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西域神僧
承熙和寧王剛踏進乾坤殿,就看見殿中跪著數十位僧人,那畫上之人也在其中,太子和朝中幾位重臣分列兩旁。
承熙很快收回目光,和寧王一同跪下行禮,「參見父皇。」
「承熙,你倒是難得入宮。」涼帝捋了捋鬍鬚,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半靠在龍椅上。
太子回京面聖,又有重臣相伴,必然是要商議國事。
按理,內侍只能讓寧王入殿,但是眾人都明白攔誰都不能攔平陽公主。
「既然皇妹也來了,那便一同瞧瞧皇兄從葉藏帶回的戰俘。」開口的是太子翟承聿,公孫一族有著胡人血統,太子雖然年紀比寧王小些,但看起來也要比寧王威猛些。
眾人的心思有的在皇帝身上,有的在太子身上,甚至還有的在承熙身上,唯獨沒人注意到一同進殿的寧王此刻已經站在了不起眼的邊上。
寧王行了禮就安靜站在一邊,跟著承熙的視線打量著殿中的僧眾,眸光越來越暗沉,隨後落在角落裡那個閉目靜神的僧人身上。
「一個個都年紀輕輕的,只怕連縉雲城最小的廟裡的和尚都比不過,哪裡來的什麼的神僧。」承熙語氣中儘是不屑和嘲諷。
僧人聽不懂漢話,眼裡都是貌若天仙的公主,離得最近的小僧人直勾勾地看著承熙,彷彿魂都都沒了。
「放肆!」一聲悶響,那小僧人已經被一拳打在腹上,吐出來的鮮血甚至濺到承熙鞋上。
出手之人衣著華貴,身形魁梧,眉目之間倒和太子有兩分相似,敢在御前公然出手傷人的也就只有皇后的外甥,公孫宏。
「金尊玉貴的公主,也是一個賤俘敢抬頭看的?。」
這些僧人一路上飽受煎熬,本就體力不濟,公孫宏這一拳下去半條命都沒了。承熙心生不忍,但也知求情無用。
看著彎下腰用袖子給自己擦鞋的公孫宏,對上他油膩的笑容,心中泛起陣陣噁心。
「行了,太子你信中說,並未找到達圖什尼,到底是怎麼回事?」
涼帝將公孫宏的舉止看在眼裡,卻並未訓斥,只是讓人拖走了那個小僧人。
大臣們也見怪不怪,畢竟一個是命如草芥的戰俘,一個是權傾朝野的公孫氏,即便此舉不合禮法,也無人敢指摘一二。
「回父皇,兒臣攻入葉藏王城時,國王帶著親信已經出逃,皇寺也都是亂作一團的僧人,兒臣搜捕全城,也未見傳聞中的神僧,許是神僧一事本就是謠傳。但既然來了,便把皇寺里所有活著的和尚都帶回來了。」
涼帝仔細打量這些瘦弱的和尚,年紀最大的也不過三十左右,確實不像是有神僧的樣子。畢竟在北涼百姓心中,僧神便是沒有三頭六臂也該是個眉毛鬍子都白花花的老僧。
涼帝有些失望,承熙與太子交換眼神后,剛要開口,就聽見角落裡響起一道聲音。
「啟稟父皇,兒臣愚見,既是神僧怎能單憑眼睛看就能看出來,只怕要試一試才行。」說話的人正是寧王。
眾人視線紛紛投降這個一直默不作聲的寧王,開始竊竊私語。
三年前寧王從東周回來,若非打了一場勝仗,朝野之中幾乎都要忘了還有這位大皇子。武將大多出自公孫氏和宋氏門下,公孫氏自然是擁戴太子。老侯爺痛失愛子,即便表面上沒有聲討寧王,可這三年裡也是從不與寧王往來,老侯爺如此,部下更是對寧王避之不及。
也正因為寧王手下並無武將,太子才自認穩坐儲君之位。
若非皇后叮囑不得小覷寧王,太子早就大搖大擺地把所謂神僧帶回北涼了。
亂世之中,斯文掃地,刀劍奪天下。
世人眼中公孫氏鎮守西北重鎮、權傾朝野,寧王母族高氏一脈雖家學淵博受天下士人敬仰,可絕不足以與太子抗衡。
承熙目光在那畫中人和寧王之間流轉,生怕他看出了什麼,不過好在寧王似乎並未注意到什麼。
「皇兄當孤是傻子嗎,孤早就試過了,這些和尚連漢話都聽不懂,也不會武功,算哪門子的神僧。」太子不屑地看著這個東周回來的質子,話里話外都像是在警告寧王不要橫插一腳。
寧王是皇長子,自幼體弱多病,太子雖比寧王小了兩歲,但打小就頑劣壯實,寧王去東周之前太子最愛欺負寧王。
對上太子陰狠的眼神,寧王眸底依舊一片沉寂,只繼續對皇帝說到,「兒臣當然不敢質疑太子,太子一向驍勇,論起行軍打仗兒臣自愧不如。不過...」
「不過什麼?」涼帝繼續問道。
寧王接過話,「兒臣的意思是,只怕有人故意隱瞞,兒臣曾在東周見過有武功高深之人能夠裝作與常人無疑。再說,西域僧人會不會說漢話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怎能憑此推斷。」
涼帝覺得寧王的話有理,又看著跪在殿中人的確實都是肉體凡胎,一時間陷入沉思。
承熙暗暗看了一眼那畫中人,他除了方才看見那小僧人挨打面露不忍以外,一直都面無波瀾。
方才一進門她便瞧見了他手腕腳腕都是傷痕,就連額角也多了一塊新的淤青。
縉雲城本就偏靠西北,冬日裡寒風刺骨,他身上還是夏日裡單薄的衲衣,指節凍得通紅。
承熙心中不忍,乾脆別過頭去,不再看他。
「不如讓兒臣一試。」
承熙聞言心中一驚,飽含驚恐和擔憂的目光直直射向寧王,身子都微微顫抖。
三年前,寧王從東周回來恰逢西南戰亂,他與宋景澤一同請兵出征,朝中大臣對這位從未領過兵的皇子頗有微詞,他當時也是說了這麼一句「讓兒臣一試。」
這一試,便斷送了她未婚夫婿的性命。
鋪天蓋地的恐懼向承熙席捲而來,她下意識看向那個僧人,一個恍惚,看到竟是宋景澤滿身是血的屍首。
承熙只覺得雙膝突然毫無力氣,腳下不穩就要跪倒在地。
「小熙是怎麼了?」
承熙看著扶住自己胳膊的那雙手,粗糲有力,再對上那雙溫和含笑的眼睛,彷彿渾身的血液都被凍結了。
是翟承安,是他,一定是他害死了宋景澤。
他為了阻止自己嫁到宋府,就借羌人之手殺了她的夫君。
承熙突然想起自己曾聽到的有關母妃離世的留言,他早就不是那個體弱多病、任人欺凌的寧王了,他看起來溫潤如玉,實則比太子和公孫宏還要可怕。
涼帝以為承熙方才被公孫宏嚇著了,讓人帶她去皇後宮里歇息,身後涼帝說道,「那便由寧王去辦吧。」
承熙恍惚著經過那畫中人身邊,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絕不能讓寧王害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