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大陣(下)
師傅緊緊捻著一顆白子,嘴裡碎碎念著什麼,在棋盤上轉了幾個彎始終沒有落子。明成住持換上一副慈悲的面容,右手也捻著一子,左手不不慌不忙地指滾佛珠,彷彿剛剛與師傅拌嘴那人只是我的錯覺。
「成!」師傅眼裡閃過一絲精光,徑直落下一子。
「轟!」
隨著白子落,火岩口轟隆隆發出一聲巨響,虛空一震,一道強光從火岩口筆直射向天空,火岩山開始劇烈震動起來,原來靜止的大陣忽然間運轉起來,那一個個陣紋大放華光,帶動大陣開始加速轉動,如同星星點點散落,映襯得整個山頭絢麗無比。
混亂中,我差點撲倒在地,師傅眼疾手快地伸出一隻大手牢牢鉗住我的胳膊,我才好不容易穩住身形,而師傅與明成住持則如兩座巍峨的大山般屹立不動。
「師傅,這……」我被嚇得一時間語塞。
這棋盤能控制大陣?真是聞所未聞。
「老禿驢,快點,我挺不住了。」師傅悶哼一聲,齒間被鮮血染紅了,額角開始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
明成住持細長的壽眉被風撩起左右飄擺,他神情莊重地長念一聲「阿彌陀佛」,接著晦澀難懂的法訣不斷從他口中飛快吐出。
「成!」
明成住持指尖的黑子穩穩落於棋盤上,與師傅的白子隱隱對峙著。大陣開始散發光芒萬丈,陣紋呼嘯著向天空崩騰而去,攪合得四周氣浪一同旋轉,火岩山上空的整片天宛如璀璨星空一般。
我瞠目結舌,只是沒忘了緊緊攥住師傅的衣擺,免得被吹上天去。
「老鬼,繼續!」明成住持沒忍住,胸口一顫,從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師傅啐出一口血水,又捻起第二顆白子,玉碗里晶瑩剔透的棋子此刻都泛著幽幽的光,彷彿馬上就要躍然於指尖。狂風捲起二人的衣袍,簌簌生風,但棋盤居然也屹立不倒,好像被釘死在原地一樣。
師傅有些微微顫抖,手肘綳成一條筆直的線,指節泛白微曲,在明成住持深邃的眼神中又落下一子,手指卻黏在棋盤上怎麼也抬不起來。
「小白,幫我抬起來。」師傅臉色煞白。
我手忙腳亂鬆開一隻手,托住師傅的手肘往上抬,可他的手卻像千斤重的石頭一樣,我使出了吃奶的勁都沒法抬起。
「快!小白!」師傅見狀,焦急地催促我。
我連忙又騰出另外一隻手,兩手一起往上抬著師傅的手肘,可我牙齦都快咬碎了,師傅的手還是一動不動地。就在我們三人都急得頭頂冒汗時,我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此刻萬分緊急也顧不得師傅會不會生氣了……
我的手鬼使神差地伸向了師傅的咯吱窩,撓了幾下……
師傅彷彿被雷擊中一般渾身抽搐一下,手咻地一聲就縮了回來。
「妙……妙哉……」明成住持目怔口呆。
大陣開始平穩地運轉起來,一切歸於平靜,只有那陣紋如群星璀璨般時隱時現。
「老禿驢,下你的棋。」師傅揉著隱隱作痛的手腕。
明成住持又道了聲「阿彌陀佛」,從玉碗里捻起最後一顆黑子,鷹眼在棋盤裡四處掃視,最終落在了師傅剛剛落子的旁邊,許是明成住持功力更深厚,他的手指在棋盤掙扎了半晌還是抬了起來,我長吁一口氣——撓得道高僧的咯吱窩可並不是件好事!
漂浮於虛空之中的陣紋一個接一個飛向大陣之中,大陣開始慢慢停下轉動,耀眼的光芒逐漸淡化並最終消失,意味著大陣已經修護完畢。
「此局平了。」師傅話語裡帶著一絲得意。
「阿彌陀佛,承讓了。」明成住持枯黃的面容上也浮上一絲笑意。
「老禿驢,晚上陪我喝杯酒?」師傅陰惻惻地笑道。
「甚好。」明成住持笑眯眯地應了下來。
和尚不是戒酒嗎?我迷惑地掏了掏耳朵,但是看到明成住持笑得像個老狐狸一樣,還是把心中的疑問咽下了肚。
「對了,師傅,」我扯了扯師傅的衣袖,「流蘇說他下山回京都去了。」
「知道了。」師傅不在意地擺擺手。
明成住持小心謹慎地收好棋盤,那精神奕奕的模樣都看不出方才還受了內傷。
「老禿驢,你先走,我跟我徒兒說幾句。」師傅起身開始趕人。
明成住持攜著棋盤先行一步走了,我扶起渾身無力的師傅緩緩跟在後面,師傅小鳥依人般靠在我肩膀上,我弱小的肩膀上猶如群山壓頂。
「小白,你怎麼又穿回男裝?」
「我樂意。」我從牙關擠出幾個字。
「太丑了,你穿得像個小姑娘似的多好看。」師傅抱怨道。
「反正從小丑到大。」
我的手肘不時戳著師傅圓滾滾的肚腩,他癢得一直撓著肚子,走了一截路還是決定從我身上挪下來,我頓時覺得身輕如燕。
「小白,師傅有個問題想問你。」師傅忽然駐足,轉過頭一臉嚴正。
「喜歡。」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師傅一噎,差點咬了舌頭,他瞪了我一眼,「喜歡為何不去追?」
可是我也恨他啊,恨他一直欺騙我,對我隱瞞身份,看我如此信任他,他應該心裡一直在嘲笑我愚蠢吧,況且我也不願跟一個殺人無數的邪教之人待在一起。
師傅臉色懨懨的,「那琅王走了幾日了,你不想他?」
等等……等等?!琅王?!我怎麼會喜歡琅王那混蛋?!
「我喜歡的不是琅王!」我怒瞪師傅。
「為師當然知道,方才逗逗你罷了,」師傅哂然一笑,「不過你要記住,人要學會愛恨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