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九十九章
天際的雲壓得很低,月亮隱在厚實的雲層中,時而透過雲層的稀薄處撒出一層白蒙蒙地光,遠處邊陲城鎮里的幾許的燈火也漸漸變得晦暗起來,直至最後完全隱匿在黑暗中,再不可見。
瞿白跟在胡止牧和青軒身後,提起周身所有的靈力,只為自己能不掉隊。
四人憑藉著胡止牧和青軒的瞬移秘術幾個瞬息,就已經移到了當初的星際傳輸大陣附近,但因為大陣附近地形太過複雜,而且當年為了確保大陣的運轉,周邊設下了許多保護措施,所以剩下的路程就只能靠他們的雙腿了。
只見婆娑的樹影山林間,四條人影如山中魚一般在期間跳躍著前行。
直到天地交接處透出第一縷金色的光芒時,四人才終於停下了步子。
「到了?」瞿白停下,暗暗調試著自己的氣息,看向其他三人。
其他三人看上去都是一臉輕鬆的樣子,好似大半夜的疾速趕路,還是這種十分難走的山道,對他們來說,是一點影響也沒有的。
胡止牧和青軒能如此,瞿白並不意外,讓他意外的是秦懷經由這一夜變故,再加上馬不停蹄的一夜奔走居然也臉不紅氣不喘。
就不知道他是真的一點不覺得累,還是和他一樣,內里調息面上卻故作輕鬆。
胡止牧探視了一番,對其他三人點頭,一邊皺眉一邊說著:「大陣就在前面,只是……」
「怎麼了?」
「沒有察覺到絲毫大哥的氣息……」妖族感觀天生就比人修靈敏,更何況,他與胡夜是相隨千年的兄弟,對對方的氣息尤為敏銳,但凡這裡有一絲一毫對方的氣息,即使是三四天以前遺留下來的,他也不可能捕捉不到。
「這是不是說明,我師父根本沒來這裡?」秦懷一邊心存僥倖地問著,一邊悄悄去看瞿白的神色,如果不是這種可能,那就只能說明胡夜已經……
瞿白在聽到胡止牧說沒有感受到胡夜氣息的一剎那,心臟確實漏跳了一拍,但很快,他讓自己冷靜下來,他走到胡止牧身邊打量了一下四周,他們周圍全部是年逾百年以上的老樹,枝繁葉茂,盤根錯節,遒勁得很。
本來,在深山中,尤其是這種人煙罕至的深山中,這種老林子里蛇蟲鼠蟻、飛禽走獸應該是最多的才對,可自他們走入這片區域,一直前行了一里路左右,除了這些樹木和灌木,根本沒見到這些動物。
「他一定就在這裡。」瞿白肯定地道,「起碼,他三四天前是一定來過這裡的。」
三四天來過這裡,即使是現在人走了或者……不在了,也不可能一點氣息都不遺留下,但現在……
「你們是一點他的氣息都感受不到嗎?」瞿白本是問胡止牧和青軒。
「對。」秦懷卻跟著兩人一起點頭。
瞿白納罕,心裡嘀咕,你又不是妖,你感覺不到是正常的,你點什麼頭。但現下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他撇開秦懷,更加肯定地看著胡止牧和青軒道:「那他現在一定是在這裡。」
三人微微蹙眉不解地看向瞿白,不明白他這股信心是從哪來的。
瞿白指了指周圍,「你們在此間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或者感覺特異的地方?」
「有些氣悶,但並無什麼影響。」胡止牧道。
「神清氣爽,這裡的感覺與家中練功的場所倒有兩三分相似。」青軒道。
「我怎麼沒這麼大感覺,不過倒確實覺得這裡令人不舒服,打心底有些反感。」秦懷插話。
瞿白瞥他——又在博存在感,這裡的怪異應該只對妖有作用。
他對著胡止牧和青軒點頭,示意他們一邊朝大陣的地方走一邊說:「這傳輸大陣的『下陣』因山河變換而出現了缺口,而『下陣』本身設置出來的功效就是借天地靈力的,這缺口一出,下陣的靈力自然就無法集聚,除了在陣內不停地四處亂竄外,一部分也隨著這缺口泄了出來,你們難道沒發現此間的林木最少都有百年的年齡嗎?就連那一年一生的野草都達到了這種年份,可見此地靈力的充裕。」
三人一邊聽一邊走,聽到瞿白說靈力充裕,三人互視了一眼,眼裡疑惑更濃。
「之所以給你們的感覺不同,應該是靈力源的問題,這靈力本是源自……」瞿白接著解釋。
三人忽然了悟地一起接話:「玄天疾火。」
瞿白點頭,「玄天疾火是焚殺天地異邪的第一火,由它身上借來的靈力自然不是誰都能承受的,這草木無欲無求的,有些受天地孕育的意思,所以不但不受影響反而還能藉由大地吸收一些靈力,但在山野間互相屠戮沾染血腥的走獸就不同了,尤其是……」本體是飛禽走獸的妖族,就更受制約了。
想到此,瞿白心裡不由一緊,以人的角度來看,由獸修到妖,好像一般都被稱為異邪或妖魔的,那深入下陣去補陣的胡夜……
「那怎麼我們三人感覺都不相似?」秦懷忽然出言打斷瞿白思緒。
瞿白抬眼看他,心底的扯痛感被他這一打岔倒沒了時間細細品味,這是秦懷這一問,卻讓瞿白不禁和胡止牧和青軒兩人對視了一眼。
瞿白清晰地從胡止牧和青軒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問——他還不知道?
瞿白乾巴巴地扯起嘴角——我以為早有人給他說了。
胡止牧和青軒無語地看著瞿白——現在怎麼辦?
瞿白想了想——等這事過了吧,過了說。
「喂,問你們話呢?搞什麼眉目傳情?!」秦懷不滿地插到瞿白和青軒中間,眉頭皺得死緊,夾死蚊子都小菜一碟了。
「啊,這種情況本來就因人而異,你要是以往作孽做多了,自然就被這玄天疾火當成妖邪,你以前欺男霸女殺人放火什麼惡的事沒少做吧?」瞿白收回視線,隨意掰扯著理由,順便將秦懷以前的爛帳扯出來轉移他的注意力。
果然,瞿白才一提往日的事情,秦懷立即心虛地瞅了一眼青軒,當下閉口不言,東張西望指著能找個什麼話題。
看他這樣瞿白才鬆了一口氣,確實人各有異,只是這評判標準卻不是人能斷定的,對於玄天疾火這類天地烈焰,所說有焚邪魔的秉性,但說到底也不過是陰陽相剋罷了,與你是人是妖倒並沒有多大關係。
只是根據此地的異象來看,如果身上沾過血腥或者私慾濃厚心術不正的,確實會受到更多制約,妖修比之於人,確實更逆天一些,逆天之物類,自然更受這玄天疾火的剋制。所以他們四人的感受才全然不同。
但,一來,畢竟是由缺口流泄的靈力,並不成氣候;二來,已經被天地本身吸收了不少;三來,胡止牧雖本體是走獸,但畢竟已經修到了如今的境界,受到的影響自然不大。
而青軒本體是樹木,所受所感自然不同,瞿白自己則因煉製的功法本就特殊,身體中充裕著純粹的靈氣和靈液,甚至比之周遭的靈力都要充裕一些。若不是周圍的異象,他甚至是一絲一毫的怪異都感受不到的。
至於秦懷……瞿白只當他是個博存在感的傢伙,這裡流泄出來的靈力早經過天地的一層過濾,對人修來說,多半是有益無害的,還打心底排斥?
說話間,四人已經走到了一處碎石堆積的崖壁前。
胡止牧上前摸了摸碎石塊頂端的一處尖頂,碎石旁的崖壁忽然就裂出了一條一線天一般的裂縫,縫隙很長,一眼瞅進去,根本看不到終點,但寬度卻不大,恰恰只能一人通過。
胡止牧打頭陣,瞿白緊跟其後,然後是秦懷,青軒殿後。四人踏入這一線天一般的通道中,在青軒踏入的一瞬間,他身後的裂縫又合了起來,從外面看,和先前並無二樣。四人在這長長的通道里走著,每每往前一步,他們身後的山體便合上一分,這是一條只進不出的路。
瞿白以眼角的餘光去打量身後和身側的環境,一邊在心底驚嘆,一邊打起十二萬分小心。
等到天光終於大亮,金烏再次攀升到空中時,四人才走完這一路,來到失效的星際傳輸大陣處。
一溜長道走過來,待看清面前的傳輸大陣時,不可否認,瞿白心底滑過失望——全然沒有期許中別有洞天的風光,只一片異常寂靜荒蕪的碎石陣,若再配上點大風,基本就是飛沙走石的沙漠荒蕪地了。
瞿白甩了甩頭,扔開亂七八糟的想法,凝神觀察起這一大陣,一陣觀察后,瞿白才領悟了其中的奧妙,也頓悟了為何選了這一區域來布陣,不管怎樣,這也是當初凝結了修真界頂尖力量排布出來的大陣,撇開最初那一陣不合時宜的失望,這陣法中的精妙和因地接勢的那種布陣方法讓瞿白看得驚嘆連連。
可以說,陣法是瞿白踏入修仙路的伊始,也是打開他新世界的一道門,讓他領悟世界上原來還有如此奇幻而豐美的事物,所以,即使他修鍊的功法中只將煉陣做為輔助修鍊的小技法小玩意兒,他也不曾輕視過這些陣法。
甚至,很多時候,瞿白在修鍊功法中外,反而捨棄了很多外化的攻擊招式和輔式心法,倒一門心思鼓搗起這些陣法,越鼓搗越能發現其中的各種妙處,再加上周圍都是一群對陣法一竅不通所以對瞿白精通的陣法一直報以極高的讚譽。
是以,到了今天,隨著瞿白功法和境界的提高,相應提高的不是他外化的劍招和輔式功法,而是他愈發精益的陣法排布。
「怎樣,看出了什麼沒有?」秦懷忽然躥到瞿白身邊,伸手戳了戳他。
瞿白回神,看了看四周,只嘆道:「寰宇皆備,確實精妙!」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到這種境界。
「誰問你這個了?」秦懷恨鐵不成鋼,「你不惦記你男人了?趕緊找進入『下陣』的地方啊!」
瞿白心念一轉,知道自己剛剛那一瞬又差點迷失在這大陣的精妙光點中,這傳輸大陣對其他人而言可能只是一個失效的陣法,但對他這個略有些痴迷於陣法的人來說,不異於一桌滿漢全席擺在餓了數天的人面前。
他定了定心神,將胡夜的名字在口中念了幾遍,一陣刺入心間的痛讓他重新鎮定下來。然後他才撇開雜念,一步步地在大陣中踱著步子,翻找著下陣的接入點。
在當初的記憶畫面中,雖然胡夜對古神顯露的幾手陣法指導絲毫不通,但經由記憶片段觀看到古神全部剖析圖的瞿白卻受益匪淺,現下上面的大陣雖然精妙,而且幾乎找不到紐點和切入點,但憑著記憶和他的推測硬是讓他在一刻鐘內就找到了切入下陣的點。
「這要怎麼進去?」秦懷頂著眼前不足一個小香瓜大的丑石傻了眼,他眼角抽抽地看著瞿白,「你確定著是接入點?連我一個腳都放不進去,怎麼下去?你是不是弄錯了,你看旁邊這三塊丈把高的巨石才更有可能吧?」
「那你先朝這三塊巨石撞一把試試?」瞿白諷他,然後轉身徑自指揮著胡止牧和青軒上前,將丑石旁邊的三塊巨石分別朝著坤三、乾二、坎三的位置移動。
石塊才稍稍移動,丑石上就生出萬象,看得一旁的秦懷目瞪口呆,瞿等三塊巨石移到相應的位置后,丑石地下一陣刺目的光閃過,瞿白四人的身影即刻消失。
「我去,這是掉火山口裡了吧,怎麼這麼熱!」隨著秦懷的一陣抱怨聲,四人在落下的第一時間就調動起了周身的靈氣在身體外形成一層護膜,饒是如此,在進入下陣的第一瞬還是吃不消地揮了幾下手,現下也不過是勉強適應了周圍的環境,睜開被火氣燎得直泛淚水的眼睛。
火山口!瞿白想,大概再沒有比這更貼切的形容詞了,四周都是跳動著的火焰,這些火焰的溫度遠遠高出正常火焰,這還只是玄天疾火的外焰,雖然熱氣逼人,但好歹還在眾人的忍受範圍內。
「吼——」就在眾人打量周圍環境的當口,忽而一陣巨大而憤怒的獸吼聲震得幾人心尖發顫。
四人不約而同地朝發聲處看去,當下都是一驚,幾乎忘記了動作。
只見一頭有三米樓房高的巨大的,伴著紅色烈焰的,黑色的,像狐狸又像犬一樣的巨獸瞪大了雙眼,帶著那麼點不可置信的神情正奔騰著朝他們跑來。
就在眾人以為這巨獸一定要衝到面前來的時候,巨獸卻忽然停在了距離他們百米的地方,雖然停了下來,但巨獸口中憤怒的呼喝聲卻一點也沒有停下。
巨獸像被什麼束縛了一般,身上雖燃著烈焰,但卻只停留在皮毛的表層,初看,大部分人可能以為這烈焰是巨獸自身帶著的,但只要稍稍仔細一觀察就能發現,實則是這巨獸正在承受烈焰焚燒之苦,只是不知巨獸使了什麼手段,暫時將火焰抑制在體外了。
此刻巨獸正停在百米外,不停地用爪子刨著地,朝著瞿白這個方向不停咆哮,雖然瞿白這個方向這裡站著四個人,但只要細心一看就能發現,巨獸的目光實際只盯著瞿白一人在看,巨獸眼中印著它周身的漫天火光,獸瞳中跳躍著火紅妖冶的光亮,它對著瞿白時而憤怒的咆哮,時而又像困獸一樣,在原地甩著巨大的尾巴不停走動轉圈。
瞿白在原地怔愣了很久,才踉蹌地往前踏了一步,這一步剛出,巨獸立即停下動作,撕心裂肺般地朝瞿白吼叫了起來,那陣仗看著倒像是在用聲音威嚇他,像是要逼走瞿白的樣子。
過了最初的一陣驚詫以後,胡止牧和青軒也緊跟著回過神,看了看前方的巨獸,又看了看再次踏出了一步的瞿白,不禁出聲驚叫道:「瞿白——」
瞿白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再次堅定地朝巨獸走去,巨獸看著已經不光是周身燃著熊熊火焰了,看眼睛,好似都要背怒火點燃了一般,但當前除了在原地憤怒慘烈地吼叫以外,卻毫無他法。
「你瘋了,都搞不清楚什麼情況,你就上趕著去喂野獸啊?就是逞英雄也暫時輪不到你啊,你以為你王霸之氣凸顯啊,這怪獸見了你就化身你家後院小熊貓嗎?」秦懷終於自己大概看到了「史前生物」的驚訝中回神,一把拉住還在往前走的瞿白。
瞿白木著臉回頭看了他一眼,臉頰抽搐了幾下,然後猛地撥開了秦懷來著他的手臂,雙腳用力在地上一點,便飛速地朝巨獸飛去。
只幾個瞬息,在其他三人還來不及反應的當口,瞿白已經運用功法飛到了巨獸身前,一個飛撲朝巨獸口中飛去。
秦懷目瞪口呆地自語:「還真玩捨身取義,獻身喂野獸啊……」
變故發生在一瞬間,瞿白飛撲而去的瞬間,巨獸的身前恍恍惚惚現出了一個人影,只一吸的功夫,瞿白像是被那個人影接住了飛撲的身形。
但眾人再看時,還是那隻野獸,哪有什麼人影,但瞿白卻安安穩穩地停留在了巨獸的鼻子前面,巨獸身上的火焰依舊生生不息地燃燒著,巨獸卻趴下了身子,將腦袋擱置在前腳上,眯著眼看面前的瞿白。
「我是不是被這火熏得眼花了,怎麼那一瞬間……好像看到了我師父……」秦懷傻傻地開口發問。
胡止牧快速看了他一眼,心說你還真沒看錯,但轉念一想,這個修了他們妖族功法的人修終歸是人修,萬一在這個時候知道了人妖之間的事情撂挑子可就壞了大事。
他轉了轉眼珠,正準備說話時,卻被一旁的青軒搶了先,「就是他。」
「什麼?」秦懷扭頭看青軒。
青軒淡淡地瞟了秦懷一眼,眼中看不出什麼情緒,也沒有繼續往下解釋的意思,秦懷眼底莫名的一陣光亮閃過,眼神定定地想對上青軒的視線,卻被他避了開去。
秦懷不依不饒地轉身走到青軒面前,放緩了聲音問道:「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青軒擰了眉,揮手就準備像往日一樣將眼前擾人心神的礙眼的面孔給拍飛,只手才揮起,居然就被秦懷舉手給捏住了手腕。
「你有話要跟我說的,是不是?」秦懷眼底泛著一股不合時宜的莫名的柔情。
青軒一向淡然的臉上泛起了驚訝,手腕上又加了兩分力想要抽出來,卻發現無果,當下不由大驚,對著秦懷呵斥:「放手!」
秦懷正色看著青軒滿臉期待的神色被他這一怒喝給打散,眼中的光芒在眼底溜了一圈后慢慢隱匿到最低層去了,他撇了撇嘴,手指乘機在青軒白皙的手腕上滑了兩下,然後一臉佔到便宜的摸樣說道:「不放。」
青軒被他氣得狠狠抿緊了唇。
一旁的胡止牧早被這一出給弄得有些懵,本來青軒在這當口突然爆出實話讓他就有幾分看不明白,不知怎地,這二人居然在此時此地還較起勁來了。他頭疼地捏了捏眉心,往前看看那廂被逼得現出本體還被詭異的火焰纏體的胡夜和絲毫不聽胡夜阻攔衝到前面去的瞿白,又往自己身畔的這二人看了看,心裡一陣無力,得,兩邊看著好像暫時都不需要他去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