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召德的秘密
寶象的死在寺內雖然沒有引起過多的關注,但對住持召德來說卻是痛失肱骨的沉重打擊。
唐昭宗的大唐帝國是殘唐五代最混亂的時期,昭宗想改變,他也看到了帝國的病根:藩鎮和宦官。剷除宦官、打擊藩鎮是昭宗政治的主要路線,宦官的整治在他的謀劃下正在進行,但是大唐帝國已經沒有能力正面對抗藩鎮。要想在險惡的藩鎮勢力中找到肉吃,就必須等待機會,必須一擊必殺。
劉紹棠正是昭宗剷除宦官楊復恭掌握中央禁軍之後在禁軍內提拔起來的得力人才,楊復恭逃亡西川后,蜀地陷入了軍閥混戰弱肉強食的混亂局面。劉紹棠被昭宗遣往巴蜀,在經歷了大大小小多次軍閥的戰亂后,這位劉大人倒是忠心耿耿,不僅為皇帝竊取了大量政治軍事情報,還為昭宗的吐蕃和南詔事宜盡心竭力,著實是一位得力幹將。
南詔之亂是大唐後期帝國的頑疾,劉紹棠的作為其實也是為國為民的大功績,但因角度的不同就產生了不一樣的結果。對於南真來說,他劉大人可是我家族的仇人,我豈能與你善罷甘休。
劉紹棠在成都之圍后正式出家,在吐蕃大召寺改名召德,以銘記昭宗帝之恩德,可見其對主子的忠心。寶象是他在峨眉山時收的弟子,跟隨了他將近二十多年,看著弟子的遺體,老方丈還是禁不住有些神情恍惚。
寺里突起變故,他已有預感,但他卻無法想象結局竟然如此意外。若不是那位將軍在寺內,這樣的悲劇應該不會發生,他內心有自責,有遺憾。對於這個弟子,他是非常寄予厚望的。佛法修為上的寶象已經和自己不相上下,正是因為他把太多時間用於參禪悟道上,以至於如今不能自保,身處這樣的亂世,沒有一身過硬的本事看來還是難成大事,悔不該讓他過於沉迷於法理。可見召德如此境界確實不是外人想象的那般高深,所以寶象的死是他內心深深的一道梗。
矛頭直指格丹,召德再也想不出有誰有如此能耐在寺內掀起如此大的波瀾。那日寺門外的縱火事件很顯然有金烏門的蛛絲馬跡,他已經派人作了詳細調查。端午那日,格丹身邊那位自始至終沒有吭聲的人毋庸置疑是完全有能力對寶象完成擊殺的人。
那日,南真只是用炁勁感知到層層疊疊的氣浪拍擊而來,可他不知道的是,格丹一行共有六人,那氣浪可不是格丹所為,而是他身旁另一位中年女人的傑作。不光是氣浪,他們六人冒雨入寺,可是在六人身上竟有一層氣息形成了一個碩大的氣罩,雨不沾身。是以,召德當日表現得也非常的盡人意,幾乎是爽快得毫無保留,令格丹也不好意思再提過分的要求,是以才有後來約見南真的請求。
南真只探測出五人的氣息,就憑藉著這樣的能力,召德有理由把矛頭直指格丹,格丹為何知道召德方丈具有高深功法的事當然也是因這位中年女人。
召德老和尚當初來到嶺南大慈恩寺可不簡單隻是來掛單修行,淮南楊家的支持是其中重要的原因,所以他的平步青雲是有背景的,召德方丈為了心愛的徒弟,不得已又一次捲入了政治洪流。藉助淮南藩鎮的力量,召德對金烏在江寧的據點進行了打擊,一個出家高僧這麼大的報復心還真是少見,從中也可窺見寶象大師的隕落對召德內心的打擊之大。寶象將來的佛法修為絕對是要完全超越他召德的,這麼多年遊走在各方勢力間的權力遊戲他其實已經很疲憊,寶象出色的表現讓他有了另一種成就感,那是經過他二十多年辛勤教導培養的成果,他痛惜自己的成果被人毀壞,他不想善罷甘休。
金烏門在江州的藥鋪遭到查抄,一干人等盡數被官府收監,洪五對縱火事件供認不諱,並且一口認定是自己與慈恩寺的私人恩怨,與他人無關。
召德老和尚相信只有格丹才有這個能力,所以對於洪五的說辭他並不意外,密室里的秘密被別人掌握,他不想把局面弄得不可收拾。因此,他雖想打擊金烏,但投鼠忌器,也不敢做得太過。
是什麼秘密讓老和尚有所忌憚呢,正是羈押長青之事。長青失蹤,唯一聽到長青死訊的兩個長老也被南真斬殺,因此,召德對那天發生在密室之事全然不知,只能靠猜測來判斷。也幸虧南真小小年紀就這麼縝密的心思,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要不然如果老和尚知道長青已死他就就會肆無忌憚地大張旗鼓報復金烏,洪五等人可能已經在嚴刑下托盤而出了。
南真這幾日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安葬了師叔,師叔臨終時不讓他知道真相是對自己的保護。但南真另有打算,即便不是為師叔報仇,他也想知道召德的底細,這也是南真漸漸長大后渴望檢驗自己能力的一種訴求,而『灰叔叔』也想知道其中的內幕,更何況長青師叔的仇怎麼可能放得下呢,就算粉身碎骨他也無法報答師叔師伯對自己的恩德,這就是他的底線。
慈恩寺三位高僧的隕落對兩淮吳越佛教界的震動不可謂不大,特別是兩位達摩院的執法長老,那都是在梅嶺禪宗響噹噹的高僧大德。召德老和尚設祭壇開法會,為他們著實費了些功夫。本來召德是不想弄出這麼大動靜的,畢竟在他們的死因背後有著許多關係重大的秘密。但是他得向那些覬覦他名望、地位的人有所交待,這其中還有那位在兩淮地界權勢熏天的將軍。
召德本就是一個深諳權謀、在各種權勢之間沉浮多年的人,出家人的身份只不過是他的一種偽裝。大唐帝國滅亡后,他的心和許多唐帝國的信徒一樣無法釋懷,但他這種不甘和沮喪又無法找到傾瀉的出口,所以他的內心只有無助和無奈,而寶象的隕落更加劇了他多年來一直隱忍按耐的內心的衝突。開始時他只是為了在亂世安身立命,隨之而來的一系列變故又把他推向了權力鬥爭的前沿,他沒有選擇的權力,他根本就是一個控線木偶。
大慈恩寺之行,是唐帝國滅亡前的最後一個冒險之行。根據昭宗的授意,他來兩淮是想要促成吳越組成聯盟對付朱溫,可惜唐帝國已是風雨飄搖,回天乏術。
大唐滅亡后,他曾經以為自己勘破了塵緣,可以真正靜心皈依佛門。一個沒有了信念、沒有了約束的靈魂終於有了歸宿,他甚至開始了潛心修法,但這一切隨著那位將軍的到來,發生了改變。而寶象的死則是這一切狀態的臨界點,因為與寶象既是上下級又是師徒,甚至如父子一樣的關係,他又一次成為政治博弈的棋子。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同樣與長青和無塵道長一樣身不由己地在這亂世里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