些一個踉蹌滑倒,連忙為清芸把宮裝後面的布料拎起來,遮擋住裡頭的寢衣,清芸一時間慌亂無比,連頭髮也散了幾縷下來。
蘇婕妤,名蘇鳳影,是五皇子李禕的生母;李禕是當今遂王殿下,年不過十五六歲而已。
德妃不慌不亂地抿了一口茶,頭也不抬地閑閑道:「新晉御妻如此無禮,竟然在皇後面前失態,在拜見皇后的大禮上穿如此破舊的宮裝,此乃大不敬,拖出去,杖責五十。至於陳美人和楊才人么……」
陳美人和楊才人原是扶著清芸,現下也慌了神,匆匆跪下:「嬪妾失態,還望德妃娘娘恕罪。」
蘇婕妤一時間尚未緩過神來,亦只好扶著清芸跪下,不敢言語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