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夜瀾卧聽風吹雨（二）

夜瀾卧聽風吹雨，

鐵馬冰河入夢來。

夜瀾聽風雨，憶往昔，故人幾？

執一柄油紙傘靜立在風雨中，冷眸看著遠處花架上的葉綠花紅，油紙傘上繪畫著金桂招展，金色的秋桂素雅而妖嬈，一簇花，便是一季秋。

尚思杏抬頭，側臉美麗而乾淨，雨滑過她的睫毛她的鼻尖，濕潤她的紅唇，煙雨朦朧，夜色動人，聖女大人突然想笑了。

「故人重遊，又是花紅葉綠，我說我今天怎麼會那麼悲傷，原來啊，是你來了。」金白衣裙的聖女，掠眸，笑容溫和而素凈。

青色煙雨里緩緩走出一個人來，綠色的衣裙顯目，潔白如玉的皮膚，一雙眼睛清澈如同黑玉，秀鞋綴上花珠，細雨遮掩不了她眉宇間的靈動冰冷。

綠色的衣裙蕩漾，隨風而動。

聖女大人幾乎要為她感到驚訝了。

「好久不見。」尚思杏微笑。

綠綺微笑，黑色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你怎麼還沒死？

好久不見，你的死期終於到了。

聖女大人覺得，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應該用極好的茶，選極好的地方。於是她選擇在御花園的一個亭子里用上好的碧螺春招待這位她遠道而來的客人，也是故人。

只可惜，這位故人不把自己當客人。這樣的客人，聖女大人身為主人向來是不喜歡的。

綠綺冷笑著拒絕了尚思杏的邀請，她目光冰寒：「不勞煩您了，我來不過是為了給你一個警告而已。」

尚思杏聽了微笑如初，美麗非凡：「謝謝。」

綠綺怒：「尚思杏你的死期就要到了！」

聖女大人覺得自己修養真的是極好的，不然為什麼此時此刻還能笑得如此禮貌動人呢，「我的死期現在不是還沒到嗎？」

綠綺說：「瘋子，我姑姑的命，我一家人的命，我都會找你要回來的！」

說罷轉身離去，碧綠的衣袂翻飛，她旁邊的花架上紅花碧葉美麗得很，煙雨朦朦，她的背影翩躚。

如同雨中翻飛起落的綠色玉蝶，轉身，一個轉身就已經驚艷世界，斑斕風景。

聖女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然後低低笑起來。

她想，她真是被上天眷顧的人，不然怎麼可能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位置呢。

她想，他真是個被惡魔眷顧的人，不然怎麼可能那麼絕望那麼悲傷那麼寂寞。

尚思杏突然覺得醉了，也不知道醉得是什麼。

人之一生真的很長很長，長到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結束了。然而，她等死的那一天已經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她都忘記了自己為什麼要活著。

舉起茶杯，裡面升騰著白煙，她醉里將杯子朝著那離去不回頭的背影遙遙一舉。

我等著你，用鮮血染紅我的脖頸。

我等著你，來殺我。

迷迷糊糊間，聖女殿下覺得自己看到了很多東西。

黑黝的土地，金色的麥浪，赤著腳走過清涼的石板，古老的老木屋，木屋前面三階石階，旁邊有棵茂盛的杏樹。

這是三歲的記憶。

不知道如今故鄉的杏樹如何，可有被人砍掉，可有長出美麗的杏花，可有結出美味的杏子。

高高的青山，寬寬的大河，山上的杜鵑艷，河裡的鱖魚肥。

然後呢？

典雅明亮的宮殿，傾水雍容的神女，滿天的金色玫瑰花香，窗前的紅色薔薇優雅，米色的窗帘，成群的白鴿，聖光普照，天籟之音。

這是五歲的記憶。

人生之最初，我的回憶，我的故鄉，我的最美，我的感動。

……

尚思杏沉默不語。

「清河鎮傳來消息，芷翎公主已經入了呼河草原，札雅內部。」司馬將軍跪在地上，朝著尚思杏稟告。

「哦，是嗎？」尚思杏漫不經心道：「神殿長老們都回來了嗎？」

「還差一個殷虛長老。」司馬將軍如實。

尚思杏懶懶道：「該是死了。」

司馬將軍身體一怔，幾年了，他至今聽到聖女用這樣的口氣說話依舊心中發寒，這種對生命徹徹底底的漠視，讓久經沙場的他聽了也顫抖。

顯然對這件事情沒興趣，尚思杏接著問道：「各國的人都到齊了嗎？」

「差不多了。」

「這就好。」尚思杏欣慰的笑了。

她又問道：「還有兩天就是札雅的祭祀典禮了吧。」

「是。」

聖女愉快輕鬆地笑了：「我們給他們一個驚喜。」

司馬將軍覺得，秋天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