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珍珠之約
風小魚從敦煌行至長安,不算太順遂,這盤纏著實不經花,沒走多遠便見了底,幸虧有醫術傍身,一路治病救人,也換得一些,就這樣停停走走有一年,吃盡了苦頭,方才勉勉強強到了潼關。
這一年雖在路上,風小魚卻是聽到了許多新鮮的消息。先是嫡子昌邑王李邈去回鶻借兵成功立了大功,被封為鄭王,再是史思明吃了一記敗仗,部隊內訌,被自己兒子殺了,後來沒多久,唐德宗和玄宗也相繼駕崩,李豫繼位,年號寶應元年,自此安史之亂上一輩的恩怨皆被帶入地下,最終的贏家將在兒孫輩中決出。風小魚要找的魯王李適現在已是皇長子的身份,近日被封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在朝中風頭一時無兩,是當朝太子的大熱人選,此時正在潼關意氣風發地整頓軍務,準備給叛軍最後的打擊。
風小魚雖然到了潼關,但這軍隊哪是尋常人進的了的地方,便在關口盤桓數日。正當她不知該如何混進去時,看到了招募軍醫的告示,便十分高興的去應徵了。
大唐民風開放,女子也可應徵,雖然風小魚年紀尚小,又穿著一身男裝,雌雄難辨,但身份文碟是做不得假的,招募士官看了后,只是略微有些驚詫,又抬眼打量了風小魚一遍,令其現場治了幾個受傷的士兵,見她醫術熟練非常,便讓她通過了考驗。
軍營里戒備森嚴,想接觸到李適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風小魚便打算一邊救人一邊打聽,這也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差事,士兵大都身體康健,所需救治的,多為兵器所致外傷,這下不用去亂葬崗拖屍體便白得了這些經驗,風小魚光是想想便覺得興奮地合不攏嘴。誰知這差事當的並不順利,軍營里的軍醫大都是白須飄飄的長者,一看就值得信賴,而風小魚年紀輕輕,面白無須,是以極少有士兵願意找她看病。有時,風小魚多事去指出其他軍醫治療不當之處,還會被病人和醫生一同轟走。明明大家都是以大夫身份進來的,她卻終日被指使著整理病歷醫書,干著學徒的活。這日,一個瘦瘦小小的士兵進了醫帳,皮膚黝黑,烏溜溜的眼睛巡了一圈,發現所有醫生面前都排了長隊,只有一個和自己一樣瘦瘦小小的醫師那空無一人,由於這次的病比較隱秘,不便被他人聽見,便有些忐忑得走到了風小魚面前。
「你好,請問你是大夫嗎?」小兵怯生生的問道。
「哈哈,那當然,在下不才,人稱小風神醫!你叫什麼名字呀?哪裡不舒服呀?」面對難得的病人,風小魚堆滿笑容殷勤的問道。
「我叫徐二石,大夫小哥哥,我這兩月不知怎的,早起時,下,下身會粘粘的。第一次我沒在意,結果今天早晨又發生了同樣的情況,這是怎麼回事,我是不是得了什麼重疾?」
風小魚嘴角有些抽搐,僵了僵,道:「一,我不是小哥哥!我是小姐姐!二,你今年是不是正當十三四歲?」
徐二石驚訝的張大了嘴巴,臉唰得紅成了豬腰子,指著風小魚吃驚地道:「你,你竟是個娘子!」一時窘得無地自容。
風小魚輕撫額頭,自己竟長得這麼不像姑娘嗎?不自覺地挺了挺胸,正色道:「千真萬確!別廢話,你今年多大?」
徐二石垂下頭去,忸怩道:「正,正是十四歲。我,我,我沒事了。」於是拔腿便跑了。
風小魚搖頭嘆氣,望著徐二石背影大聲道:「小石頭,別怕啊!你沒病!你這是發育,以後長大了,討門媳婦就好啦。」
醫帳忽得鴉雀無聲,在短暫的安靜后,哄堂大笑。
徐二石嚇得腳下一個踉蹌,穩住后跑得更快了!
風小魚笑了笑,「唉,真是個可愛的孩子啊!」全然忘了自己今年也不過十六歲。還經常因為發育遲緩,被人當成男的。
進軍營一段日子后,風小魚終於大概摸到了李適所在主帳的位置。但軍營里不能隨便走動,風小魚盤算著趁著某日夜黑風高時偷偷混進去。這日子來得倒也快,這日天上雲層甚厚,入夜後,整個天空猶如一匹漆黑的緞子,月光一絲不透,可說是伸手不見五指。到了亥時,風小魚已將病歷整理好,伸了伸懶腰,掀開門帘,躡手躡腳的向主帳走去。此時正值巡崗換班,她這一路倒也沒被人發現。剛要靠近主帳,卻聽對面一陣悉悉索索,幾個黑衣人靈活的向主帳躍去,這麼晚,莫非是?風小魚還未來及細想,忽見得周圍燈火通明,埋伏在暗中的士兵傾巢而出,幾個身著黑衣人見形式不妙,竟咬破了齒間毒囊,一生未吭,一口黑血自喉間噴出,便一命嗚呼了。
「不好,要留活口!」為首的將軍,白須白髮,卻精神矍鑠,正是剛剛復職的大將郭子儀。
士兵挨個檢查,遺憾的搖了搖頭。
風小魚躲在暗處,大氣不敢出一聲,這個節骨眼若是被發現,那當真是有理也說不清了。
然而,怕什麼便來什麼,風小魚只聽身後不知誰喊了一聲:「這還有一個。」但覺後頸一緊,便被人橫空擲入了黑衣人堆里。
風小魚暗叫不好,顧不得混身疼痛,急忙大呼冤枉,說自己是軍營里的軍醫,散步誤入此處。
郭將軍打量了一下風小魚,搖了搖頭,「你們此行欲刺殺我們大元帥,我們早已收到消息,你也無需抵賴!你只需告訴我叛軍先遣部隊人在何處,我便給你個痛快!不說實話?後果你可想清楚了!」
風小魚這下被嚇得不輕,連連討饒,「將軍,我說實話,我確實不是叛軍,我受故人之託來尋元帥,是有重要東西交還給他。我對叛軍消息一無所知呀!」
「你要交還何物?」郭將軍喝到。
「此物甚為珍貴,故人托我定要親手交付。來都來了,能不能請元帥出來一見?」小魚咬咬牙道。
「一派胡言!給我打!」郭子儀顯然不信風小魚的話。
一頓板子如驟雨般落在風小魚的身上,頓時皮開肉綻,風小魚哪受得住這苦,連連求饒,卻無人信她。從疾聲哀嚎到漸漸沒了聲息。
就在此時,一個小小的身影撥開重重士兵跑到將軍面前撲通跪下:「郭將軍,這確是新來的大夫,小的前兩日剛找她瞧過病,這中間怕是有什麼誤會。」原是徐二石聽聞了消息,前來替風小魚解釋。
「軍醫又如何?也有可能內應,三更半夜出現在此處便有嫌隙。」郭將軍喝道。
徐二石憋的滿臉通紅,卻想不到辯駁的理由。
「但她終究是個娘子,這樣打下去她會受不住的。」徐二石求道。
「竟是個娘子?」郭子儀喃喃道。三更半夜出現在正值青春年華的主帥門前,一時間腦中思緒紛亂。
主帳的帳簾不知何時掀開,一道頎長的身影從帳中走出,清雅卻又不失威儀的踱到風小魚面前。
唐軍齊刷刷跪下行禮,「參見元帥!」
將軍上前一步道:「元帥!刺客全部自盡,這個小,娘子自稱軍醫,稱有東西要交給殿下,卻不肯交出,頗為可疑,老臣尚未審出頭緒。」
風小魚本已意識模糊,卻被這震天的呼號喊清醒了些,她艱難的抬了抬頭,綉著銀色纏枝紋的月白色長袍映入眼帘,她又吃力的將頭仰了仰,便看見了一張年輕俊逸又透著幾分熟悉的臉,驀地眼神滯了滯。小魚用盡殘存的力氣,顫抖著雙手從懷中摸出一個物事,虛弱地道:「你就是李適?有人讓我將這個交與你........」說完一陣暈眩,徹底失去了知覺。
一顆碩大潔白的珍珠咕嚕嚕從小魚手中滾了出來,映著火光,瑩瑩泛著溫潤的銀白。
李適平靜的面色倏變,急急撿起珍珠,端詳甚久,踉蹌了兩步才定下身型,激動地俯身將小魚抱起,轉身便向主帳走去。
「郭將軍,趕緊去把我隨行的太醫找來!務必要治好這位姑娘!」李適劍眉微蹙,手中的人兒份量輕飄飄的,一張清秀的小臉慘白兮兮,血水不斷的從指縫中滲出,嘀嘀嗒嗒的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