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超人
煙霧瀰漫中,我們品嘗著青春的傷痛。
所謂青春的傷痛,就是月底的這一天,四個很青春的青年肚子餓得呱呱叫。
煙霧散去后,我憤怒了:「媽的,能來點展現當代大學生精神面貌的東西嗎?」
大奔問:「你想怎麼展現精神面貌?」
我說:「比如排隊去食堂打飯啥的。」
「你飯卡里還有錢嗎?」大奔問。
「你有飯卡嗎?」小風跟著問。
簡單的兩個問題,將我打回了十八層地獄。
大奔絲毫沒有泄氣,他提出了一個辦法:「對了,咱們要不去找隔壁那倆哥們兒請咱搓一頓,隔壁老趙不是還欠你一頓飯嗎?」
「別提了……」我無奈的搖頭,「你去他們寢室都可以做首富了,那倆混蛋加起來連兩毛錢都沒有。」
「**,不是吧?」大奔沒辦法再樂天了,他冒出了絕望的哀嚎。
我們正打算回寢室躺屍等死的時候,迎面走來兩匹牲口。
來者不是救星,而是倆災星,正是隔壁宿舍的老趙和大炮。
這兩人一個來自贛州,一個來自延安,都是紅光閃閃的革命老區。戰爭年代,老區人民是最光榮的,到了和平年代,老區人民就是最貧窮的。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可能是組織上要求他們保持清貧的優良傳統,也許在若干年前他們成為起義重地就是因為他們窮,飯都吃不上了當然有膽量豁出去鬧革命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六個當代大學生在一起激烈的討論著一個意義深遠的問題,關於怎麼蹭一頓飯的問題。
「找班長!」大炮首先提議。
這真是一個有建設性的提議,班長是出了名的老好人,雖然和所有的學生幹部一樣,平時總是唧唧歪歪個不停,但關鍵時刻還是體現出了革命領袖的優良素質,曾數次救人於水深火熱中。班長平時生活很有規律,現在腰包里肯定有餘錢,找他准沒錯。
「這是個好主意,可惜,前兩天就有幾個王八蛋先下手了,聽說班長這兩天都在啃饅頭!」老趙憂心忡忡的說道。
「禽獸啊!」我們其他五人一起罵娘。
大奔說:「咱班那些女生現在生活都挺滋潤的,老趙,你跟那幫女生不是挺熟的嗎,現在,組織上考驗你的時候到了!」
「不行,丟不起這人!」老趙的頭搖得跟篩子似的。
「媽的,都這時候了還管他媽丟不丟人啊!」大奔嚴肅的批評老趙,指望著這廝能拿出捨己為人的高風亮節。不難發現那個年代我們的口頭禪有個規律,動不動就說「媽的」和「***」,那時節,大一的愣頭青張口閉口都是這樣的粗口。
老趙惶恐的說道:「這事還是算了,你們不是不知道,咱班的姑娘們一個個貌賽如花,找她們借錢,沒準兒人還以為我對她有意思。就算她們不會這麼想,萬一傳出什麼緋聞,以後可怎麼混下去啊!」
這話不是沒道理,學校簡直是謠言的溫床,一男的跟一女的借個橡皮擦都可能鬧出很多個版本的緋聞。想想我們班女生的尊容,再想想老趙以後的幸福,這個提議作罷。
一時眾人全部沉默不語,腦子裡瘋狂想輒。
都說人是逼出來的,這話不愧是至理名言,只見大奔一咬牙說:「走,吃霸王餐去!」
老趙不愧來自老區,時刻以革命戰士的標準來要求自己,說:「這樣不好吧?」
「管他媽那麼多,吃了再說。」一看大奔那神態語氣,已經惡向膽邊生,過了幾秒鐘,他又補充道:「頂多下次咱把錢還了,就說是我們是表演系的,這次為了體驗生活做一次匪徒。」
「那去什麼地方作案比較好?」大炮很是衝動,這小子帶著一點陝北漢子的粗獷,骨子裡明顯有犯罪傾向。
大奔很牛逼的提議:「當然不能去以前經常吃飯的地方了,去學校側門那邊的大排檔怎麼樣,反正平時我們很少去,面生,也沒人會認識我們。」
「行,就這麼辦!」
其他人也是一臉興奮,此刻大家都以犯罪分子自居,只恨不能去當眾揍校長一頓。
很多年以後我在想,其實為了一頓飯有千百種解決的辦法,可是當時我們偏偏選擇了一種不符合常規的方式。也許,僅僅是因為年輕,因為刺激,所以我們義無反顧。
學校側門旁邊那條街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店鋪,有賣二手電筒腦的,有賣床上用品的,有賣盜版光碟的,還有各種各樣的飯館。此地雖然沒有後門的小吃街那樣繁榮,但是因為這裡有幾個公交站,所以還算不上冷清。
林少走到街中間就不肯再挪動腳步了,望著不遠處的店鋪自言自語道:「正宗蘭州大盤雞,媽的,老子多久沒吃過這東西了。」
大奔咽了咽口水,說道:「走吧,咱們不能欺侮少數民族,指不定還被這些看似忠厚的回族同胞欺負。」
「那就只有上演咱們漢族的內部矛盾了」老趙無奈的嘆了口氣。
最終,我們走到結尾一家叫做好又來的飯館坐定。這地方都不知道到底應該叫做大排檔還是叫做飯館,反正是個吃飯的場所,我們選擇這個地方,是因為它有幾張桌子放在路邊,正好適合我們逃逸。
顯然,那老闆還不知道自己要倒大霉了,正一臉笑容的迎客。
我們也不廢話,強作鎮定的坐下,開始點菜。
吃到一半,大炮突然說:「為啥就點這幾個菜?反正我們都吃霸王餐,還客氣什麼?」
「有道理!」我們齊聲附和。
於是大炮喝了一口店裡白送的老鷹茶,清了清嗓子,悠揚的聲音傳遍整個街道:「老闆,再來一盤土豆絲!」
我差點將嘴裡的飯噴了出來,其他人也面面相覷。
「出息,我以為你要再點一份水煮牛肉呢,最起碼也該來份青椒肉絲之類的葷菜吧。」過了半天,老趙憋出這麼一句話。
「不行,我得叫一份糖醋排骨。」一想到吃霸王餐都吃得這麼窩囊,我豁出去了。
「那我也叫個葷的,好歹來份回鍋肉!」大奔也豁出去了。
終於,傳說中的幾個硬菜上桌了,我們吃得更歡了。
時間像被帥哥凝視的小姑娘那樣,低下頭害羞的一溜煙小跑而去。
我們個個都茶足飯飽了,現在的面臨問題是,該怎麼跑路?
我明顯的感覺到其他五個人的呼吸加速,我自己也是。現在是一個關鍵的時刻,也是為我們的行為下定論的時刻,如果此時有人站起來付賬,那我們就是正當的消費者。如果不能,那我們就成流氓了。
在這個時候,我們才覺得后怕,甚至在思想上開始升華,認為自己是在犯罪了,多麼的不可饒恕。
而事情畢竟得有個解決的辦法,大奔此刻變得像一個大家閨秀那樣斯文,慢慢的扒動著碗里最後的那一小口飯,低聲問道:「怎麼辦?」
我說:「猜拳吧,其他五個人先走,輸了的,留下處理後事。」
老趙問:「好,是十五二十還是兩隻小蜜蜂,或者是嘻唰唰嘻唰唰?」
「你傻啊,這得鬧出多大的動靜?」大炮不客氣的在老趙頭上敲了一下。
林少說:「那就剪刀、石頭、布吧!」
這次沒有異議,大家深吸一口氣,互相望著對方。在這一刻,我覺得其他五個傢伙都是我的階級敵人,而且我肯定他們五人也有跟我同樣的想法。
「剪刀、石頭、布!」
隨著大奔的一聲低喝,第一回合戰鬥結束。兩人出剪刀,一人出石頭,兩個人出布,勝負未分,結局難料。
「剪刀、石頭、布!」
這次五人出剪刀,大炮一個人出了布。
「媽的,不帶這樣的啊,老趙你小子耍賴!」大炮氣憤的罵道,他說的沒錯,這次老趙比我們都后出手,他那隻手還在發抖。
大奔說:「沒錯,這小子耍賴,不用再猜了,老趙你殿後,我們先走了!」
「對,對,對,耍賴的算自動棄權!老趙,誰叫你小子不講究,這次就算給你一個教訓。」我們也很光棍的附和道。
「操,你們不能這樣玩我吧?」老趙臉上苦出水來了,拉下臉求我們:「幾位大哥,剛有點緊張,出慢了,這次不算,重新來。求你們了,再給一次機會。」
也許是看老趙可憐,也許是怕老趙狗急跳牆把我們出賣了,我們終於同意再來一次。
「剪刀、石頭、布!」
這一次……他們五個王八蛋同時出了布,我一個人出石頭。
「Shit!」
我整出一句洋粗口,這樣的結局我完全不能承受。
「哥們兒,委屈你了。」大奔拍了拍我的肩膀,眼裡滿是同情。
大炮站起來,熱切的跟我握了一下手,說:「同志,全靠你了。」
老趙滿臉幸災樂禍,說:「這是天意,天意。」
林少撫了撫我的後背,鼓勵道:「別怕,你行的。」
那天是小風第一次誇我,臨走前他說:「加油,你是最棒的。」
在我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五個已經迫不及待的揚長而去。老闆用狐疑的眼神看著他們五人遠去的身影,再看我還四平八穩的坐在原地,隨即露出了笑臉。
我用筷子挑逗著碗里最後幾根土豆絲,盡量讓自己鎮定自若。不料一抬頭看到老闆正望向我,緊張就如同早泄的男人那不受控制的精子般探頭探腦要冒出來,我一想到自己在緊張,緊張便又瞬間擴大多倍,還沒說話手心就沁出了冷汗。
冷靜,冷靜。
我安慰自己,不就白吃一頓飯嗎,如果跑不掉,頂多說自己忘記帶錢,老闆不至於送我去派出所吧?法治社會,他應該也不會揍我一頓吧?
想到法治社會這四個字,我不由一陣汗顏,今天我們做的事情實在對不起這個法治社會。這個想法讓我心裡輕鬆了很多,都到這份兒上了,只能豁出去了,不然還能怎麼樣呢?
我連續深呼吸幾次,將自己的身體狀態調整到最佳,悄悄的將擋路的兩條凳子都挪開了,然後沖著老闆擠出一個我自認最具親和力的笑容。
「要結賬嗎?一共八十六塊,你給八十五吧。」老闆也笑容滿面的走了過來。
「老闆,你見過超人嗎?」我問,或者說答非所問。
老闆愣了一下,說:「沒見過。」
「嘿嘿,你馬上就能見到了,你看那邊!」我伸出手,指引老闆望向遠方,話音未落,我用超人的速度拔腿狂奔,慶幸的這裡是街尾,沒有多少目擊者在場。
大概跑了十米遠,愣在後面看超人的老闆終於回過神來了,他用急促且憤怒的聲音大喊道:「瓜娃子,你還沒給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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