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硝煙四起，刀劍亂舞，黎水凡最喜歡的便是在戰場上毫無顧忌的廝殺，實在痛快。

姒淮在鎬京城門上俯視，黎水凡的身影一直在他眼中不曾消失。

穆王震怒，宣姒淮進殿。

「這就是你說的瓮中捉鱉？」

姒淮作揖道，「回穆王，鏖戰數日，咸族與戎族怕是快撐不住了，我們再堅持十日，定能一舉滅掉對方！」

「寡人當初滅了黎氏，你說其他族群部落當然會趁機反亂，如今看來，寡人滅黎氏，滅早了。」穆王泯滅眼裡的悔意，道，「你去吧！此次不容敗陣！」。

姒淮淺笑，「穆王大可放心，臣定然讓他族異心之人俯首稱臣！」

穆王，「好，如果此戰我周王朝勝了，那我便放了你外祖母。」

姒淮雙眼微眯，「謝穆王！」他轉身那一霎，目露凶光，他的外祖母被困宮闈之中，如今還要跟自己的好兄弟對戰，從小到大，就沒這麼憋屈過。

果真，姒淮沒有食言，十日之後，黎晞和黎硯投來降書，姜昀大有撤退之意，穆王喜不勝收，當即放了太后老人家，太后倒也沒有生氣，雖說囚禁，卻沒受什麼苦。

姒淮跪在太後身前，「外祖母，子渝不孝，讓您受苦了。」

太后淺笑，「快點起來，我年紀大了，本來也不想出去走動。好孩子，你母親沒了，父親也沒了，但你且記著，你父親永遠是你親生父親！」

姒淮抬起頭，「子渝牢記於心。」

「我聽說，黎家那丫頭混在黎晞隊伍里，你好生勸著吧，這周王朝的天下，雖不如太皇在時鼎盛，可也不是輕易就能動搖的。」

「子渝記下了。」

太后抹去眼角一滴眼淚，「是我對不起你，穆王也是沒了要挾的籌碼，才拿我出來威脅你，子渝，帶著那個叫水凡的，離開這是非之地，我這老太婆，還是有能力護你們周全的。」

「多謝外祖母。」

「你走吧，我這老太婆，累了。」

庭院里菩提樹參禪多年如一日，太后虔誠望過去，笑道，「我這外孫，心底最是善良。」

身後老奴為太后披上薄衫，「太后，世子爺是不會怪您的。」

「可說到底，是我和穆王合夥威脅了他。」

「容老奴多句嘴，當初穆王滅黎氏，若不是太后您出面，只怕世子爺要為了黎家小姐當日造反了，他們細胳膊擰不過穆王的大腿，等將來長大了，就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了。」

「只要他們好好活著就行。」

經此一戰，三家元氣大傷，黎晞大有捲土重來之勢，姜昀隱忍著一直沒有冒尖。

直到次月初一，姒淮反水。

於是穆王故技重施，想著再跟太后威脅一出，結果太后竟然被姒淮提前轉移了，這下好了，反被將了一軍，最後穆王捋著鬍子，親自上陣。

歷時三個月，姜昀突然發力，斬斷了周朝側翼全部人馬，自身傷亡也極為慘重。

黎水凡咋舌，這不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路數么，怎麼這麼不明智。

最後，姜昀求和，要求北狄遷都，穆王聽見求和二字，哪有不答應的道理，就這樣，北狄從雍梁一帶，遷至榣山附近。

黎水凡得知后笑了好幾日，姜昀這是為愛投奔吶。

自從姒淮反水與黎晞同路后，二人便極少再說過話，黎水凡一直都跟在黎硯身側，與姒淮碰面甚少。

說來也奇怪，黎晞跟姒淮好的像是能穿一條褲子了。即墨一眾人馬出現在鎬京后，戰局被扭轉了，穆王吃癟后隨即改變了戰略。

眼看著黎晞聯手姒淮要殺進皇宮內，穆王絕地反擊，兩下僵持了半月之久，黎晞無奈退兵，姒淮重傷。

黎水凡趁兵荒馬亂，跑到姒淮賬內，時間應該是走的很快，不然怎麼感覺眼前的人那麼陌生呢！

「來了這麼久，你怎麼不說話？」姒淮睜眼發問。

黎水凡乾笑了幾聲，「我怕影響你休息。」

「這點傷，算不得什麼！」

黎水凡又看了一眼他嘴裡算不得什麼的傷，眼眶濕了。

「你這除了臉上，其他地方都纏滿繃帶了，快趕上景蟬了。」

姒淮「嗯」了一聲，盯著黎水凡也不說話。

「你看我看嘛？」

「我以為你經歷這麼多能長大呢！」

黎水凡苦笑，「早就長大了。」

「既然長大了，怎麼就不知道我跟靖楠鬧這麼大是為了什麼呢？」

「我怎麼不知道？」黎水凡，「你跟我大哥閑的沒事來鎬京打仗啊！穆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們倆除非腦子壞了，不然才不會來鎬京鬧事！」

「那你倒是說說，我們是為什麼？」

「為了給我黎氏報仇，為了能在穆王面前有話語權，為了得到大周承諾百年無戰，為了，」

「為了什麼？」

「你們征戰路線，偏離了咸族，引著穆王向西，一旦西征，就會殃及周遭眾國，我知道你們引他西征，不止是想達到讓眾國不滿這一個目的。」

姒淮點頭，「還不算笨。」

黎水凡從懷裡拿出個瓷壺，倒了一粒藥丸，「這個能止疼。」

姒淮，「哪有東西可以止疼啊，是麻痹神經的而已。」

「那也比疼著強啊！」

她將藥丸放到姒淮嘴裡，見他順從的咽了，問道，「你不怕我毒死你？」

「你能捨得？」

「別把自己看的很重要。」

姒淮，「我知道。」

「知道什麼？」

「我在你心裡不是很重要。」

黎水凡語塞。

姒淮，「我在你心裡是非常之重要。」

「你！」黎水凡翻了個白眼，「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玩笑！」

「小凡，這次我拿命換你安穩，切記，不可莽撞。」

「你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累了，你回去吧！」

黎水凡起身，離去之前問了一句，「姒淮，你可曾？」

話未說完，姒淮直言，「生生世世，我心動之人之事甚少，唯你，念念不忘。」

「你，說什麼呢！」

黎水凡扭頭走了，臉上羞得通紅。

五日之後，黎水凡正準備再去看望姒淮，卻被黎硯帶著跟在黎晞隊伍後面一路向西打了過去了。

黎水凡真正見識到了什麼叫雞飛狗跳，穆王竟然親自西征，一邊走一邊打，也不知道姒淮怎麼樣了，求見了幾次都被拒絕。

一直打到昆崙山下，黎水凡才突然醒悟，黎晞這哪是跟穆王對著干，簡直是幫了穆王一個大忙，沿途的國家均被穆王收入囊中，黎晞也在快到昆崙山時停住了腳步。

黎水凡火急火燎的衝到黎晞面前，砍傷了他十幾個親兵。

「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黎晞看了一眼身後一身黑衣還蒙著面罩的男人，沒有說話，拉著黎水凡遠離了這裡。

走了三四里路，黎水凡甩開他手，「好了！你想說什麼？這裡沒人了！」

黎晞低頭，「小凡，對不起。」

「你對不起我什麼？」

「爹娘養育之恩未報，被殺之仇也未報。」

黎水凡笑道，「大哥，你們怎麼總是把我當傻子？」

「小凡，咸族是萬族之首，我一人生死是小事。」

「我從來不怪你和二哥，父親和母親的死，怪不得你們，你是萬族之王，你有你的臣民要守護，在大局面前，我知道黎氏一族算不得什麼。」

「別這麼說。」

「可事實就是這樣，黎氏功高震主，雖然父親剛正不阿，可旁系黎氏閣老早已心生叛意，內部污腐，我知道，是父親母親拿自己的命換下來我們兄妹三人相安無事的，我刺殺穆王，也是只給自己尚未盡孝找個由頭，我才是全家裡最不懂事的，辜負了父親母親臨終的心意。」

黎晞心痛，「小凡，你懂事，你很懂事。」

「你不用安慰我，其實你比我心裡難受，一開始你和姒淮是想聯手給黎氏出口氣，奈何鎬京固若金湯，所以你們妥協了，陪著穆王演戲，向西打到昆崙山，收服了沿途小國，至少能換來萬族安穩和平，大哥，你做的不是壞事。」

「我倒希望，你能罵我。」

黎水凡手指前方，「還記得嗎？昆崙山，你冒死取砂棠給我保命的地方，你從來都是有情有義的人，我都知道，只是，你陪著穆王打到昆崙山，可想過自己？」

黎晞，「我，無礙！」

「你受得昆崙山的風雪嗎？你不要命了？此次幫著穆王收了沿途眾國，他日可曾想過如何自處？百族族人你要照料，他國之人也是人啊！」

「這你無需擔憂，我會有處理的辦法！」

黎水凡搖頭，「你想赴死在這昆崙山，保下族群和其他國家的安穩。黎晞，你不許死，我跟二哥，都不能沒有你！」

黎晞笑道，「我當初也算死過一次，你與千屹不都熬過來了？」

「沒有！」

「什麼？」

黎水凡，「我說我們沒有熬過來，二哥大婚那日並不開心，因為你不在，他有多少個不眠之夜你知道嗎？」

「好了。」黎晞溫柔打斷，「聽話，快回去，守在千屹身邊，你長大了，以後就由你照顧千屹了！」

沒等黎水凡伸手去抓，黎晞已經撤步離開，她仰天嘆了口氣，用袖子擦乾淨臉，穩步走回去。

昆崙山風雪之大，超乎眾人想象，空中突現兩隻極大的彩鳥，色彩靚麗，黎水凡莫名覺得熟悉，盯了那其中一隻神鳥后，確認過眼神，那不是清潭么！

二隻神鳥羽翅一閃，揚起昆崙山上的積雪，一時間，所有人都睜不開。

黎水凡身後受了一道暖意，回頭細細辨別，竟然是姒淮。

他身上的傷好像沒了，原先被裹得像粽子一樣，現在竟然單薄的像個紙人，在這風雪中極其不搭。

「你不要命了？」黎水凡的聲音淹沒在風聲里，她提高聲線道，「你不要命了？」

「我能聽見，說那麼多遍幹嘛？」姒淮唇角還有笑意。

黎水凡不知道他怎麼還能笑得出，抵住了他傳來的內力，「自己留著吧！我不冷！」

姒淮額間忽閃一道細光，手裡長劍不知何時緊握在掌心。

黎水凡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奮力抓住姒淮的手臂，「姒淮，你要幹嘛？」

「聽話，好好活到死！」

「誰不是活到死的？」黎水凡克制住姒淮的內力，「你是真不想要命了？」

「人間幾十年，我等的起，沒了我，你也要等得起才好！」

「姒淮！」黎水凡克不住，眼睜睜看著姒淮消失在視野內。

沒多久，風雪似乎小了，黎水凡身上受了姒淮傳來的部分功力，一路登到昆崙山上竟也不費什麼力氣，還順路把黎硯也給拉扯上來了。

山頂風景高處不勝寒，黎水凡見門前守著一人，是清潭當日化成女裝時的模樣，點頭示意道，「這位仙子，可曾見過我哥哥？」

大鵹搖頭，「昆崙山神陸吾與翡御天君正同西王母商議要事，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黎水凡指了指自己，「我？閑雜人等？難不成我以前是給你洗衣服做飯的？」

大鵹繼續搖頭，黎水凡察覺身後有人，一瞧是姬琤，黎水凡正要開口詢問他來幹什麼，結果大鵹行禮道，「聖使前來，未曾遠迎，大鵹之過。」

聖使！？

姬琤斜眼憋了一下黎水凡笑著點頭進去了，黎水凡不可置信的搖頭，「二哥，我們走吧，能進去的都是神仙呢！」

大鵹笑道，「這位公子無需離開。」

黎硯問道，「我？」

大鵹點頭。

黎水凡，「他又是哪路神仙？」

「他乃蓬萊仙山長壽仙人，得東王公應允下凡歷練，如今歷劫結束，可喜可賀。」

大鵹手指尖在空中畫了幾下，黎硯被風雪吹的不成型的衣物化成了仙風道骨的一身白衣。

那長壽仙人面容俊逸，袖款及膝，溫文爾雅的對黎水凡笑道，「走吧，我送你下山。」

黎水凡百味陳雜，隨著自己這個所謂的二哥下了山去，半路上，昆崙山小震了一下，黎水凡定住腳，「二哥，哦，長壽仙人，我想問一下，黎硯和姒淮就是那個神鳥說的昆崙山神和天君么？」

「正是。」

「你們當神仙的，是不是到了昆崙山就自動變回去了？」

長壽仙人笑道，「非也，也要時機成熟。只是這次諸多巧合，恐是有人故意為之。」

「那，他們會有事嗎？」

長壽仙人笑容僵在臉上。

黎水凡會意，「你是蓬萊仙山的，跟昆崙山不是一個地方，你是不是管不了這地方？」

「且不說我只是蓬萊山的一個神仙而已，就算是東王公，也管不得西王母的事情，更何況牽扯進了翡御天君和聖使，既然他們有心護你，你便安穩度完這一世吧！」

「什麼意思？」

長壽仙人笑道，「讓你好好活著的意思，我們以後還會再見的，你若無聊，便找景蟬她們玩吧，人生在世幾十年，你等輪迴便可。」

話音落完，那長壽仙人沒了蹤影，黎水凡莫名其妙被拖下山，回頭看了一眼高聳入雲的昆崙山，咬了咬牙，她所有的親人都在那上面，豈有不上之禮！

不過這昆崙山風雪確實是大！

爬到半山腰便凍的不行，一隻彩色神鳥搖身一變靜靜坐在她身旁。

黎水凡定睛一看，不是清潭，是個比清潭女裝更嬌俏的仙子。

那仙子淡淡開口，「你以前是鳥的時候從未惹過事端，怎麼去人間一趟，惹了那麼一眾難惹的大神？」

「你是誰？」黎水凡警惕問道，「你來作什麼？」

「我不來，你就凍死了，若不是我跟大鵹護著瞞著，就怕是西王母也保不住你！」

「我幹什麼了？就算是刺殺穆王，不也沒得逞么？」

少鵹驚呼，「刺殺穆王是小事？他雖是凡人，可卻是凡間的王！就算是天帝也同他客氣著，西王母奉了一池子瓊漿正給你說好話呢！」

「那我是誰？」

少鵹白眼一翻，「你跟我和大鵹一樣，是西王母座下神鳥，幾萬年了，比王母的女兒們陪她都多。」

「鬧了半天，我是一隻鳥？」

少鵹似乎從黎水凡的語氣里聽出來嫌棄，搖頭道，「嫌自己位分低還去招惹天君和陸吾？你怎麼去趟人間，腦子都沒了？」

「我怎麼招惹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