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驚變
這日午後,一名太監神色匆匆跑進清寧宮,滿頭大汗地跪下,稟道:「皇後娘娘,賢妃娘娘,賢妃娘娘她……」
皇后眉頭漸皺,問道:「賢妃病情又重了?」
那太監淚水欲涌,道:「娘娘,賢妃歿了。」
皇后右手不自然地一顫,一臉痛苦狀,道:「陛下知道了么?」
「陛下知道。」
皇后閉上雙眼,讓太監退下了。
賢妃這病來得奇怪,雖說短時間內一病不起,但眾人也以為只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罷了,未曾料到賢妃竟這般撒手人寰。
然而,最讓人震驚和感動的不單單是賢妃的離世,而是賢妃死後,在她所住的朱境殿內,每一個太監、宮女,竟全部殉主,追隨了賢妃而去。
賢妃生前尊上禮下,得宮中所有人的愛戴,這次竟有如此多的宮女太監自願為賢妃陪葬,宮中上下便也為朱境殿的主僕情意感動萬分。皇帝下令,破格追封賢妃為貴妃。
如此一來,遠在匈奴的棣王便須得回長安守孝。眾人感慨棣王著實讓人憐憫,這次千里迢迢受命回宮,竟是為母守靈。
九月十七,賢妃郭氏的喪儀按貴妃的規格舉行,皇帝親自前來悼念,滿宮上下一片悲愴,眾人皆跪成一片,或許唯有清淚,是這凄冷的秋色下最暖的東西。
郭氏的喪儀結束后,德妃的神色便怏怏不樂,連續三日未曾踏出過宮門半步,就連晨昏定省也沒去。
三日後的下午,姜成忽來皇后的清寧宮覲見。
皇后見姜成不請自來,心下生疑,但還是傳了其入內。
姜成風塵僕僕地踏進清寧宮的庭院,朝皇後行了禮:「微臣給皇後娘娘請安,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起來吧,大人今日不請自來,是為何要事?」皇後有些疑惑。
姜成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後腦勺:「說來,微臣有件事情做得粗心。兩個月前,微臣有幸幫娘娘搜查宮殿,卻不小心把香囊掉在了這裡……」
珍蘭聞言,與皇后相視一笑,皇后道:「你放在心尖兒上的東西,怎地能如此粗心呢?本宮讓珍蘭替你保管起來了,你拿去便是。」
姜成頗為窘迫,道:「娘娘這是在拿微臣說笑呢,這是……這是我娘親贈予我的,的的確確算得上是心尖上的東西。」
「哦,是嗎,你很孝順呀?」皇后笑道。
說話間,珍蘭已經將那香囊拿了出來,遞給了姜成。
姜成道了謝,皇后又連忙抬手問道:「最近陛下可好?本宮足足有半個月未見過陛下了,若是陛下不肯來清寧宮,去去別的宮殿也是好的,可是聽聞陛下最近從未踏進後宮半步。」
「娘娘不是不知道,陛下與李克用在華州講和,雖說沒有挑起戰亂,但終究是讓李克用在西川建立了一個獨立王國。陛下失了西川,心情總是不好的。」
皇后緩緩點頭,有些出神,過了會兒才笑道:「那便就這樣吧,你身為內廷侍衛,亦要記住多為陛下分憂,讓陛下注意著身子。」
姜成笑笑,道:「娘娘其實可以叫德王殿下多陪同陪同,今日遂王殿下就進宮陪蘇婕妤了呢。」
皇后頷首:「沒事兒,本宮是皇后,還有很多分內之事呢,那你先退下吧,干好你的本職工作便是對本宮最大的安慰了。」
姜成笑著拱手行了禮:「是,今晚也是微臣巡視,微臣定當竭盡全力,為陛下和娘娘效勞!」
皇后笑吟吟地看著姜成離開了清寧宮,這才臉色漸漸鬆了些,帶了珍蘭一同步入正殿內,坐在貴妃榻上歇息。窗外日色淺薄陰***在飛舞的花瓣上,如同點點碎金,倒也不覺得午後漫長。
珍蘭倒了一杯熱茶,慢慢道:「娘娘,稍後蕭才人就會來覲見了,您給蕭才人出的主意,想必一定會得到陛下的喜愛。」
說著,清寧宮的首領太監汪祿海前來報:「娘娘,蕭才人求見。」
皇后深感欣慰,笑道:「傳吧。」
眨眼的工夫,清芸便蓮步珊珊入了正殿,給皇后請了安。皇后親切地扶了她起身,又賜了座,娓娓道來:
「本宮昨日給你講的事情,你可準備好了?你剛進宮身子有些虛弱,如今也該侍寢了。」
清芸神色一凝,垂首笑道:「嬪妾自然是謹記娘娘教導……只是心中惶恐,怕辜負了娘娘的一番美意。」
皇后見清芸仍是不太習慣宮中生活,便示意珍蘭端來了一杯上好的六安茶,周圍頓時茶香四溢,頗有一些溫暖的感覺。
夜涼如太液池的水,也是靜靜的,偶有秋蟲清掃湖面而過,掀起陣陣漣漪。湖光水色中倒映著夜空下的蓬萊山,別有一番人間仙境的滋味。
清芸身著一件淺色短上衣,下著用金銀粉繪花的薄紗羅製成的長裙,裙腰以綢帶系至腋下,一端披於肩上,另一端則旋繞於手臂間,走起路來亦有遺世獨立之感。
「一枝疏影素,獨抗嚴霜冷。早晚散幽香,香飄十里長。」
忽地,近處傳來一名男子的聲音:「是誰在念當年梅妃的詩詞?深宮重重,讓姑娘如此哀怨,究竟為何?」
清芸神色一凜,有些緊張地轉過身,見眼前之人乃是皇帝,便蹲下了行禮:「陛下萬歲,臣妾打擾陛下夜遊心緒,還望陛下寬恕。」
皇帝笑了笑,扶起清芸:「唷,蕭才人是不是在責備朕在你進宮許久之後都不臨幸你?」
清芸搖搖頭,聲線清澈透亮:「臣妾不敢……臣妾是獨自一人閑來無事,又見太液池柔柔的,一時間想到梅妃所作詩詞,並非臣妾存心哀怨。」
皇帝抬起右手,輕輕牽起清芸,又將左手搭在清芸的手背上,道:「蕭才人夜遊太液池,又穿得一身白凈,當真是清新脫俗地美,為何想到如此打扮?」
清芸神色有些猶豫,將頭轉向皇帝一側,低低道:「此事……此時說來慚愧,臣妾不便說出口。」
聞言,皇帝輕輕扶過清芸的雙肩,面對著她,道:「哦?清芸姑娘膚白色美,在新晉御妻中尤為獨特,如今在自己的夫君面前,有何慚愧呀?」
清芸咬咬下唇:「是昨晚,臣妾昨晚夢到一位羽衣之士,光著雙足從天而降,對妾身說,妾身不久的將來便會喜得一子……」
還未說完,清芸早已羞得面紅耳赤,不禁又垂下頭去,只是夜色濃厚,皇帝也未曾發現清芸緋紅的雙頰。
皇帝再牽著清芸的左手,踏著細草,慢慢朝蓬萊山步去:「哦?如此看來,你今夜特地著一身羽衣,是為了求得一子?」
「臣妾……臣妾只是想著,為陛下開枝散葉乃是臣妾的本分,因此今晚特地穿成這樣,來到湖邊,準備脫了鞋走走,看看是否能真的遇上那位羽衣之士……是臣妾糊塗了呢。」
皇帝輕輕摟過清芸,道:「殊不知,你自己興許就是自己的羽衣之士呢?朕聽聞你進宮時身子尚未安好,如今看來,應該是痊癒了呢……」
清芸將頭靠在皇帝右肩:「是,進宮以來,承蒙陛下龍恩庇佑,臣妾感覺好多了。」
「唔……夜裡涼,朕便陪你回宮吧。」
清芸雙唇請啟:「是,妾身多謝陛下垂愛。」
月色如乳似煙,空懸於濃墨般的夜空,果真是還有一番「白玉盤」的境界,雖說一絲星光也無,但到底讓黑夜亮了幾分。於清芸而言,這個靜謐的夜晚,或許亦是一個難眠之夜。
皇帝躺在清芸身側熟睡,清芸身子的痛楚尚未完全褪去,有些費力地轉過身子,看向皇帝的面頰,那高聳的鼻樑被兩三盞燭燈照得發亮,清芸這才會心一笑,彷彿懸了許久的心事終於沉了下去。
夜裡透著涼意,快到十月的天氣讓地上的細草入夜便打上了薄霜。
由於今晚正好是姜成巡邏後宮,因此他用完晚膳便朝麟德殿後殿走去,風聲很大,吹得太液池邊的花林隱隱作響。
突然,彷彿那隱隱約約的聲響中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詭異,一個黑影縱深從湖邊一躍而起,提起刀劍,直朝姜成衝去。
姜成警惕性極強,瞬間察覺到了自己處境的危險,沉著地拔劍出鞘,準備迎戰。
不偏不倚,今日由於遂王來探望蘇婕妤,此刻剛與人落子數顆,正在趕回含涼殿的路上,經過太液池旁,便撞見了姜成和那黑衣人。
遂王絲毫不懈怠,赤手空拳朝那黑影衝去,姜成見遂王正巧前來協助自己,心中不免多了幾分肯定,手中的長劍亦是愈發有力,在澹澹月色下閃著銀晃晃的光輝。
三人過手數招,難見分曉,那刺客卻一個箭步,飛躍上了宮牆,又朝花叢中猛地一衝,拉起一根繩子,便朝湖中心蕩去,連同繩子一起消失在太液池中,唯余漣漪陣陣,宛如一圈圈並蒂蓮花。
姜成快步趕到湖邊,罵道:「讓那狗賊跑了!」
遂王走上前,問道:「姜大人安然無恙吧?」
姜成鬆了口氣,緩了緩神色,道:「無恙,幸得遂王殿下襄助,只可惜,微臣應接不暇,竟然眼睜睜看著他跑了。」
此事一出,兩人自然需要馬上通知大理寺,便一同朝大理寺的方向敢去。
遂王神色剛毅,「大人今晚為何會招來殺身之禍?」
姜成思慮須臾,無奈地搖搖頭,道:「這宮中殺人的理由可以有很多,微臣實在想不出自己究竟得罪了什麼人。」
聞言,遂王沉思片刻,抬頭道:「大人,您最近與誰交過手,您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