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無盡夢魘.
皇貴妃鮮紅透亮的指甲隨意擦過葡萄,嘴裡掛著一絲笑意,朝二皇子遞了一個眼神。呼蘭國公主自幼在冷心冷肺的皇宮長大,生母身份地位,自幼便養成了察言觀色的好本事。此時,她看見皇貴妃遞過去的眼神,又順著看見了二皇子俊美的面容,掩去眼中算計,臉上笑意也真切了三分。
「呼蘭國物資匱乏,地廣人稀,而大秦地大物博,今日一見果然奇珍無數,僅一個宴會,便彙集了天下半數的珍寶。我願代表呼蘭國,贈與馬匹千騎,互通貿易,使兩國永修舊好。」呼蘭國公主笑意盈盈,看向二皇子眸子里千般水色,萬分情誼,被台上台下的人盡數看去,而公主眼裡則是勢在必得的決心。
大秦現如今最缺的就是馬匹,而呼蘭國馬匹雄壯,若是能夠打開兩國貿易通道,對於兩國都是有益無害的事情。她此次奉命和親,也是抱著必勝的決心來的。
二皇子眼神卻若有若無的從景珏身上掃過,手上拿著把青白色羽扇,微微搖了搖,可開口的話卻讓呼蘭國公主臉色煞白。
「父王宮中四妃還缺一位,公主國色天香倒是配得上這位置。兒臣對景家次女一見如故,倒不如今日湊個雙喜。」皇貴妃剝葡萄的手停了下來,掃了一眼景珏,面上笑意不變,令人無法猜透她的想法。
而坐在高位上的皇帝,臉上笑容卻是多了一分。除了底下的公主臉色煞白外,在座的人均是掛著笑意。因為所有人都知道紅鸞是景家的養女,定不可能被封得正妃之位,所以這二皇子的正妃,剩下的名門嫡女還有得爭一爭。
「好。」最高位的皇帝發了話,「景家次女是誰,上來給朕看看。」
紅鸞穿著早先選好的華美服飾,身段優美,直挺挺在公主身側跪了下來,一時間兩個容貌姝麗的女子,盡然不分高下,使人移不開眼去。
「倒是個模樣標誌的。」皇貴妃放下茶開了口道。
皇帝聽聞也點點頭,當即定下了這兩門親事。
紅鸞和公主同時拜謝,只不過兩個人臉上笑意卻都略顯勉強。
回到座位時,公主的腳步甚至踉蹌了一下。景珏對這一幕倒是不感意外,在之前皇帝的問話中,景珏就知道這公主除了入宮為妃就沒有別的退路,除非她自願下嫁於普通人家,因為在這裡靠近政治權力中心的人,她只有一人可選。
過了大半時辰,宴會已近尾聲,一陣熟悉的味道出現在景珏鼻間。
景珏皺著眉頭,發現那味道居然是從她的腰間傳來。
景珏在心裡嘆了口氣,那袖工精細的腰封上傳來股股暗香,同時宴會上也傳出一陣騷動。
「副使大人?副使大人您醒醒,這可是宴會,不能睡呀。」
「副使大人,副……」
「啊——」
一個穿著藍色衣服的男人驚聲尖叫起來,他們座位正好在景珏左側,此時酒香瀰漫,熏得人眼神昏花,下一秒,那些人便倒了下去。一連倒了幾個人,景珏腦內清明,微微拂額,做了個體力不支的動作,若是她猜的沒錯,是那個人開始動手了。。
「不好了,死人了!」
呼蘭國公主呆坐在原地,不明白事態的發展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啊,你手上怎麼有蟲子,別靠近我。」紅鸞忽然看著公主驚懼的叫道,瞬間一批侍衛涌了上來,把那呼蘭國公主團團圍住。
在歷史上就有過呼蘭國使臣在宴會上毒殺人的兇案,所以所有人都開始戒備起來。
「這呼蘭國與南疆都擅長巫蠱之術,這蟲子與我前幾日看見的倒是一個模樣。」景珏臉色蒼白的開了口,而在坐的人都立刻離那公主遠了些。
那些倒下的人恰巧都是坐在呼蘭國旁邊的人,哪有那麼巧的事情!
忽然的坐在位置上的皇帝臉色大變,只感覺一股腥氣從喉嚨間涌了出來,接著就是一口鮮血。景珏注意到紅鸞眼底的詫異,似乎是對這一切毫不知情,只是餘光瞟了一眼呼蘭國公主的手。
血紅色的蟲子,腰封上熟悉的花香,蠱蟲,還有那皇家的陳年舊事,一樁樁的雜亂的事情,在景珏腦子裡快速涌動著。手裡杯盞做了一個打翻的動作,瞬間腰間的香味被濃重的酒氣所掩蓋。
景珏目光鎖定在了一個端著食盤,身體顫抖著的人,若是不出意外的話,那幾個暈倒的人就都是他乾的。
景珏神色微冷,徑直走到了那人面前,那人眼神渙散,忽然把盤子扔下,大聲喊道,「我不想死,救救我,我不想死,不行,不能殺她,唔——」話音剛落,他身體一個抽搐,就死在了景珏面前。
此時,熱鬧的宴會,變得安靜起來。
不是因為人平靜了,而是因為高聲吵鬧的幾個,都啞了嗓子,全都如同景珏先前審案的那般,猛然死去。
在身邊的一個侍衛是曾經跟著景珏審案的人,他在景珏的一個眼神下,用刀朝死去的人脖子某處躍動的地方刺去,一條紅色的蟲子露了出來。
「這蟲子和你手上的……」紅鸞忽然哭著開了口。
紅鸞可不是愛哭的性子,當初景珏救下她時,可沒忘了,當時那個女孩子手上拿把簪子,一臉兇狠的模樣。哪怕到了景家,錦衣玉食的嬌生養著,也不曾顯現出半分嬌弱來,更別提露出這副梨花帶雨的模樣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景珏差不多已經知道這幕後主使了,除了她,沒人可以使喚紅鸞做事。
「給朕把那個妖女帶上來!」
「景侍郎,你給我好好審!」除了呼蘭國的人,秦國大臣已經死了一片,這種事情除了外敵會做,他們也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會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情了。皇上一聽紅鸞的言論,就立刻把眼刀子甩向了公主,又急急宣了幾個御醫上來,而幾個年邁的御醫就站在下面,頭冷發汗的互相望著。
這蠱蟲可不是他們能治的東西。
紅鸞含著淚意的眼睛和景珏對視片刻,又倉皇轉開。景珏路過她旁邊,悄聲說道,「你也被她騙了。」
紅鸞臉色忽然發白。
景珏差不多已經把事情理清楚了,大夫人原先一直與先皇互生情愫,誰知道半路殺出個景侯爺朝先皇求親。而後大夫人日日見得先皇與所娶皇后恩愛萬分,甚至後宮空懸多年,只留皇后一人,將曾對自己許諾的萬般寵愛都無條件的賜予了另一個女人,大夫人心理也日益扭曲,她絕對不能接受自己的一腔情誼錯付於人。
而後景珏又了解到,大夫人兒女的死,似乎也與那先皇所立皇後有關,因為那皇后曾多次派人拜訪景家,給大夫人找過不痛快,只能說這是一場女人間的戰爭。最後,兩子雙亡。在愛人的背叛和喪子之痛的雙重打擊下,大夫人仍舊有著一個賢妻良母的完美人設本身就是不合理的事情,如今,景珏看著眼前這血腥的一幕幕,倒是對於大夫人的行為在心底有了解釋。也不知道為何,她總感覺她自己與這個世界有些割裂,就像是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一般。
而此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也出現在了這裡——是大夫人。
「你,你怎麼會來這。」
台上皇帝看著底下的女人,忽然面色變得不好看起來,一個女人能自由出入皇宮,無人通報,本身就是一件極其可怕的事情。這就說明了,在皇宮內,有人與外面的人聯手了,想到這皇帝臉色很不好的望向了身邊的人。
「伍郎也是在這死的呢。」大夫人看著倒地死去的一眾人開口柔柔的笑道。
眾所周知,先帝也是離奇暴斃去世。而景珏則通過二皇子所給予的他們往來的信件,知道那伍郎就是大夫人在年少情烈時對皇帝的昵稱。
「你倒是命大。」大夫人看著一旁面色如常的景珏,聞到景珏腰間傳來的酒香,眼底露出一絲瞭然。
大夫人並不是一個人來的,後面還跟著一群護衛。
「母親,你要幹什麼。你就算不來,她也會死的,我已經按照您的要求做了。」紅鸞眼裡冒出驚慌,明明今日要做的就是嫁入皇家,然後嫁禍於呼蘭國公主,為母親死去的孩子報仇,怎麼事情會忽然發展成這樣。
「她當然也得死!要不是當初有這些賤人提供方子,她就不會為後,我就不會失去我的孩子!」大夫人看著一眾倒地的人,身後跟著一群身強體壯的士兵,景珏注意到,右部彪馬大將軍以及手下的一種人也好好的站著,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們走到大夫人身側,表面了自己的立場。原來那大將軍也是被大夫人手下的人。
「哥哥……」紅鸞看著站在大將軍身側從陰影下走出來的人,睜大眼睛喊道。
「看,他和伍郎長得像不,他也是伍郎的孩子呢。」景珏皺著眉頭,紅鸞的哥哥長得也是一表人材,她雖然不知道先皇的樣子,但是看起來那男人不像台上的皇家人,反而更像是死去的景侯。而她聯繫著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心理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她記得當時她能救下這兄妹兩,也是受到景侯的命令。
「咳咳。」景珏捂著嘴巴,感覺到自己的胸腔隱隱作痛,回到這裡后,她的身體后就日漸虛弱,景珏曾私下裡找人查過府里膳食,但是卻並沒有任何發現。就好像是她的身體在某種莫名力量的催使下加速著死亡。
此時,大夫人還在一股腦訴說著自己的怨恨,一口一個伍郎的喚著,而宴會上人已經倒了一大片。
此時的大夫人瘋瘋癲癲的,手上還抓著個木牌子,景珏先前還沒注意,直到大夫人把那東西摔在地上,景珏才看清那是什麼。
那瘋子將砍斷了一半的先皇后的牌位就這樣慘烈的摔在了地上,另一半牌位也不知道去哪了。
坐在高位的皇上,吐出一口暗色的鮮血,而皇貴妃卻面色正常的坐在位置上,二皇子身邊的人將其團團圍住,他們兩個是高位上唯二正常的人。皇上看著艷色逼人的皇貴妃的樣子,眼裡露出痛意,「你,你糊塗呀。」
皇貴妃沒有理會皇帝,只是莞爾一笑,緩緩把手上象徵皇權的鳳釵丟了下去,「我只是為了保全我母族平安而已。」皇帝看著皇貴妃眼裡盡顯疲憊,他是皇帝,很多事情都要權衡利弊,否則就會滿盤皆輸,削弱她母族勢力只是為了平衡皇權,他以為她會明白的。
皇貴妃看著皇帝變換的神色沒有說話,女子無愛男人反而更愛,就是一個下賤東西。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嫁入皇家就是為了壯大自己的母族勢力,但是皇帝的行為完全與她所預想的方向相反,既然這樣那她就只能先下手為強了。至於底下那婦人,之後再解決也不遲,皇貴妃坐在上位悠然看著戲。
「你的孩子不會原諒你的。」景珏忽然開口道。
大夫人疑惑的轉過頭,似乎是不知道景珏為何說出這句話來,她心底清楚這孩子不過是景珏半路救來的,壓根就和自己沒有半點關係。
「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和自己長得那麼像的人呢。」景珏拿出手帕,隔著帕子把熏人的帕子扔開,忽然笑著說,「母親當初可見到自己孩子的屍體?可看清他們的模樣?」
大夫人手上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像是想到了什麼,一字一句的問道,「你,說,什,么。」
「這兩個人可是當初父親特地托我派人照看的,說是故人之子,對他有恩,但是我曾派人查過養育他們的人,就是一個普通的商販,家庭殷實,和父親從未相識。你說,父親為何要託人特意照看他們呢。」
「你心中有恨,卻恨錯了人!你不該殺了我父親,你兒子就算登上了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順。」
而紅鸞和大夫人都被景珏的話震驚在了原地,怎麼會這樣。
大夫人看著景珏冷笑一聲,「不可能。」
「你若是沒有聽信別人讒言,說不定你已經尋得良人,兒女雙全了。可是卻因為一葉障目,不僅害死了自己最愛的人,也害死了愛自己的人。你口口聲聲說愛那所謂的伍郎,那麼為何在景侯死去后,在夜間彈奏相思引,魂歸渡?」
相思引是一深閨女子為所愛之人所寫的曲子,而魂歸渡則是女子在丈夫戰死沙場后所作。在景侯爺死去之後,大夫人便經常在夜間彈琴。景珏說道聽信別人讒言時,眼神若有若無的落在了二皇子和皇貴妃的身上,大夫人能這麼順利將計劃進行下去,光憑自己肯定無法做到,而這場事變,恐怕受益最大的就是上面的的母子。
若不是二皇子在那天贈送信件時露了馬腳,景珏也不會這麼快確定好兇手。因為二皇子給的信件都太有引導性了,就擺明了要讓她懷疑大夫人的動機一樣。
「你給我閉嘴!」大夫人氣急,一個巴掌便要打來,見景珏躲開,拿起旁邊的長劍就要朝人刺去。
「母親!」紅鸞抽手抓住出鞘的劍,景珏眼疾手快將紅鸞拉到一邊,順勢打偏了刺來的劍。大夫人並未下死手,只是單純想要懲罰景珏而已,所以刺來的劍輕易的就能被人推開。
二皇子坐在位置上,捂住自己疼痛不已的頭部,此時在座的所有人身體上都出現了一根無形的線而紅鸞和二皇子身上的線卻開始瘋狂顫動著。
就在景珏拉開紅鸞的那一剎那,紅鸞身上的線斷了。
「你……」
景珏聽到紅鸞開口,朝她看了一眼,但是紅鸞卻不再說話,只是把頭低了下來,只留個黑壓壓的頭頂。
「你一心怨恨著身邊的人,就不曾想過好好去查明一下真相嗎?還是害怕自己知道真相后自己無法面對,所以一直選擇逃避?」景珏繼續追問道。
「你給我閉嘴!」
「你並不愛他,你最痛心的是自己的兒女皆失,而口口聲聲愛著你的人卻無所作為,所以你也殺了他。但是你可有想過,假如這一切都不是和你眼前看到的一樣呢。」
「你給我住口!」大夫人此時眼框紅了一圈,因為常年睡眠缺乏,眼眶下有一圈青紫,眼球遍布著血絲,她就這樣死死的盯著景珏,如同一把銳利的刀子。
「不管你說什麼,今天你也要和他們一樣死在這。」大夫人忽然笑著說,「這就是你們的命。」
「命?」景珏聽著這個字,旁邊的護衛舉著刀,走到她身側,此時刀已經架在了她脖子上。
「我不信命。」景珏低頭笑道,她脖子朝刀近了一點,大夫人眼裡顫動了一下。
「你捨不得我死,我也是您養大的,母親。」景珏看著大夫人的眼睛又說道,「所謂命運,往往不過就是人的一念之差。您現在殺了我,您不會後悔嗎。還是您也打算像殺了景侯一樣,殺了我,再親手殺了你的親生兒女?」
景珏話音剛落,大夫人手便癱軟了下來,劍掉落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一念之差,好一個一念之差。」大夫人就這樣捂著嘴,低著頭,就這樣笑著,轉眸看著眼眶通紅的紅鸞,「那你們又知道我曾經歷了什麼,我恨不得將他們碎屍萬段,我要背棄我的人,永世不得翻身!」
「你懂什麼,你們懂什麼!」大夫人就像是陷入了某種魔障,自言自語著,面部表情顯得格外猙獰。直到與抬頭的紅鸞對視,卻看見紅鸞避開視線,眼神冷淡。
雖然大夫人照看她多年,但是養女和親生女兒的待遇自然不一樣,其中各種尖酸言語也不乏出現,而作為養母的大夫人也不過是冷眼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