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午夜12點死去（三）

六月十七日，氣溫比昨日稍高，但清晨還是能吹到涼爽的風。

特別是上午四點半的風，吹起來更是帶勁。

617一夜沒睡，在書桌前坐了一夜。幸好他還年輕，不至於熬一天夜就猝死。

他翻來覆去地回想616說過的話，將它們一一記錄在紙上。可隨即他又害怕，忍不住想如果有人發現了紙條怎麼辦，或是如果管理員發現他知曉了這些事怎麼辦。

但冷靜下來后想想，616的話並不是完美的，相反還存在許多漏洞，模稜兩可的地方也數不勝數。

到底哪部分是真，哪部分是假？他又該相信什麼？他還能信任誰？

這些問題連帶著616死去的模樣糾纏著他。

門被有規律的敲響，嚇得他一屁股坐地上，以為是管理員來滅口了。

617湊在貓眼上看了，門外的林青潯連忙露出一個自以為飽含善意的笑容，並比了個口型——「早上好」。

神經病吧！誰沒事凌晨四點來敲門啊！

猶豫幾秒，617還是開門讓他進來了。畢竟他現在好像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了。

「需要換鞋嗎？」林青潯問道。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意這個？！不過617還是老老實實地拿了雙一次性拖鞋給他。

「謝謝。」

「大清早找你是因為，這個時間點絕對不會碰見其他人。」，林青潯說道，「我進了很多沒有住戶的屋子，找到他們的任務清單。上面沒有任何一條的起床時間在五點鐘之前，遲的時候甚至十一點起的都有。」

「這個時間點很安全。」

林青潯把擅闖住宅的事以一種義正嚴辭的方式講出來，彷彿他幹了什麼溫暖人心的好事。

617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只好含糊地應了個語氣詞。

不出一分鐘，林青潯就褪去了溫柔有禮的殼子，開始大搖大擺地給自己倒了杯茶，然後以一種「在自己家」的放鬆感往沙發上一坐。

「你也坐下，我們需要聊一聊。」

正當617不知道怎麼才能說清發生的亂七八糟事和自己的想法時，林青潯頗為善解人意地說：「沒關係，我已經知道616死了，還是自殺。」

「我當時在衣櫃里，通過縫看完了全程。」

整句話信息量太大，打了617一個措手不及。

「額……啊，嗯。你是怎麼進他屋子的？」

他人是不能擅闖有主之屋的，規定是這麼說的。

「啊，確實。我去有人的屋子時的確有股力量把我攔在門外了。」林青潯點點頭。

「別誤會，我不是他放進來的。」，林青潯說道，「我去的時候他家沒人，就溜了進去。這麼一想，我躲了好幾個小時呢，難怪腰酸背痛的。」

「啊，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應該是為了確認你在不在某個屋子，被管理員拜託了。」617說道。

噯？說到底616不就是為了察看你在不在那間屋子才出去的嗎？感情是被套路了。

「話說，住戶消失有什麼規律嗎？」林青潯氣定神閑地問。

「不清楚，隨機的吧……」，617頓了頓，「我沒注意。」

他平時連門都不怎麼出，還指望他知道這種事嗎？最多平時在群里聽別的住戶提一嘴，哪能把控全貌啊。

林青潯把茶水一飲而盡，站起身說道：「我明白了。」

真搞不懂他明白了什麼鬼。

林青潯熟門熟路地從冰箱里找了瓶冰可樂，高高興興地喝了起來，邊喝還邊感嘆：「果然還是這個好啊！」

「你還真是不把自己當外人啊。」

「啊，我想起來了。有些住戶屬於永遠都不會消失的那一類，群里好像提過。」，617興奮地望向林青潯，「他們會不會是實驗成功的額……實驗體之類的？」

林青潯看著617半響都沒說話。表情可以用一個成語概括——欲言又止。

他偏過頭，低低地笑了一聲。

「……果然存在信息差。」

「你說什麼？」

「我誇你聰明。」林青潯喝口飲料。

在他看來，事情遠沒有617想得那麼複雜。可偏偏他沒辦法告訴617真相。

怎麼說？難不成告訴他，他是生活在一個夢境中，他只是夢境中的一個角色，他所擔心的一切都是無用功嗎？

「真的嗎？我感覺你在罵我。」617表示懷疑。

「啊，真的。不如我們來交換一下情報吧。」

夢境內的角色和入夢師天然有信息差。

入夢師可以掌握夢境主人的信息，夢境誕生的背景，夢境的種種參數，但他們沒辦法掌握夢境內部的具體情報。

有時候夢境遵循自己的一套邏輯，甚至違背常識，就好比他現在進入的這個夢境。這就導致有時入夢師需要自己搜集情報，了解夢境內人物理所應當具備的知識。

但以上並非是必要之舉，而是輔助入夢師完成任務的行為罷了。

一般來說，入夢師的所必須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清除夢境異變。

林青潯心想，果然外勤組要處理的夢境和事務組的不太一樣啊。

好在都很有趣。

「可我幾乎什麼都不清楚……」617低下頭。

放屁！你以為他知道得比你多嗎！

「沒關係。」

「我想問一下，你知道我的名字嗎？可以告訴我嗎？」617懇切地盯著林青潯。

如果不清楚自己的名字，他感覺自己就像孤零零飄蕩在人世間的幽靈。

林青潯拿著飲料瓶的手指微微一動。他說：「高平樂。」

「你的名字，高平樂。」

幸好他進這個夢境之前閱讀了任務報告。

「高平樂，高平樂……」高平樂低下頭喃喃道。

「我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他對這個名字並沒有熟悉感，但奇怪的是，他不覺得林青潯隨便編了個名字糊弄他。

高平樂，這就是他的名字。

林青潯嘆口氣：「理所當然的事。」

夢境主體，高平樂。

因為不明原因昏迷兩三天，母親將其送至醫院。醫院的特殊部門檢測出高平樂昏迷的原因在與他的夢境。

夢境困住了他。

進一步檢查后，確認高平樂夢境發生了異變，且夢域有破碎的情況。

任務移交給17支隊處理。隊長張哲望到達夢境主體住處后判斷，周圍有被其波及的人，推測高平樂夢域在數月前就存在破碎現象，並侵入了他人的夢境。

好在情況不嚴重。

這是他的第一次外勤任務，得好好完成啊。

林青潯進入夢境后出現的地點就在這一層。準確來說是他的天賦指引著他降臨到這一層。

整個夢境就是一棟樓。雖然從窗子能看見藍天白雲，以及其他的樓，但是窗子是死死鎖住的。他找東西把窗戶砸開后，窗外就只剩一片虛無了。

直覺告訴他很危險。

他看著螺旋下降的樓梯，一眼根本望不到盡頭。無限延展的樓梯最後相匯聚在黑暗中。向上看也一樣。

林青潯扔了個東西下去，半天聽不到響。

或許壓根就沒有盡頭。

這棟樓是以高平樂的居住的地方為模版。準確來說，是把他居住的那一層複製粘貼而成的。

奇特的夢。

林青潯敲開616的門，裝作新來的住戶與其攀談。在聊到電梯話題的時候，原本不存在電梯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間小電梯。

也許是高平樂沉睡的意識在暗暗主導夢境。不過他住的地方原本是沒有電梯的，而且如此狹小的電梯他還是頭一次見。

他後來特地去嘗試一番，結果電梯完全沒反應。

然後他敲了對面的門，結果沒人應。林青潯選擇下樓，敲了一家又一家的門，感覺自己活像個敬業的推銷員。

下了幾十層，林青潯累得夠嗆，收穫卻不大。至少沒有直接線索能指明異變所在。

夢境異變最麻煩的地方在於，入夢師需要優秀的甄辨能力才能分清異變是什麼，而什麼又是因為異變才誕生出來的。

必須要搞清楚因果關係。

然後林青潯開始爬樓，爬回616號門前，然後繼續往上爬。但是沒爬幾層他就停下了腳步，因為樓梯突然消失了。

媽了個大巴子！建模沒建完是吧！

他癱坐在地上，思考半響后覺得異變還是最有可能與616有關。

沒有什麼特殊原因，問就是直覺。

好吧，認真回答的話就是他進入夢境的時間是六月十九日，而夢境主體高平樂昏睡了有兩三天。換言之，大概在六月十六日到六月十七日之間，高平樂被困在夢境里。

因為不知道他是睡著睡著被困住了，還是一入睡就被困住了，所以無法得知具體時間。

今年是893年，門牌上的前三位數字是893。後面三位數字應該代表的是日期。

這麼一想確實很合理。

但問題是每一間屋子裡住的高平樂代表什麼？說實話，當林青潯敲開一間又一間屋子時，發現每一位住戶都長得一樣時，他心情無比複雜。

雖然和616聊天時，他就注意到門牌號，但實際見到還是很微妙。

如果裡面的人一起出來，他該怎麼分清誰是誰。

他先假定屋子裡住的高平樂代表每一天的高平樂，以此為基礎進行接下來的推理。

林青潯看著眼前激動的高平樂，淡淡地說：「下面，我要問你一些事，希望你能如實回答。」

怎麼就能把一切當成是實驗呢？偏得也太狠了吧。

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因為對方還有616並不擁有和他同等的信息。

所以他不能自以為是，不能將自己認為理所應當的應該知曉的事強加到別人頭上。

對於高平樂617和616來說，他也是一樣。

「第一個問題，昨天那樣的謀殺是都發生午夜十二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