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離開

被感染的奧安鎮承載著許多少年曾經的回憶。他這漫長旅途的第一站便是在此落腳。

歷經被審判的危險，歷經為獵殺怪物的S級委託拼盡全力的那一場場戰鬥，歷經庫爾斯特的追擊和夥伴的消亡，也親眼見證了堂堂奧安鎮在一夜之間淪為不死族孵化的溫床。

崛起和隕落在眼前如幻燈片般一遍又一遍閃過。過往的回憶浩瀚如星辰。

少年本以為自己的努力會有回報。利用黃金之種的力量凈化奧安的感染，曾屬於這座城市的輝煌定會回歸。

但他怎麼也不會想到，黑格斯王的允諾僅僅是個打開罪孽之門的幌子。自己最信賴的三名下屬被剝離了精神，替換為了他的信徒。雖然確實幫助少年打贏了那場艱難的戰鬥，但代價卻是——

少年成為了他在人界擴展信仰，發展勢力的傀儡。那位王冷漠而深邃的眼神，或許早就在提醒少年，他從來都不曾在意或者是認同過少年的任何理想。

他想做的，只有讓人界恢復對黑格斯的信仰，從而讓他在神界的戰鬥中奪得更多的黑夜聖域。

於是，三名庫爾斯特犯下了滔天之罪行，讓黑格斯王與利帕尼之間產生了直接的矛盾和衝突，又將這番糾結轉嫁到了「統領他們」的少年身上。

如今，讓少年去利帕尼與他們會面的目的，正是想讓利帕尼聖樹鎮成為黑格斯在人間的信仰傳播聖所，以少年為締結盟約的紐帶，確立一層深厚的互助互利的關係。

所以雖說少年也屬於這層關係的受益人，但其實黑格斯才是背後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聖樹鎮將逐漸成為受他掌控的地盤，以此為中心，黑格斯的信仰將逐漸擴散到周圍的各個角落，直到將哈爾瓦拉王的信仰力徹底壓制。

即便少年已經完全明白了這層道理，但卻根本無力阻止。歸根到底，己方的實力與遠古的庫爾斯特們相比差距太大了，他壓根就沒有叫板的資本。

庫爾斯特們依舊留著少年的項上人頭，只是因為黑格斯認為少年還有利用的價值。而當少年失去價值的時候，一刀切成兩半就是他唯一的歸宿。

這個時候，他不得不想起了那慈祥和善卻又相當不正經的元素師老頭。如果他在的話......那少年絕對不會面臨如此被要挾的窘境。

可是，哪來的那麼多如果。即使這樣的行徑註定會帶來不可挽回的噩運......也只能淡然接受了。

少年輕嘆了一口氣。天空中的血色光芒，伴隨著少年出城的腳步而漸漸黯淡。一開始掃蕩畸變體爬升的道路何等艱險，如今從上往下走時卻輕鬆異常。

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所付出的巨大犧牲也就此毫無意義。

少年最後回望了創世之塔一眼。那高聳入雲的宏偉巨建，已漸漸埋沒在了煙霧繚繞的死氣之中。這次撤離，再來的時候又不知要過去多久。

三名庫爾斯特神色輕鬆，壓根不把這番撤退當回事。而這對於傑式卡和少年來說的打擊有多大，或許也只有米歇爾能感受到了。

而米歇爾卻也是神色平靜。他緩步走下台階，鎮定從容，甚至在路過少年身邊時，連視線都未曾撇開一步。

那一瞬間，少年有些明白了......

像米歇爾這般睿智高深之人，早已參透這世界上一切冷暖的真理。

或許離開奧安的決定......早已被銘刻在了命運的石碑之上，所以米歇爾才能這般坦然。

而這從未斷過的命線，從此刻開始，即將串聯到新的軌跡上。

所以無論內心多麼忐忑和痛苦，這正是必須經歷的，既定的故事。

【走吧。你知道的，再留戀也毫無意義。這是黑格斯王的授意，這是他對你的要求。】

【你渴求他的力量......這便是結果，這便是交易的籌碼。你必須承擔你選擇的結果。】

【世上從來沒有不勞而獲的力量。獵頭獲得神賜所必須承擔的代價，就是如此。】

德萊阿古停步，站在少年面前。他高大偉岸的身軀，足足比少年高上兩倍。

那股威嚴和凌冽的氣息，何等令人震顫。

但少年已面如冰霜。他對庫爾斯特的態度除了厭惡之外，已別無他物。

「一旦離開奧安鎮......所有曾付諸的努力都會毫無意義。這裡將再度淪為煉獄。不死族們......將再度猖獗。」

「我們將成為罪人。我們本有能力將它快些救贖，以防變成禍患。最佳時機錯過了的話，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你，還有你們的黑格斯王，真的做好了面對這種惡果的覺悟嗎？感染擴散的結果，你們能接受嗎？就為了一己私慾......就——」

【無需再多言了。你明白的，那位王做出了決定就不會再悔改。】

迎接少年的，是殘酷冷漠的回答。

【只要不威脅到利帕尼，奧安鎮的毀滅就任隨它去。我們唯一能確保的只有利帕尼的安全。】

【不死族感染奧安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放棄它是最好的選擇。】

【不要再執迷不悟於你那可悲的夢想。即便是要用上黃金之種，也理應用在更有價值的地方。】

【同樣的話......我不會再說第二遍。】

【忠於吾王黑格斯，或是死於黃泉之刃下。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斷。】

德萊阿古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隨同著他一起踏出奧安城門廢墟的還有他的兩位兄弟——伊夏和路希維爾。城外，是不死族癲狂的嘶鳴混雜著冒險家們的哀嚎與戰吼。

不知覺間，奧安的推進已持續了三天三夜。在這血肉之潮和污染之源中的戰鬥讓少年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城外不死族肆虐殺戮的煉獄。

斗轉星移，滄海桑田。田野上慘絕人寰的屍骸，零碎的斷臂器官，都在詮釋著一場又一場動亂的爆發，一場又一場殺戮的開始。

不死族以奧安為中心，已開始了他們猶如燎原星火般猛烈的擴張。數以萬計的不死族從戰死的士兵和冒險家屍體中復生，又逐漸將更多的村莊和營壘夷為平地，殘忍啃食那些可憐難民的血肉。

它們毫無憐憫，它們只知進食。將血肉視為自身唯一武器的不死族，將那些依仗奧術和戰法自以為是的冒險家們輕鬆擊潰。它們所代表的扭曲，污穢與邪獰，已絕非普通人類所能抗衡。

天災一般降臨人間的不死族......將再次掀起腥風血雨。

【不死族......真的重新回歸了。】

傑式卡手持大劍，迎風而立著。涅塔之傲永不熄滅的光芒，卻在面對這般昏暗的猩紅地獄之景時黯然失色。

他微眯起雙眼，眺望著遠方被鮮血染紅的田野，似乎開始回想起自己的過往。

有關朋友科林·曼奇，和自己妻子的一切......

而少年，踏過那些還未風乾的畸變體屍體，便也離開了城區內部，回到了與叛律者瑞克·修爾戰鬥的城門口。

他靜靜走到傑式卡身邊，心事重重。

「是啊......不死族，真的再臨了。歷盡近六百年的沉寂。」

「天災的全面入侵，即將到來。」

「而未受凈化的奧安......將成為永遠的大墓地。」

這時候，少年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家鄉，洛蘭小村。

這小村就離奧安不遠。他在洛蘭長大，因為是孤兒而深受村民愛護，因此他對洛蘭有著極其深厚的感情，充斥著永遠無法淡去的眷戀和熱愛。

但因為獵頭之書，他開始對獵頭這一職業充滿了憧憬，也充滿了自己要成為英雄的野心。他意圖繼承芮爾的意志，探尋屬於獵頭的神秘史詩之旅。

所以他不顧勸阻離開家鄉，向著外面探險，這才遇到了騎士瑪爾，這才有了後面的紛紛擾擾。

而現在，那小村莊又是否能在不死族的肆虐下倖存？那些叔叔伯伯阿姨，還有比自己更小的孩子們......都還好嗎？王國，會將他們保護起來嗎？軍隊會施以援手嗎？

已經無法看到了。如此多的不死族在附近徘徊，想要回到洛蘭小村已經太奢侈了。只有依靠黃金之種才能重新開闢道路。

迎著刺骨的涼風，感覺有些冷的少年裹緊了斗篷。他從村子里一出來時便穿著它。

那是由村長親手為他縫製的。村長即使不支持少年獨自闖蕩的決定，卻還是尊重了他的意願，親自送少年出門。

斗篷的背面陰影處，一個難被人注意到的角落中，刻著一個溫柔的笑臉。

【孩子啊。】

它似乎在說。

【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大家，都還會等著你。一直會等著你。】

漫天的落葉，訴嘆著哀曲的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