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葉承德做手術前唯一的心愿是想見陳立嬌一面,這個心愿當然沒有對誰說起過,自公布遺囑后,家中所有人與一切事都表現得風平浪靜。
在他住院這段日子裡,陳立嬌像是玩人間蒸發一樣,而葉崇光在他面前,隻字不提母親的種種,更無從得知,陳立嬌對這份遺囑持何種看法。
年過半百,生死未卜,每天想起最多的人竟是曾經的結髮妻子,若早十年,葉承德自己都不敢信這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不得不承認,兩個人是有過好時光的,擁有同一個目標,在事業上有同等的野心,為此相互扶持,碰到苦和累,咬牙堅持就熬過去了。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八十年代初為了推銷一塊玻璃,他們幾乎騎車騎遍了整座城市,當時家裡只有葉承德的一輛自行車,陳立嬌只能坐在後座,她第一次體會到,原來坐車的人比騎車的人還要更加痛苦遭罪。
二十多年過去,他們把這塊玻璃改良做到了全球頂尖的水準,這塊玻璃被第一個合作單位採用以後,直至當時當下,他們製造出的形形色色玻璃至今熱銷和享譽全球。
從第一塊玻璃,到第一家餐廳,再到第一個樓盤,現在眼看第一輛概念車的形成,他們的商業版圖從零邁向無窮,都是一步一個腳印拼出來掙出來的,他們唯一達成的默契是在生意場上從不含糊。
葉承德進手術前一晚,終於再一次撥通了陳立嬌的電話,距離上一次通話已經有半月之久,他只是想,假如是今生最後一次,假如是今生最後一面,他也應該主動低下頭顱,在臨終前做一個略有存在感的前夫。
接到這通電話,陳立嬌正和集團的幾位元老敘舊,地點便是在家裡附近的老街上的一家茶鋪,這間茶鋪早被陳立嬌租下多年,以前是生意太忙不上心,眼下空閑時間增多,她尋思著要將此改造成一間能看戲交流的茶鋪。
這不,室內重新布了局,小小的戲台也搭起,現在請了專人打理,目前還在尋覓戲曲藝術家階段,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所以對外暫時沒有營業。
她這次請了幾位老同事小聚,用意是很明確的,就是為了讓他們盡心儘力支持葉崇光在集團開展的工作。
有他們作為領路人,加上她相信葉崇光學習和做事的能力,假以時日,或退一萬步講,守住江山是不在話下的。
葉承德的號碼不在陳立嬌的通訊錄里,對於這串號碼,她熟記於心,向眾位說了聲抱歉,便迴避著走上樓去接聽。
「什麼事?」陳立嬌皺眉,若不是看在葉承德重病期間,她的態度絕不會如此友善,即使隔著屏幕都能聽出實實在在的不耐煩。
她對他的耐心,早已告罄多年,在她的內心,連對他仁慈的犄角旮旯都已不復存在。
「在忙?」相比於陳立嬌的鐵面無情,葉承德要和風細雨得多。
陳立嬌想,病痛的折磨果然能壓垮一個曾經頂天立地的男人,再牛氣哄哄不可一世地活過,總也會有那麼一個瞬間,被擊垮彎折腰。
她只是有些措手不及,葉承德會早早等來了這麼一個瞬間,不無唏噓。
陳立嬌催促:「說重點。」
對於對面的冷言冷語,葉承德反其道而行,用了不急不躁去應對,心平氣和直抒來意:「我是明天上午的手術。」
他不會因此對陳立嬌做任何的道德綁架,他只是想,跟她說說話而已。
這句話一下引燃了陳立嬌的導火線,害她立馬情緒失控,口不擇言破口大罵道:「你是有受虐傾向嗎?想聽我說什麼?巴不得你死在手術台上這種話?那你千萬如我所願!」
葉承德聞言,終於笑出聲,彷彿陳立嬌的怒意正中他的下懷:「如果可以,我倒希望如你所願,你索性給我來一刀吧!說真的,比起死在手術台上,我更想死在你手上。」
「做夢吧!這輩子我再不想和人渣扯上關係搭上性命。」陳立嬌詞鋒向來銳利,葉承德在打這通電話之前,應該做好並不會從她口中聽到什麼好話的思想準備。
「哦!可我怎麼醒來想見的人只有你。」葉承德這個年紀,這個狀況,終於輕輕鬆鬆將心底最真心的一句話,借著玩笑說了出來。
「得了,這會兒我想讓你活下來了,因為我不希望你得償所願。」
「嬌啊,如果有來世,我希望做個好人。」
「好的,但求你,永遠不要再招惹我,而我並不相信你會真的做個好人。葉承德,我真的不信。哪怕,你可以重走一遍今生的軌跡,你也還是會犯一樣的錯誤,你天生不配成為一個好人。」
最懂葉承德的人,從來是陳立嬌。
好在,他在閉眼之前,把最後最想說的話說出了口,管他看不看得見明天的太陽,他這大半生,得失、失之,皆成過往。
只是比起葉承德的豁然開朗,無畏生死,他早年欠下的風流債卻遠遠沒告一段落,在他術后休養期間,葉崇光又遇上了一位自稱所謂的同胞。
他應該不知,葉崇光早在這兒靜候他有一些時日,來人比他想象中要沉得住氣一些,亦或是針對他排練的把戲。
無論是哪一種,葉崇光都不屑。
葉崇光見了前台處的不速之客,未等前台工作人員有所解釋,他直接做了個讓他跟上的表情。
於是那人眼巴巴跟在他身後,進了電梯。
一路無言,直到進了葉崇光的辦公室,他才輕咳一聲,準備張嘴。
一樣的有備而來,如出一轍的伎倆,明眼人知道是事先設計好的橋段,而葉崇光只冷眼旁觀看他拿出一沓資料放至桌上。
「收回去。」葉崇光坐在辦公桌前,面色無瀾。
對方則一副無賴樣,留著圓寸,長相有六七分神似葉承德,看起來年輕魯莽,落地窗外的陽光將他左耳的那顆鑽石耳釘照得閃閃發光,他確實長了一張還算帥氣的臉龐。
那人自說自話走到葉崇光身邊,白色衛衣搭配寬鬆牛仔褲,學著說唱歌手的酷炫打扮,走起路來弔兒郎當的,感覺像是輕飄飄晃到葉崇光身側的,這不禁讓他皺起眉心。
葉崇光的表情從見到來人的一刻始終淡漠,不透露一點內心變化,直接開門見山問他:「要錢還是什麼。」
「……」葉端亭想,這套路跟孫嘉喜形容的一模一樣,對方會用乾淨利索很好談條件的口吻對待你,他應該特別怕麻煩和糾纏,能用錢解決的事決不拖泥帶水。
但,他們曾預判錯誤,所以第一局孫嘉喜完敗,一出擊就在葉崇光這裡栽了大跟頭,如今數罪併罰,牢獄之災是未能豁免的。
葉端亭輕扯嘴角,痞相十足,聞言,一隻手順勢要搭上葉崇光的肩膀,想著噁心他幾句,不料葉崇光防憊心極強,強到他的手沒有碰到他的衣服,人已經被他反扣著按到了桌面上。
葉崇光身手不可思議的敏捷,動作快狠准,撂倒葉端成時,他的顴骨「呯」一聲撞擊到了堅實的桌面板,痛得他嗷嗷直叫。
葉崇光:「畢業兩年,無業游民,喜歡網上博|彩買球,總負債一千三百八十萬。葉承德對你們母子斷供之後,母子倆一心想著魚死網破同歸於盡,總之到哪都是死路一條,不惜還犧牲了孫嘉喜,和你領了證的妻子。」
葉崇光手上沒有發太大的力,誰知葉端亭實在瘦得弱不禁風,一點還手招架的餘地都沒有,倒顯得葉崇光在欺負弱小似的。
「葉端亭,我說得對吧?」葉崇光手上的力道緊了幾分,他單手掐住他的後頸力道間,感受到了他劇烈起伏的脈搏跳動,葉端亭因為掙扎而面色漲得通紅,伴隨一陣慘不忍睹的輕咳。
葉崇光不是個易怒的人,他情緒甚至沒有因葉端亭的到來而因此受影響,他只是不允許這些瘋子一次又一次試探和侮辱他的智商。
他發起狠來,六親不認算什麼。
葉端亭是神思混沌間被葉崇光放開的,他雙手使出最大的力才狼狽地從桌子邊緣撐起身的,他臉色發青,不誇張地說,眼珠子有點凸出,沖血的模樣,這樣看著,跟個癮君子沒兩樣,隨時能被風吹得倒。
「你想殺我?」葉端成緩了好一會兒,從牙縫裡擠出這麼句話。
「給你一千四百萬,以後能跟死了一樣么?」葉崇光看著他,語氣如常。
葉端亭難以致信瞪大雙眼,誠惶誠恐地回視著葉崇光,只見他身材頎長,風度翩翩,氣質溫潤,臉上連稜角都鮮見,跟他簡直天差地別,即使兩個人身體里流著一部分相同的血液,可偏偏葉崇光的眼眸陰鷙的可怕,在他面前,只有他服從的份,沒有商量和退路。
一千四百萬……
葉端亭很沒骨氣地撲通跪在葉崇光跟前,債務危機就憑眼前的人一張嘴,分分鐘解決,他再不用過著東躲西藏,每天被人追債的地獄般的日子。新筆趣閣
葉崇光抿唇,見跪著的人如同一隻被人拋棄的喪家犬,即便如此,他沒有生出一絲的憐憫和慈悲,只想讓他徹頭徹尾滾出自己的視線,永不再出現。
曾有人玩笑說過,他身上的人情味很淡,看來那人還是對他不夠了解,在特定的情境中,他身上未曾有過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