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從小便是樂虹的陪襯。就連在家庭戰爭中,我的角色也未有絲毫改變。
樂虹與老媽的冷戰,緣由要從高考說起。樂虹的夢想和第一志願是t大醫學系。程績從來都在年級遙遙領先的樂虹有著考試絕不失手的自信,便很無所謂地在第二志願填上了老媽希望她念的n大外語系。誰也沒想到樂虹會高考失利-她與t大分數線擦肩而過,直接落到第二志願。老媽開心極了,樂虹卻一連數日臉色鐵青。某天飯桌上,樂虹說出了一個跌破所有人眼鏡的決定:「我要復讀。」
老媽驚呆了:「啊?!」「我要復讀,重考一次t大醫學系。」樂虹以很確定的語氣重複了一遍。
老媽反應過來,很慌張地大聲否決她:「不行!」相較之下,樂虹格外冷靜:「為什麼不行?」「你知道有多少人擠破頭想進n大外語系?咱家
佔到這個名額就決不能便宜了別人!」老媽拍桌。
我埋頭默默喝湯。在這種場合,我已習慣被無視,乖乖閉嘴還能免得遭受池魚之殃。卻沒想到這次連沉默是金的信條也不管用了,眼角餘光瞥見一根指頭伸過來,我抬起頭,恰恰見樂虹直指著我鼻尖:「讓樂霓去念唄。以樂霓的程績,上n大不管怎麼想都算賺到吧。」
「誒?」發出短促愕然的一聲,卻沒人理睬我,樂虹和老媽還自顧針鋒相對著。我遲了一刻反應過來,樂虹的話只是她與老媽爭執的一部分,並不是在徵求我的意見。更讓我吃驚的是,老媽竟動搖了:「會不會被人查到?」
「不可能啦,我們長得這麼像,高考體檢時不是發現連指紋也一樣了么。以後互換名字就是了,大不了考研時再換回來。」樂虹是對的。即便是她失利的分數,也比我超常發揮的程績要高出許多。填報志願時,樂虹因執意學醫而與老媽征戰不休,老媽便沒顧上管我,我的志願完全是自己拿的主意。第一志願c大傳播系,分數線雖連t大和n大的腳後跟都及不上,卻是我自己相當中意的學校和專業。
一直沒開口的老爸發話了:「樂虹的法子挺好。」我的想法無人問津。晚餐時間,冷戰陡然轉熱戰,樂虹與老媽又大動干戈,老爸只坐得遠遠地看報紙裝鴕鳥。我瞧得實在難受,索性,下碗出門。院里被明月映得一地瑩白如雪,我架了梯子爬屋頂,果不其然周煥程又坐在隔壁院子里,手扶著鋼琴。
「《惡魔彈著鋼琴來》。」正發獃的周煥程愣了下神,回頭看我,「什麼?」我翻過梯子頂端,坐到屋脊上:「橫溝正史的小說啦,金田一系列。用來形容你不也挺合適的。」人精,小惡魔。
「你喜歡看推理小說?」周煥程轉換話題的技巧很精湛。「是啊。不像吧?明明我比較笨。」我看到卧室的燈亮了,樂虹回了房。老媽一廂情願地想讓我們姊妹親密相處,美其名曰培養感情,這都十八歲了,還讓我倆睡在同一間屋的上下鋪。但無法不對老媽感到抱歉的是,我和樂虹之間只能算井水不犯河水-沒什麼太大的矛盾,卻也不親密。每晚房后各寫各的作業、各看各的閑書,唯一的默契是二點前熄燈上床睡覺。卧室南北兩側牆壁各有一面書架,南面集齊了幾乎所有推理名作的書架是我的,而北面塞滿言情小說和少女漫畫的書架是樂虹的。別說旁人會弄混,有時我自己想來,都覺得挺不可思議。
「吵架了嗎?」周煥程問。理智的聲音在說家醜不可外揚,但壓抑到極致的我還是忍不住吐露了實情。周煥程支起下巴:「誒,所以失眠啊。」
「小時候我還慶幸過「樂霓」比「樂虹」好聽,直到後來自然課上學到霓虹的意思。「霓」只是「虹」外頭淡淡的那一圈,很難發現,甚至沒有虹就根本不會有霓的存在。霓的英文是sedaryrainbow.....光看名字,我都是樂虹的陪襯。」「既然如此糾結於名字,趁這個機會互換「樂霓」和「樂虹」的身份不是正好嗎?」
我啞然了。不,不是這樣的。「想不想學?」
周煥程把鋼琴推到我眼前。我從糾結里醒過來,一下子漲紅了臉:「什麼啊,我很笨的。」周煥程哈哈大笑起來。我瞪著他——有這麼開心嗎?周煥程笑得止不住按著肚子,挪回鋼琴:「那你想聽什麼?看在你心情憂鬱的份上友情大放送一次。」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不都該熱情萬丈地學吉他追女生嗎?竟然喜歡鋼琴,真是個怪胎........我很少聽歌,一時也選不出什麼曲目。忽有奇異的靈光閃現在腦海,「《overtherainbow》。」
記憶中唯一一次,很多年前,我從巷口音像店租了影碟回家,樂虹恰巧百無聊賴,便湊過來看。電影是《綠野仙蹤》,黑白色的桃樂絲唱著這首歌,樂虹破天荒對我的品味表示了贊同。
不錯嘛。六歲的樂虹,早早地學會了惜字如金。可當時我僅因此便很開心,激動地抓住樂虹手臂:「我、我們下次還一起看!我存下壓歲錢還夠租很多影碟!」
一句虛無的約定,沒能成真。隨口說起而已,我並不覺得周煥程能用鋼琴彈出爵士音樂,甚至他未必知道《overtherainbow》。然而周煥程笑得淡淡的,溫柔輕盈的旋律從他指尖傾淌下來。
somewhereovertherainbowskiesareblue.
「彩虹之上,天空蔚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