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夜瀾卧聽風吹雨(一)

第二百九十章 夜瀾卧聽風吹雨(一)

到了半夜,突然就下起雨來,淅淅瀝瀝,濕潤了御花園裡的花草樹木。雨絲落入池塘,晚夏的荷花已經凋零不少,青蛙呱呱的叫聲響徹在這細雨綿綿的夜裡。

月亮隱入雲中,繁星不見蹤影。

傲天的皇宮,幾盞紅燈照亮長廊深處形來,紅燈分列兩邊,中間空出一條明亮的通道,慢慢走動著一個人。

隨著紅燈逼近,漸漸走出穿著金白長裙,簪著珠花翠玉年紀看起來很是年輕的女子,眉毛細長,睫毛濃密,眼睛黑沉帶著久居高位者的睥睨,瓊鼻高挺,唇紅艷麗。

金白衣裙之上黑花娟秀,大朵黑色麗花綻放她的身下,妖嬈,絕倫。

弧線優雅的脖頸,潔白如玉,她的裙擺蕩漾如花,十指纖纖,掠眸處是遍地肅殺。

這長廊五步一柱,蜿蜿蜒蜒不知道通向什麼地方,廊子乾淨寬敞,紅燈照耀下,明亮非凡。

廊子外面是細雨如珠絲,散落各處,聲音綿響不絕,花草搖曳。

尚思杏斂眸細細端詳著自己的手,她揚起手,白皙的手背,纖長的手指,骨骼分明清秀乾淨,指甲光滑潤澤,美麗如同貝殼。

尚思杏蹙眉,嘖嘖,誰把她無名指的指甲修得有些偏斜?這人,活膩了。

廊子地面上有一些散碎的花瓣,是因為風雨垂打而飄落下來的,粉紅的花瓣,泫然若泣,楚楚動人,繽紛滿地。

繡鞋踩在這些花瓣上面,落花的芬芳入鼻,尚思杏想,這花真香,香甜如血。

「現在夏天已經過去大半了吧。」她低眸看向地上碎落的花瓣,問道。

「回聖女,現在已經是立秋了。」旁邊提燈的宮女回道。

「呵呵,」聖女大人笑了,眼睛彎彎甚是風華絕代,「立秋後就是祛夏了吧。」

「是的。」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我幾乎快要被它感動了。」尚思杏微笑感嘆,語氣帶著些許揶揄。

宮女說:「時光如梭,往事轉瞬,這都是宿命,聖女大人無須為這等無法改變的事情而憂心。」

「你叫什麼名字。」細雨被風吹落在她的指尖,微涼微涼,髮絲柔順落在耳畔,隨風飄飄,聖女美的如立雲端,尚思杏曼聲問道。

「奴喚姬安。」宮女心中一喜,回道。

聖女蹙眉:「姓姬么?」然後她愉快又輕鬆地說道:「哈,與我的一個故人一個姓。」

「奴的榮幸。」

「你知道嗎,我那個故人很聰明,還很冷血。」尚思杏發現了好的話題,她笑道,而後停下腳步,踮腳看著屋檐落下的雨珠。立秋了,這風也有些濕潤。

「聖女的故人又豈非尋常人等。」宮女心中不以為然,冷血?我親愛的聖女大人啊,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比你更加冷血嗎。

尚思杏此刻風韻奪目,她紅唇勾起,金白衣裙翻飛,仰望遠方回憶著當初的事情:「她叫姬元歌。」

「姬元歌?」宮女覺得這個名字熟悉,很熟悉,只是不知道從哪裡聽過。

「你聽過?」尚思杏看見宮女的神情,頷首笑問。

宮女道:「應該是聽過的,但是不知道在哪裡聽過。」

「她的名字你在哪都可能聽見。」聖女大人笑。

「是嗎?」

「當然,我的這個故人啊,她很喜歡四處走,從傲天到追雲,從追雲到大夏,從大夏到齊國,這廣袤的神州大陸啊,她的足跡遍布了各處。」尚思杏回眸,眼睛噙著讓人難以置信的溫柔。

宮女咋舌:「真的?聖女的這位故人好瀟洒啊。」

「我也覺得她很瀟洒,就像是一隻鷹。」聖女殿下的笑容可以說是親和了。

「鷹,不是該說是鳥兒嗎?」

「呵呵,她很強大。」

「天,姬前輩現在人在何處?」宮女驚訝感嘆道。

尚思杏有些悲傷了,聖女大人美麗的眼睛中帶著些惆悵,她低低笑道:「她現在應該已經成了一把黃土了。」

看見尚思杏眉宇處的那些悲涼,宮女自覺說錯了話,她低頭道:「是奴多嘴,讓聖女想起了傷心的事。人死不能復生,聖女請節哀。」

尚思杏一下子笑出聲來,挑眉:「節哀?哈哈,你知道我剛才是在傷心什麼嗎?」

宮女疑惑。

尚思杏抿唇,丹鳳眸中溢滿戲謔:「我傷心沒能親手殺了她。」

「嘩啦——」這風突然變大,然後把燈籠吹得左右搖晃,不小心撞上一旁的柱子,摔落下來。

「啊!」摔落燈籠的宮女們驚叫。

紅燈滅,紅燈寂。深深的風從宮闕外呼嘯而來,把聖女殿下的衣袖吹動如同飛翔的白鴿,她長發黑得寂寞,容顏絕世,滿是肅殺。

御花園裡的花架吹得七零八落,地上的落花四處紛飛。

風息。花落。

聖女殿下仰頭,目光望過紛紛的雨,望過那黑雲密布的蒼穹,彷彿看得到這世間最明亮色彩,最絕烈的殺戮。

宮女們急忙把燈籠重新掛好,紅燈燃起,溫暖不了尚思杏的冰冷笑容。

原先同聖女談話的宮女此刻臉色霎白。她目光畏懼。

聖女依舊笑容溫軟:「你看,只要一下雨,我總是會回憶起很多早該忘記的東西。」

宮女不說話。

「其實我很後悔,當初怎麼就沒仔細檢查一下呢,這樣肯定不會讓歌兒死裡逃生,讓她談到傲天的邊境呼河草原去。」尚思杏有些遺憾:「我很想念她。」

姬安覺得這真是她這一生聽過的最殘忍的話。眼前的女子眼眸中含著嘆息,唇角揚著愉快輕鬆的笑,說著,我很想念她。

「你呢,你有沒有很想念一個人,那麼想那麼想,就是想要見她,就是想要聽她的聲音,就是想要看她笑,就是想要殺了她。如我這般瘋狂,的,想念一個人。」尚思杏攤出手掌,她白潔光澤的手掌上面悄然落下一片粉紅色的花,五片花瓣均勻展開,盛放出絕致的美麗。

你有沒如我一般瘋狂的想念一個人?

就是想要見她。

就是想要聽她的聲音。

就是想要見她微笑。

就是想要親手殺了她。

如我一般瘋狂。

聖女說:「我覺得我對她的情感很複雜,我愛她愛到想殺了她,我的一生都是她,我的命運里她是主人。」

「姬前輩是男的?」姬安聽了反射性問道,雖然面色依舊慘白。

「你終於肯說話了,」漂亮的眼睛彎起,秋風裡,她美得不可方物,「誰說她是男的,她是女的,還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

「那那,那,聖女,您……」

「我愛她,我恨她,我怒她,我怨她,我厭惡她,我讚賞她,我噁心她,我親近她。」聖女莞爾,「我的所有喜怒哀樂,愛恨情仇都是因為她,這種情感複雜無比,又怎麼可能是一個愛字就能概括的呢。」

風雨不止,花架上的枝條藤蔓纏繞不斷,五顏六色的花兒盛放得小巧而又燦爛。

長廊依舊沉默。

尚思杏的笑容清淺,「我今天也真是的,怎麼就跟你說了這麼多的話呢。」

姬安突然有不好的預感。事實證明,她的預感也是正確的。

「殺了吧。」聖女的腳踩上鮮紅的落花,金白的裙擺掃過,身姿曼妙,亭亭玉立。

「是。」安安分分的回答。

姬安的生命終止在縹緲的青煙雨中,脖子處一陣劇痛,暈眩中她抬眸,御花園的花架東倒西歪的,呀呀,怎麼地上的花變得那麼紅啊,紅得像血一樣漂亮,她向前倒下神情痴迷,身體倒在地面上,她的手碰到了那鮮紅的花,恩,是溫熱的。她痴痴笑啊笑,我說怎麼那麼紅,原來是我的血啊。

尚思杏的眸清澈如水,她看著黑沉沉的天空,然後捻了捻袖邊,故人,我的故人。

唇角勾出一抹冷笑,只要是她的故人,都該死!

雨依舊淅淅瀝瀝。

宮闕巍然矗立,玉門靜默,九曲長廊,蜿蜿蜒蜒,不知道是行向什麼地方。金白的身影,宛如蓮花,看到眼眸處的掠影,才驚覺又是秋天來了。

所以說啊,秋天來了,冬天還會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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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座衣冠無相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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