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六宮粉黛無顏色
德妃見眾人皆被震懾住,便清了清嗓子,道:「本宮可不敢冶你們的罪,這裡是清寧宮,還得看皇後娘娘的意思,不是么?」
說罷,德妃轉過臉,抬著目光看向皇后。
皇后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方才德妃降罪蕭才人的時候,可沒有問本宮的意思呢,怎麼現在反倒想起問本宮如何處置了?」
德妃放下茶杯,淡淡起身,亦和眾人一齊跪了下來:「嬪妾方才只是看在蕭才人對娘娘大不敬之罪方才按宮規處置,只是陳美人和楊才人,嬪妾並不能想到好的處置法子,因此得看娘娘的意思。若是此舉得罪了皇後娘娘,還望娘娘恕罪。」
「妹妹未免太小瞧本宮了,」皇后強顏笑道:「今兒本是三位御妻拜見本宮的大好日子,如今這樣一鬧,成何體統?蕭才人的衣衫究竟因何緣故出現了差錯,還無從知曉,怎地就怪罪到了蕭才人頭上?」
清芸聞言,連連謝恩:「皇後娘娘明鑒,嬪妾,嬪妾也不知為何,只是這是尚宮局為咱們新晉御妻拿來的衣料,嬪妾不敢不穿,更沒想到會出現此番差錯……」
皇后臉上一松,朝珍蘭道:「帶蕭才人去後殿換一身好看的衣衫來,拜見大禮照常不誤便是。」
清芸眼淚都快出來,叩首道:「嬪妾多謝皇後娘娘恩典。」說完,珍蘭便扶著清芸轉去了後殿。
皇后看了看地上跪著的四人,嘆了口氣:「你們也都起來吧,原是件小事,搞得像本宮責罰了你們似的。」
四人謝了恩:「多謝娘娘。」
德妃復又慵懶地坐回了椅子上,眾人皆靜靜地等著清芸在後殿更衣。皇後殿中長日點著依蘭香,淡淡的香氣愈發讓人沉迷其中,身心陶醉。
珍蘭安慰著有些哭哭啼啼的清芸:「才人,沒事兒的,皇後娘娘說了不責怪您,便不會責怪您。」
清芸用手背沾幹了眼淚,道:「我不是害怕被娘娘責罰,我只是覺得今日掃了娘娘的臉面,心裡過意不去。」
珍蘭笑笑:「小主您心真好,娘娘今後必定會好好栽培您。」
很快,珍蘭便為清芸換上了一身妃色宮裝,正要轉出內殿,清芸的目光忽然被一個香囊吸引住。
清芸忍不住贊道:「皇後娘娘果然是喜愛焚香之人,連香囊都做得如此可愛。」
珍蘭笑了笑:「蕭才人這次可是謬讚了,這香囊是內廷侍衛姜大人的。兩個多月前,陛下和皇後娘娘剛回宮,姜大人得令事先搜查一番寢殿是否完好,誰知卻把這個香囊丟在這兒了。」
清芸一時又驚又喜,雙眸似是凝了桃花霜露,問道:「是姜大人的?」
珍蘭險些被嚇住,問:「莫非蕭才人也認識姜大人?」
清芸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連連搖頭,平靜道:「不是不是,我只不過是好奇罷了,為何一個男子的香囊會如此雅緻。」
珍蘭扶著清芸朝外走去:「興許是姜大人的心上人兒送的吧,奴婢之前也沒想到這個香囊竟是一個男子留下的呢。哎,您瞧,奴婢實在是太多嘴了,皇後娘娘還等著您前去行大禮呢。」
清芸心裡忽如一陣輕弦彈過,和珍蘭絮絮叨叨一陣,便被珍蘭扶著步出了內殿。
外頭日色明亮,透過糊了紙的長窗照進來,巳時已然快到了,再不能耽誤。清芸匆匆行至了清寧殿中央,與陳美人、楊才人行了大禮。
皇后很是滿意,令珍蘭賞賜三人:「去把本宮的東西拿來。」
不一會兒的工夫,珍蘭便帶著幾位宮女,將琳琅滿目的賞賜呈了上來,最吸引人的當屬花鈿。這花鈿中,有用金箔製成的,亦有用魚鱗、茶油花製成的,甚至還有蜻蜓翅膀花鈿,精妙絕倫。花鈿的形狀更是繁多,除梅花外,亦有小鳥、鯉魚等樣式,如此繁多的花鈿,不免讓人想到「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
送完陳美人和楊才人,皇后又別有深意地叫珍蘭另外去端了一盤子賞賜上來。
「蕭才人,」皇后雍容道:「這是陛下賞賜給你的,聽聞你生得沉魚落雁,別有一番風貌,很是倚重你。」
清芸一時不知所措,只得跪下來謝恩。
珍蘭將那賞賜呈給眾人,原來是用於畫眉的螺子黛,皆是由波斯國進貢的,經過精細的加工,便成了具有固定形狀的黛塊,蘸水可用,無需研磨。螺子黛的模樣、製作皆與書畫用的墨錠極為相似,因此亦叫「石墨」或「畫眉墨」。
清芸原是外族女子,未曾見過此類名貴之物,但見很是名貴的樣子,為避免露餡,便只好裝作認識,推辭道:「嬪妾斷不可受陛下如此厚恩,且今日娘娘不追究宮裝之事,嬪妾已蒙殊榮,怎可再接受如此名貴的東西。」
德妃見狀,不覺含了笑道:「陛下專賞你的,你便收著,若是貿然拒絕,豈非不給陛下顏面?」
「這……」清芸猶豫一陣,只好叫貼身宮女楚筠收下,再度謝恩。
皇后又喚了另外的人呈上賞賜:「蕭才人,這千年人蔘是本宮贈予你的,本宮見你氣色不是大好,彷彿最近身心俱疲的樣子,需得好好補補才行,本宮的一番好意,你可勿要推辭呵。」
「是,嬪妾謝過娘娘。」
陳美人和楊才人一臉堆笑,亦是半真心半尷尬地恭喜清芸。
德妃忽然看著清芸問:「蕭才人,本宮為何瞧你的模樣好生特別,不像是這裡的人。」
清芸心裡「咯噔」一下,連忙道:「嬪妾蒲柳之質,德妃娘娘實在不必過慮……」
聽清芸這樣說,德妃亦不便多問,又見皇后該賞的都賞賜了,便開口道:「其實本宮也有東西要賞給三位新來的妹妹,只是蕭才人身子如此孱弱,恐怕是聞不慣帶有香味的屏風吧?」
清芸不大敢出聲,低低道:「多謝德妃娘娘體諒。」
德妃笑著搖了搖頭,喊道:「嬌氣得很……罷了,把東西抬上來吧。」
話音剛落,劉元便帶著兩個小太監,端著兩扇屏風,步入了清寧殿。兩扇屏風皆是用了上好的蠶絲織就而成,上頭的刺繡一為青山遠霧,上有詩曰:「山際見來煙,竹中窺落日」;二為梅花錦簇,亦曰:「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陳美人和楊才人亦忙著謝了恩:「謝皇後娘娘、德妃娘娘恩賜。」
德妃揮了揮手,笑道:「這屏風都是尚宮局精心挑選了的,稍後本宮便令人將屏風搬到兩位妹妹的宮殿去吧。」
說完,劉元便又帶著太監們將兩扇屏風抬了下去。
皇后略微一笑:「好了,既然大禮也行完了,賞賜也賞了,不如就讓三位妹妹各自回宮去歇著吧。」
德妃和蘇婕妤遂才一同起身,和三位新晉御妻行了禮:「嬪妾等先行告退。」
待眾人的身影消失在清寧門外,皇後方才鬆了一口氣,又連連拿起團扇來扇,神色凝然,一臉如釋重負的模樣。
珍蘭替皇后捶著肩,道:「那衣服肯定是德妃娘娘做了手腳,只可惜蕭才人更衣之前沒有查驗一下。」
皇后冷冷道:「查驗了又如何,那也來不及換了,德妃分明是跟本宮令人挑選的秀女過意不去。好啊,即便你專寵數年,如今本宮有三個兒子,看你今後如何與本宮作對。」
外頭的日色愈發明亮,眼看要到用午膳的時辰了,珍蘭便想令小廚房隨意做幾個小菜,皇后卻推說自己沒什麼胃口,遲些再用午膳。
珍蘭有些無奈:「娘娘,午膳不能不用呀,您本來身子就弱,這才從華州回來兩個月,好不容易調理好了,您可得注意些呀。」
皇后理著頭髮,忽地想起一事,道:「珍蘭,其他的事情準備妥當了沒有?」
珍蘭拿來一斛螺子黛,道:「娘娘,您放心吧,已經準備好了。娘娘想要辦什麼事,如今還怕不能成么?」
皇后嘴角微動:「本宮可不想白白花費這些心思,但願這次本宮給蕭才人一個人情,但願她能完完全全依附本宮,為本宮所用。」
珍蘭笑道:「蕭才人模樣的確生得特別,娘娘您還吩咐說一定要趕在下個月之前讓陛下晉陞蕭才人的位份,幫蕭才人爭寵,這些奴婢都幫您想好法子了。」
皇後方才展顏:「這下,即便德妃再如何仗著年輕美貌,也不能與本宮抗衡了。」
皇后又似想起了什麼,問道:「朱境殿那邊如何了?」
珍蘭笑了笑,「無妨,娘娘不用擔心,該去的恐怕已經去了。」
九月以來,皇帝都為藩鎮割據的事情操心不已,生怕軍閥的手下又派人闖入長安城鬧事。皇后見皇帝為此頭疼不已,亦是心生焦躁,卻又不得過分干預政事,遂感到煩悶,常日在清寧宮中獨自品茗。
蘇婕妤擔心賢妃的身子也已不是一天兩天,成日在含涼殿中來回踱步,覺也睡不好,成日靠喝茶來平定心緒,卻又喝得難受,嘴裡發苦。
晶兒端著新燒開的茶水過來遞給蘇婕妤,卻顫顫巍巍將甜白釉打翻在地上,「哐當」一聲,如雷霆乍驚,滾燙的茶水頓時在地上漫開。
見狀,晶兒連忙道歉:「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小主您沒燙著傷著吧,奴婢一時手滑,請小主恕罪!」
蘇婕妤躲得快,身上倒是沒有傷著,卻實實在在地被嚇了一跳,緩了緩神道:「我到底也沒傷著,你快起來吧。」
「謝小主。」晶兒哭哭啼啼道。
起身後,晶兒正要去拿布來將碎片包起來,蘇婕妤又將她叫住:「晶兒,為何……為何你這兩日有些渾渾噩噩的,是有什麼心事么?」
晶兒擦了擦眼角,破涕為笑:「啊,奴婢,奴婢沒有啊,也許是因為這幾日休息不大好吧。」
蘇婕妤半信半疑,點頭道:「哦……方才看你端個水壺也顫顫巍巍的,我還以為你身子不舒服,若是有什麼不適,你告訴我就是了,你服侍我這麼多年了,還怕不好意思說么?」
地上的茶水還冒著煙霧,淡淡的茶香充斥著一絲令人心暖的意味。晶兒笑道:「奴婢沒有什麼難處,都是休息不好,給小主添亂了。」
聞言,蘇婕妤這才放心,「那今晚換別的人進來服侍吧,看你這兩日魂不守舍的,是該好好休息才是。」
晶兒瘮瘮地望著蘇婕妤,蘇婕妤亦與她對視,像是要望去晶兒的靈魂深處。
緩過神來后,晶兒笑了笑,耐心地將地上收拾乾淨,一應拿在手上,朝門口走去。
望著朝殿外走去的晶兒,蘇婕妤忽地眉心一蹙,又叫住了她:「晶兒……」
晶兒身子微微一顫,轉身背對著日光,朝蘇婕妤一笑道:「婕妤還有什麼事要吩咐么?」
蘇婕妤雙眉淺皺,像是凝了一層翠薄的春雪,漸漸的竟似隔了一層雲一層霧遮住了她的雙眸一般。
蘇婕妤只是動了動嘴角,淡淡地搖了搖頭,含笑道:「沒有……沒事了,你去吧。」
晶兒抿著嘴頓了頓神色,低低「哦」了一聲,才輕快地笑著出了殿門。
蘇婕妤見晶兒的背影消失在遠處,方才嘆了口氣,獨自搖了搖頭,復又攥緊拳頭,朝朱境殿的方向眺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