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襄州
遂王此話似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姜成抬起右手道:「殿下這麼一說,微臣倒想起來了,當日護送秀女進宮,微臣和一隊刺客交過手。這件事雖已報給了大理寺,但現在還沒查出個緣由。」
遂王右手握拳,朝左手擊去,道:「鐵定就是那幫刺客了,看來那群刺客有些來頭,竟然還能殺進宮來!」
姜成的思緒彷彿又被拉入那日的危機中,他一字一字道:「那日秀女險些被他們劫持,微臣當時的人手不足,還好他們自己逃走了,否則微臣硬打是打不過的。哦,微臣還在他們逃走的路上,發現了一些像是火-葯的痕迹。」
「火-葯?」
「是,不過微臣也不太確定究竟是不是火藥,更何況當時秀女的安危更重要,微臣可不敢有違聖旨,只好先將秀女護送進宮,再給大理寺報了那一隊刺客的事情。」
遂王似是沉思,「火藥……尋常人運送那麼多火藥,怎麼可能,難道是私炮局的人么?這,這離過年還早啊。」
姜成搖搖頭,「罷了,根據這些也猜不出什麼來,只是咱們怎樣才能抓出今日的刺客?」
遂王憤恨,「今日我和這位刺客交了次手,已經熟悉了他出招的路子。以後若再遇到,本王便可以輕而易舉地試出他來!」
兩人借著月光,快步朝大理寺趕去,空中偶爾有幾滴細雨灑下,伴隨而來的是漸漸升騰的霧靄。
這一晚的夜襲,少不了讓宮中人心惶惶,嬪妃和宮人們第二天晚上竟不敢外出了。皇帝更是震怒,深恨刺客藐視皇權,敢深入後宮行刺,於是又將這個案子給了大理寺的人。
大理寺要翻查的案子實在太多,近十年來又人才稀疏,因此辦案有些失力,反而一拖再拖,久久沒有線索。
寒氣愈發逼人,早晨若是不披上一件斗篷,怕是難以出門的。
如此寒冷的天氣,在郊外趕路更是艱辛。
蕭荷凌隨司空峻花了一周,方才趕到襄州城內,又接連在這裡駐守了十日。雖說皇帝總擔心各藩鎮的軍閥會前來製造混亂,可半個多月過去,終究是連軍閥的額影子也沒見著,司空峻原本呈了一封軍報,問是否可以早日撤回長安,皇帝卻道等十一月再撤也不遲。
襄州似乎與長安並無區別,只是市井人群熙熙攘攘,卻都行色匆匆,將自己從集市上買來的東西緊緊抱在懷裡,更是少見年輕女子走上街頭。
蕭荷凌和司空峻坐於馬背上,望著飛檐翹角和來往人群,蕭荷凌後背忽覺一陣涼意,像是這看似有一絲生機的市井實際上只是海市蜃樓一般恍惚。經過一家客棧時,門口的車夫馱著一袋麵粉,忽然那車夫不知怎地,兩手一酸,一整袋麵粉便掉落在地上,引得粉末漫天,宛如戰場硝煙一般,招來客棧老闆娘的聲聲咒罵。
司空峻拿起一張布給蕭荷凌擋在口鼻前,蕭荷凌半憋著氣,道:「為何這裡的集市上也一片死氣沉沉的感覺,比不得長安……」
司空峻望著遠處,道:「想家啦?」
蕭荷凌放下布匹,側頭道:「是啊,你說天底下有我這樣的人么?陰陰進不了宮,卻也不能回家。即便是偷偷回了家,也只能成日悄悄待在家裡,繼續做閨閣之女,一輩子也不能嫁人了。」
司空峻笑了笑,身上的披甲發出一陣輕微的響動:「其實近日以來我也總想著這個問題,你一個姑娘,總不能成日跟著我在各處奔波受苦吧。」
蕭荷凌望著天上幾處極薄的雲,長出了一口氣,亦不曉得該回答什麼。
走了許久,一行人找了一處客棧住下,這裡的店家比方才的親切許多,無人咒罵做事不利索的店小二,也無人報怨門可羅雀的生意。
店家招呼了幾人入住,蕭荷凌和福安住在最頂上的一層,從這裡可以眺望襄州遠處,晚上燈火熹微,和她入宮前夜的長安城並無差別。
用晚飯的時候,老闆特意拿了好酒與司空峻和將士們暢飲,司空峻掏出一袋銀子作為酒錢,老闆卻擺擺手不收,仰頭一口飲盡一碗清酒。
司空峻有些過意不去:「店家,您這麼好的酒拿給我和弟兄們,還不收錢,我怎麼好意思。」
老闆放下碗,嘆了一口氣:「你們肯光臨我這兒就是最好的了哩,我也左不過是就聲兒端一壺酒上來。唉,要說當今這生意呀,乖乖彪,無人問津咯!」
司空峻半猜著老闆的口音,問道:「此地看上去和長安城並無二致,只是這街上的人是少了些。」
蕭荷凌夾了一夾菜,亦點頭,「是,方才我們還看到送麵粉的車夫也無精打採的,似乎是窮苦人家。」
老闆指了指外面:「挨跟兒那家店,人家裡也是窮得吃不上飯,後來抓壯丁,被征去打仗哩,都是考兌人,抓了壯丁連一點兒銀子都莫得,造孽呦。後來那老闆娘扯了根布頭上吊了。不過,說來也怪,那家店後來聽說是被落英坊的人給盤下來了。」
眾人聽得心底一陣唏噓,蕭荷凌望了望司空峻,又朝老闆道:「落英坊是為何?」
老闆沉默一陣,也答不上來,皺眉道:「落英坊在江湖上來去無蹤,至今未曾見那店開過門。」
如此,司空峻便無從再過問落英坊的事,只道:「店家,這裡跟長安並不算遠,怎會蕭條至此?」
「兵強則驅逐將軍,將軍強則逐元帥而自立!」老闆一飲而盡道。
司空峻微微錯齶,這和他在朝中的所見所聞大相庭徑,反倒讓他多了幾分見識,遂也陪著老闆喝起酒來。
蕭荷凌沉默片刻,想了想,頷首道:「這樣一來,成功上位之人必定答謝將士,若是失敗,繼任者和朝廷也會大肆封賞,以籠絡軍心。」
老闆閉眼點點頭,抿嘴不言。其餘將士們也都坐在另外兩張桌上,各自埋頭吃著飯菜,並不對司空峻和老闆的交談有所置喙。
司空峻面露難色,又倒滿了酒,道:「這樣的風氣皆是源於節度使軍權囂張,店家從前是做什麼的?」
老闆又搖了搖頭,「身在其中,自然可知,老夫今日口出狂言,將軍若是以此罪名要逮捕老夫,老夫也無可奈何。」
「哦,不不不,店家所說只是受苦百姓的有感而發罷了,何罪之有,言重,言重。」
「長安城是好,」老闆起身走向後院,聲音越來越小:「為遮天眼啊……」
如此,店裡便只剩下了司空峻等十餘人,大家琢磨著老闆的話,面面相覷。蕭荷凌和福安用完飯,便起身告辭上樓,司空峻亦無甚胃口,便佩了劍,護送兩人回房去。
第二日天色晴好,但日頭似乎總隔得遠遠的,只有光而沒有絲毫的溫暖。司空峻一大早便和將士們在襄州城裡巡遊,給皇帝收集可靠的消息,直到中午才回來。
蕭荷凌和福安幫著店家將午飯做好了端出來,三桌熱騰騰的飯菜雖多為素食麵團,但在走了一上午的將士們眼裡,還是不可多得的佳肴。
福安行了一禮:「將軍勿要介意,這裡只能買到這些了。」說罷,便和一名手下去了後院拿東西。
蕭荷凌遞給司空峻一張絲絹擦汗,「瞧你累的,我便是在廚房一上午,也沒你出的汗多。」
司空峻見狀,揮了揮手臂,道:「罷了,不說這些讓人灰心的話。你瞧,你送我的珊瑚手串,我可是一直都戴著呢。」
蕭荷凌看了看司空峻的模樣,心頭覺得好笑,不免也伸出左手:「瞧你說的,像我沒有日日戴著似的,笑什麼呢。」
說著,福安又和一名手下從後院帶了些果子和草藥來,端了滿滿一籃子。
司空峻指著裡頭的東西問蕭荷凌:「這是你一大早讓福安去採的?」
蕭荷凌點點頭,走到福安身邊,慢慢道:「將軍瞧,這是天青地白,襄州城裡多的是,若是軍中有人身子不適,熬成藥水服用即可,這些烏色的小果子是草果,藥效低一些罷了;另外這佛手更是常見的藥草,想必將軍也認得。」
司空峻眼中欣喜:「你在深閨之中,怎地知道這些?」
「實不相瞞,我只不過是假裝日日在深閨中罷了,平時偶爾和福安偷偷翻牆溜出去閑逛,自然是識得這些常見藥草了。」
司空峻見蕭荷凌雙頰一紅,亦是忍俊不禁,笑道:「沒想到你的『閨閣』生活如此有趣,我今日算是開了眼界了。」
蕭荷凌輕輕推了推司空峻,「以後可不許再拿這些女孩子的私事兒取笑我,還不快去燒些水,咱們把這些草藥洗了晒乾。」
福安報怨道:「只是快入冬了,也不知道會不會產生一股子霉味兒。」
吃完飯,司空峻的幾個手下又前來幫忙,各自找來了水,仔仔細細地將那些藥草和果子盡數清洗了一遍又一遍。成日無事,蕭荷凌便和福安結伴在襄州城裡轉悠,亦不覺日子苦悶漫長。
大陰宮中,仍是一片安然之景。
這邊廂,清芸侍了寢,依禮,第二天需要拜見皇后,並晉陞位份。
一大早,皇后的清寧宮又熱鬧了起來。寶座之上,皇后正襟危坐,道:「蕭才人進宮後身子不適,昨日方才侍寢。蕭才人很得陛下喜愛,因此本宮便代陛下賞賜你這些東西,希望你能早已誕下皇嗣。」
清芸一一謝過。
皇后又道:「陛下口諭,才人蕭氏,毓質名門,敬穆持躬,賜封號『穆』,晉為正三品婕妤。」
德妃話如冷箭,凜冽道:「小戶商人的採選秀女,怎可由正五品才人連晉兩級,還賜了封號,豈非於其他妃嬪不公?」
在座的人皆愣住,不免朝皇后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