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硫磺之子
眼前的怪物將其單單稱之為艾尤卜恐怕有些困難,艾尤卜在曾經的登升中搜集了巨大的痕迹,並且因為儀式的失敗而失控,成為了殘渣。當時的現場處理交給了金山照手下的人,因此有部分屍體被藏了起來也是有可能的。
葉墨茜神色一變,猜想到了某種可怕的可能——奉肉祭的教徒把艾尤卜殘存的肉片吃了下去,艾尤卜成為司欲的儀式並沒有完全的失敗,他已經具有了司欲的某種性質,但卻意外地沒有脫離凡運,而是被困住了。
艾尤卜腳下的根系扎進地面,瀝青地面被掀翻頂起,這樣的情況就連葉墨茜也感到棘手,周圍所有的不具有生命的凡物,也在漸漸因艾尤卜身上的痕迹而開始擁有血肉。
地下的根系穿透地面,向著葉墨茜刺來,她聽見根系在地底快速躥動的聲音,趕忙翻滾躲過,隨後回手砍向根系,刀刃砍斷根系,它們柔軟且脆弱,但是砍斷後又快速生長起來。
艾尤卜並不專註於攻擊葉墨茜,他正在做著再一次嘗試,嘗試再次登升。根系、莖葉、花朵、果實,以血泉為道路的登升理應有這四種變化,上一次艾尤卜的登升在莖葉的變化便停止了,如今他再度登升,並沒有收集到更多的養分,卻在頭部誕出了巨大的花苞。
根系四處劈來,雖然柔軟,但速度極快,掃動空氣的激波就足以傷人。
怎能讓這傢伙如願登升,葉墨茜感到不甘,自己回到紫藤市,本來就是為了向群島的這些出離者復仇,難道如今第一次正經的戰鬥就要失敗嗎?
葉墨茜沖向艾尤卜身前,她本就做好了將自己的生命當作利刃的準備,復仇后毀滅也無妨,刀刃砍進那人面瘡,順勢劃開,感到其內的手感與正常的人體有了巨大的差異,裡面已然沒有了內臟或是骨骼,連肌肉都相互失去了分別,成為了某種凝結一塊的實體,連切割之術都難以將其分割。
根系從後方扎向葉墨茜,她用刀斬落數根,但仍然有根系扎進她的左前臂和膝蓋,她用手扯斷根系裸露在外的部分,卻感覺一種富有生機的疼痛被周圍艾尤卜的聲音喚醒,她的手臂正在活過來,正在成為與她不同的生命。
葉墨茜用口銜住一柄刀刃,右手將刀刺入前臂,生生將那活過來的肌肉切下,連著刀刃一同擲到地上,切下的肉塊一落在地面上,邊緩緩向著艾尤卜蠕動著,隨後鑽進瀝青地面下,與根系同化了。
葉墨茜痛得蹲在地上,膝蓋的傷口還沒處理,抬頭看向艾尤卜,那花苞的綻放卻停止了。
葉墨茜與艾尤卜二者激發的痕迹猛烈地衝擊著防潮石,已然超越了這個自動結界的界限,周圍的防潮石在慢慢失去顏色,變得蒼白近乎透明,人群中靈感強烈的人,或許能發現在這異界中的場景,在這異界中施加的影響也正慢慢擴散到外界,瀝青的路面會緩緩裂開,人們也許會在牆壁上發現突然出現的刀痕。
「還是養料不夠嗎。」頭部花團的綻放停止了,根系慢慢地收攏。艾尤卜準備離開了,再接下來,紫藤市內的各路出離者都會彙集而來,他登升的計劃可能再次被打破,必須抓緊時間收集更多的痕迹。
「我可沒叫你走啊!」葉墨茜掙扎著站起來,大聲嘶吼,艾尤卜卻並沒回頭,殘存的根系從地底鑽出,又朝著葉墨茜刺來,葉墨茜甩出幾支刀刃,刺中根系從地面鑽出的位置,根系的攻擊因此遲緩了許多,葉墨茜站起身,一把抓住根系,一刀將其切斷。
失去了艾尤卜痕迹的影響,根系並未再繼續生長,而是乾枯地垂了下去。
葉墨茜這才注意到艾尤卜已經消失在了視線里,他能夠潛入化作其他生命的部分,即使這具身體不是他的,恐怕也具有相近的能力。
她瞥向地上的人頭,拎著他的頭髮拽了起來,手指放在他的鼻下,仍然有著呼吸,實在是令人作嘔的生命力。
結界快要消失了,拎著個人頭突然出現在路邊,恐怕會引起人們的恐慌吧,搞不好會報警,假如說僅僅只是引起了貓家族的注意,那麼還能殺出一條血路,但來的可能是凡人,葉墨茜也不願意過多地傷及無辜。
幸好三六九當鋪的門還能使用,葉墨茜在商店街的街道找到了有這些數字的門,回頭看去地面上的屍體,恐怕將會永遠地遺留在這個地方,成為失落歷史的一部分。他們恐怕都是協助奉肉祭的毒梟,可以說死有餘辜,但人的生與死都不該被輕易地遺忘。
葉墨茜敲敲最後一扇門,回到了三六九當鋪,她實在不願意讓自己的這幅樣子被李可看見。自己對殺人已經麻木了,只有在他者的視線下,她才暫時地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暫時地從瘋狂中脫身。
廚子的人頭蘇醒了過來,葉墨茜得用他來找人——找到艾尤卜的蹤跡。
「現在總算是我為刀俎你為魚肉了,先給我交代一下你的名字吧。」
廚子白了葉墨茜一眼,似乎不願回答,更讓葉墨茜火氣上涌,抽出刀刃準備卸了他幾塊零件。
「小茜姐,你手臂受了好嚴重的傷。我來給你包紮吧。」李可已經從美代子那借了醫療箱,拿出了繃帶準備給葉墨茜包紮。
雖然不知道這個人頭還算不算人,但是李可卻也不希望看著葉墨茜在美代子的居所繼續做些殘忍的行為,正好借著包紮制止了她。傷口很深,但並沒有流很多血,血泉的痕迹不分你我地治癒著周圍的生命,葉墨茜受的傷也是同樣。
李可為葉墨茜消毒,她神色不變,換了種說法繼續勸人頭開口:「你的教主已經準備自己登升了,恐怕你沒機會參加那什麼神聖的宴席了——他背叛了你,所有出離者都是這樣的。」
「不可能...」人頭的說話仿若咬牙切齒,「神聖的宴席不會有任何一個人缺席,包括你我。」
「你是說他會吃掉我們所有人?」葉墨茜不禁發笑,「好極了,我正準備送上門給他嘗嘗甜點呢——美代子,你找人需要些什麼步驟?」
突然被問到的美代子有些措手不及,緊接著回答道:「一個與那人有著『因果』關係的人,他的名字,以及需要尋找的人的名字,同名的人也可能會影響結果,距離越近,尋找的結果越準確。」
「你在害怕嗎?害怕我找到你的教主?」葉墨茜繼續挑釁道,「你也看到了,我沒有任何手下,就連單槍匹馬的我你也害怕嗎?」
人頭沒有看葉墨茜,對著美代子說道:「我叫作木薩,我希望找到艾尤卜。」
美代子手持著一面鏡子,周圍的水晶將一張紫藤市的地圖懸在半空中,鏡子中便映照了地圖的樣子,美代子一面要求木薩再複述一遍,一面從一個銀碗里捧起一汪清水,水滴慢慢地從指縫滴落,一點點滴在了鏡子表面。
美代子睜開眼,葉墨茜搶在她前先看向鏡子,鏡子上落滿了水滴,幾乎要將鏡子沒過。
葉墨茜趕忙詢問美代子:「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你的儀式出錯了?」
「不...」美代子扶額思考,「儀式應該不會出錯,難不成有人在干擾?又或者是有人故意改變自己的名字,製造了複數個同名的人?」
葉墨茜卻在這件事上有了不同的猜想,她抓起木薩的腦袋問道:「艾尤卜的肉片,你把它給了多少人吃?」
「我說過,神聖的盛宴不會有任何一個人缺席。」他的臉上露出某種隱秘的自豪笑容,葉墨茜氣憤地把人頭摔了出去,李可趕忙接住。
「該死的廚子——接下來反而得期盼貓家族的人起點作用了。」
葉墨茜的膝蓋里扎進了艾尤卜的根系,假如說再接觸他恐怕就會活化過來,雖然不至於致命,但是假如處理這個傷口,一時間沒法繼續戰鬥,要麼想出辦法來快速解決掉艾尤卜,要麼找出一個人選來通風報信。
葉墨茜自己沒法找任何人尋求幫助,美代子也沒法離開三六九當鋪。
葉墨茜看向李可:「接下來有一件事只有你能做,我會和你講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如果你不願意也沒關係,畢竟本來就和你沒關係。」
葉墨茜平靜地說明了發生的一切,邪教在市場上混入了一些人肉,吃下它們的人就會被艾尤卜紮根,假如這些人的肉體受到強烈的損傷,足以剝離出艾尤卜的部分,那麼這個邪教頭子就會多出一具身體,他會嘗試互相吞食,最後開花結果,實現登升。
離奇的故事中隱藏著某些平靜的恐怖,李可平常很少吃肉,但聽了這些話還是隱約作嘔。
「你不能讓她一個人幫你收拾爛攤子。」美代子蹙起眉頭,對葉墨茜說道,「她沒有能力去和一個將要登升的出離者對抗。」
「只要通知貓家族就行了,盡量拖延他登升的時間就足夠了——對了,他還有潛入其他生命體內的能力,記得把這個消息也告訴他們。」
「她還只是個凡人!」美代子站起身,「她甚至還沒有任何儀式能夠防身,你知道出離者的危險。他們可能會拿小孩做活祭或是當作煉藥的材料,雕刻法陣的皮囊!」
「或者是餐后甜點。」一旁角落的木薩說道。
葉墨茜對著木薩的腦袋踢了一腳,它骨碌碌地滾到一旁:「你也可以讓我們都在你這躲著,躲到艾尤卜把整個城市吃完,連土壤里的養分也囫圇吞下,一百年也長不出一根雜草。」
「有何不可。」美代子的眼神透過發簾,直直盯著葉墨茜,「我會讓你也躲在這的,只要你願意留下,凡運的事情本就與我們無關。」
「呵,出離者。」葉墨茜鄙夷地看著美代子,「你的女兒假如看見你這樣會高興嗎?」
「那個,我想問問,假如那個人登升了,會有很多人死掉嗎?」李可看見二人將要陷入爭吵,於是在美代子回口前先問道。
「很多人,假如說僅僅只有紫藤市一城的人就足夠的話已經算好了。傳說中眾光明星登升的時候,整個有鱗生命都因他而死。」
「我的姐姐,也會在紫藤市嗎?」
「我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或許她也會被三兩口吃掉吧。」
「葉墨茜!」美代子大聲喝住她,「你不能這樣子威脅她。」
「大人就是這麼卑鄙。」葉墨茜攤攤手,「至少我說的都是實話。」
李可總是這麼想到,人死後,總會帶來許多的悲傷,這悲傷不僅僅屬於個人,也會改變許多人的命運。當死去的人太多,這些生命就會變成抽象化的符號,但每當李可想到,他們也會坐在床上吃零食,會每天上廁所,會罵罵咧咧地開燈尋找騷擾自己的蚊子,和自己一樣,也會留下他們的親人,他們的朋友,這逝去就會變得無比沉重了。
無論高貴或者低賤,在生命本身上是不分貴賤的,難道他們這樣有著不治之症的人,就要比健康的人低下一等嗎?那麼她也沒資格放任整個城市的普通人不管,更何況她期望著自己能成為某種英雄,像葉墨茜一樣突然出現,拯救他人。
「我具體需要做什麼?」李可深呼吸,做好了準備,再次問道。
「首先,就像美代子說的那樣,得給你防身的方法——」葉墨茜轉頭問道,「你應該有準備吧,召喚硫磺之子的材料。」
「你要讓她召喚火孑孓的殘渣?」
「準確來說,是她的殘渣——火孑孓的儀式雖然有痛苦,但至少不需要作出犧牲。」葉墨茜對著李可伸出兩根手指,「兩天,我會在兩天之內教你掌握硫磺之子的操縱方法,它們忠誠但不容許背叛,我背叛過它們一次,所以沒法再召喚了,所以只能你來。」
美代子雖然有所猶豫,但還是用水晶將材料懸至半空中:「火孑孓的儀式會有燒灼的痛苦,但是不會有實際的傷害,必須得忍受住才能成功,你可以做到嗎?」
李可以點頭作答,但實際上內心還是有些忐忑不安,她自認為自己算是個有點軟弱的人,面對恐怖的東西會站不住腳,面對打針之類會痛的事情也會害怕,但她不想讓自己被葉墨茜小看,至少要靠自己取得力量。
「你還記得殘渣是指什麼嗎?」葉墨茜問道。
李可認真思考葉墨茜曾經說過的話,作為老師,葉墨茜算不上優秀,總將一些關鍵的事情匆匆帶過,但是李可有著學習和研究的天分,僅靠他人的對話就能明白很多事情。於是李可回答道:「是根據他人的慾望行動的東西吧。」
「對,就是這樣,其次就是關於火孑孓的痕迹了——你身上應該還帶著我給你的牌吧。看看標著數字三十二的那張吧。」
李可在櫃檯上攤開牌,找到寫著數字三十二的牌,牌面上赫然畫著一些長而細小的節肢動物,在火焰里扶搖而上,貪食著上方滴落的血液。李可在心底念誦道火孑孓的名號,某種貪食饑渴的感覺漸漸浮現。
「火孑孓,是貪食饕餮之神,火獄的受囚者,司欲們的信使,同時也是受烙定約之神,他的殘渣數量最為豐富,但是與它建立契約必須經受烙印,越強的烙印,經受的痛苦越大,背棄時受到的損害越大。火孑孓自己就是因背棄而將自己困於火獄,食棄約人的血,但不得滿足。」
「你照著我所畫的法陣畫下來就好,在繪畫的過程中,心裡一定要以火孑孓的痕迹作引導,假如你沒法找到感覺,就回想著卡牌上的畫面,一邊念著他的名字。」葉墨茜再次鄭重強調道。
硫磺的氣味刺鼻,李可沾著它的粉末,一邊比對著葉墨茜畫出的法陣,她一邊在羊皮紙上畫著,一邊還在留意著法陣的形狀,某種近似蠍子的符號畫在法陣的下段,法陣並不規整,而是由三道焰浪組成,最後形成了某種近似野獸的口來吞噬的形狀。
美代子小姐曾說過,儀式中法陣暫時代替了司欲的體,難道火孑孓即是野獸又是昆蟲嗎?失誤了三次之後,李可總算完成了法陣,她擦擦頭上的汗,抬頭看向當鋪里掛著的掛鐘,時間已經到了傍晚六點,李可想到那些什麼邪教教主之類的事情,心裡更加著急了。
「那麼接下來要做什麼?」李可轉過頭來問道葉墨茜。
「用這個。」葉墨茜手中拿著一盒膏油,顏色鮮紅,膏油濕潤柔軟彷彿液體,但伸手觸碰卻又很粘稠,「紅香膏,是血泉的痕迹,也能夠當作治療外傷的膏油。」
葉墨茜順手蘸取膏油抹在自己手臂的傷口上,然後用手指上剩下的一點在一張李可用廢的羊皮紙的背面,寫下一串符號。
「這是蛇鱗生命的語言,俗稱祈禱語,教你的話太麻煩,而且說實話我也不怎麼會,所以你就照著抄好了,這句話的意思是:將此獻給硫磺之子。因為膏油本身就是血泉的痕迹,因此直接就可以當作犧牲,一舉兩得。」
這一次李可一次成功了,儀式的正式部分即將開始,最艱難的部分才剛剛開始,美代子再三叮囑李可,不要讓自己的慾望被硫磺之子牽著走,而是要反過來引導它們。
「既然你想拯救和你姐姐一樣的人,那麼你就在心裡記住,你要當你姐姐的英雄。」美代子最後說道。
四支黑色的蠟燭壓在羊皮紙的四角,葉墨茜按順序依次點燃,而後遠遠地躲進了倉庫,防止硫磺之子來找她麻煩,而由美代子代為觀察李可的情況。
硫磺的線條上閃起亮金色的光芒,周圍的油膏一瞬間就被火焰吞噬,火焰燃燒事物的樣子,確實很有貪食的感覺啊。李可這麼想到,緩緩地將右手按進法陣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