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江湖
當我出現在芸娘面前時,她一副見了鬼的樣子,打量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喚了聲「小白?」
在她驚愕的眼神中,我忙不迭點點頭,又羞澀地撓撓後腦勺,「芸娘,能給我備一輛馬車和一個帶紗的斗笠嗎?」
這幅醜陋的面容可不能嚇著別人。
芸娘眼泛淚花,心疼地摸摸我臉上縱橫的疤痕,「你這孩子受苦了。你不好好待在師門中養傷,這會要去何處?」
「聯城。」聯城之南便是蘭國,我要去的地方是蘭國。
我抬手擦擦額頭上的汗,繼續往南趕,芸娘暫時找不到馬車只能給我備了一輛驢車趕路,好在這驢兒還算聽話。
這山上真是越來越熱了。
我的師傅,江湖人稱「玉手」的鬼面先生已經仙逝了,他為了救在地牢之中被折磨得垂死的我,把一身功力都輸給了我,徹底成了奄奄一息的廢人。
他臨死前牢牢拽住我的手,讓我發誓絕不找人尋仇才離開人世。於是我發了誓。
可師娘那女人竟然把我趕出了師門。
倘若師叔知道我這樣鐵定會寒了心吧,可惜他一心一意全撲在了煉藥上,為尋那世間罕見的奇花異草,早就下山遊歷江湖去了。
江湖傳言火岩山上住著兩位「起死人、肉白骨」的活神仙,若師傅或師叔真能把枉死的烏夫人從閻王爺手中搶回來,我倒願意用自己的命換她一命。
我翻了翻身子,努力找到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全身麻得像被無數的蟲蟻啃噬一般,我皺起眉頭。
畢竟比不得以前。師傅對我說,你全身的骨頭碎了七七八八,接好了以後能站起來一起已經算不錯了。
我連午膳都沒吃就被趕出來了。剩下的銀兩也不多,得省著用,懷裡還揣著八師弟偷偷塞給我的兩張燒餅,不是不想吃,而是燒餅硬的可以做暗器了。
我靠在馬車上,伸手揉了揉眼睛。天下如此之大,好像都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毛驢拉著我在小路上顛簸著,四周都是茂密的樹林,靜悄悄的。
一直到快要天黑才下了山。有了驢車,我也懶得住客棧了,駕著毛驢直接往通向聯城的大道趕。
下山時我忽然憶起了我初見蒼時那種熟悉感從何而來,那名挺直腰桿、跪在師門前求葯的刀疤男子,就是蒼。若是那時蒼就發現了受傷的符顏,可能結果又不大一樣吧。
「賣茶水喲!好喝又解渴的茶水!」一陣清晰的吆喝聲傳來。我眯著眼向前望了望,前面是家歇腳的小茶館。
我將馬車停在茶館前,朝小二招了招手。小二堆滿了笑容立即跑了過來,「客官,需要什麼?」
我咂巴咂巴嘴巴,掃了眼過往的人群,「來壺茶,再給我準備點乾糧。」
「好咧!」小二笑眯眯地接過我給的銀子。
我慢慢從驢車上挪下地,然後將驢車仔細拴好在路邊。這年頭,說什麼國泰民安,其實還不是一堆一堆的梁上君子和盜匪。我這麼個手殘腳殘的人要走到聯城不容易,還是看好我的小毛驢比較實在。
我搬了條凳子,靠著我的小毛驢坐了下來。
「您的茶水和乾糧。」小二飛快地端來一壺茶和一袋包好的乾糧,然後手腳麻利地又幫我搬來一張桌子。於是我又心情愉快地打賞了他點小錢。
我想了想,還是把懷裡的燒餅拿了出來,端起茶碗灌了碗水,咬了口燒餅。
「客官,您請這邊坐。」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多出了幾個桌凳擺在路邊,剛才那位小二正領著兩個人往我身後的桌子落座。我用餘光掃了眼,看身形是對年輕的男女,面容倒沒見著。
還是快點把東西吃完好上路,天黑之前得找個地方休息。
我狠狠地大口咬著,把燒餅囫圇幾下吞了下去,拿起第二張燒餅我有些發愁了。
「這桌子凳子臟成這樣。」這是女子的聲音,有些撒嬌的意味。
「趕路趕累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茶館,你將就一下。」這聲音十分低沉,透著幾分冷意。「好,夫君。」女子笑嘻嘻地回答。
夫君?我僵了一下,湊到嘴邊的燒餅卻怎麼也咬不下去。
算了,這張燒餅還是以後再吃。我將燒餅放入懷裡,晃悠悠地站起身來。順便瞟了眼方才說話那對男女,女子裝扮華貴,眉目間透著幾分少婦的春情,男子相貌堂堂,卻冷著張面孔,讓人不敢親近。
我解開拴驢車的繩子,慢慢爬上了驢車,揚起馬鞭抽了一下驢屁股,毛驢悠悠往前走,車輪軋在路上咕轆咕轆響。
夕陽明晃晃的有些刺眼,我眯起眼睛。
剛才在茶館里,沒想到竟然會遇見熟人。
我現在臉上疤痕交錯,不想嚇著小孩,便一直戴著斗笠遮面,所以他們沒有認出我。
符顏沒有什麼變化,只是愈發冷淡了。我卻沒想到最後他們倆竟成了親。
靜絲這女人我不恨她,只是極其討厭,女人能嫉妒成這樣還真是少見。
彼時正邪一戰後我被她關在骯髒污濁的地牢,她常來羞辱我,「賤人,賤人……你如今不過是我牢里一個無人在意的階下囚,就算我把你折磨千遍萬遍,也沒有人會發現你……看著你這張狐媚子臉我就厭棄,看我划爛你的臉,男人還喜歡你什麼……」
她就攥著一把鋒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刻在我臉上,時而癲狂地大笑,時而興奮地手舞足蹈。
「我告訴你,教主以為烏夫人是你殺的,他恨透了你,哪會來尋你,莫痴心妄想了!」靜絲猙獰的面孔浮現在我眼前。
也罷,不想了。
我把毛驢向樹林里趕,然後把牽毛驢的繩子綁在一棵粗壯的大樹上,又揀了些枝葉擋在驢車上。做完這些后,我像一堆爛泥一樣攤在馬車裡,果然是人老了……做這麼點事就累成這樣。
我摘下頭上的斗笠后,連連打了幾個哈欠,沉沉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