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色
遇見萊斯禮的事,玫瑰沒有告訴利昂,實則這件事也沒有什麼可以說,不過是路人。這麼想著的時候,玫瑰不知道,她和這個人還會再見。而且,這個人巴別了她的一生。
六月末是玫瑰的生日,利昂在一間名曰「玫瑰人生」
的餐廳訂了位子,約了三五好友。玫瑰穿一件簡單的小晚裝裙子,長長的頭髮,一笑如花。那正是花朵一般的季節,生如夏花的年紀。
派對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思諾已經喝多了,玫瑰扶她到頂層露台休息。月光如水,樓下的玫瑰香頌隱約傳來,那麼愜意的夜晚。
還有車子駛進餐廳前的花園,兩個人從車裡下來,其中一人頭髮修飾過,衣著考究,宛如雜誌封皮。個子很高,略傾著身子和身邊的美女說話,表情認真,嘴邊有一抹正在綻開的微笑。
是萊斯禮。
音樂營營地在耳邊響著,但是玫瑰已經不能分辨腦海中有什麼潮汐般湧來。忽然很想照一下鏡子,就那麼胡思亂想的,夢遊一般,身邊的思諾卻趴在露台上大叫起來:「萊斯禮!
真的是萊斯禮!」
思諾的酒似乎一下子醒了一半,看見玫瑰茫然的神情,搖晃著她的肩膀說:「是萊斯禮啊!
網球王子,我的夢中情人!」
然後不由分說地跑下樓去,玫瑰拉不住她,只得跟她下樓。
萊斯禮看見玫瑰,笑容僵住,眼睛里有一下子燃燒起來的歡喜。思諾又轉回餐廳問大家拿相機要和她的王子合影留念,玫瑰沒有準備會再見到他,在這樣的場合,只能說一句「又見面了」
,將手中思諾剩下的半杯香檳喝乾,覺得太悶熱了,簡直喘不過氣。
萊斯禮對女伴耳語了一句什麼,美女先行走進餐廳。透過餐廳的落地玻璃望向裡面的雙雙對對,萊斯禮遺憾地喃喃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你會是英利昂的朋友?」
「你的話很奇怪,反而是我真的不知道,你會是利昂的朋友,世界這麼小。」
「朋友,當然。」
他一直笑,「我和利昂相識多年。如果不是今天遇見,我不知道你會是他的女朋友,我簡直嫉妒他。」
「如果不是今天遇見,我也不知道原來你是網球王子,星光熠熠。」
「如果我遇見你在利昂之前,我有沒有一點機會?」
玫瑰正不知怎麼回答,聽見思諾穿著高跟鞋踢踢遢遢跑出來的聲音,轉身想走,聽見他在身後說:「我不知道我還會看見你。可我一直希望某個時候,再看見你。」
他的語氣低而溫柔,他的眉目在夜色中如此逼切,還有那輕拂的晚風。此刻的音樂是一支纏綿感傷的曲子:時光如夢,此時此刻,你是我的,這美酒一樣的滋味,有誰知道,這是真的嗎,還是我們的夢,在這愛情開始的時刻,你就是我的全世界,我已經不能愛你更多些,時間停留在此時此刻,相愛的人永遠不會老去,愛情永遠不會結束……
玫瑰忍不住轉身,手腕卻被抓住.是與思諾一同出來的利昂。
利昂看住萊斯禮,說「玫瑰,你進去,我和他有事情要談一談。」
玫瑰不知道那個晚上他們談了些什麼,之後很長時間萊斯禮沒有出現在他們的生活里。
玫瑰知道,她有她的人生,萊斯禮有萊斯禮的人生,兩人是兩顆不同軌的星。他們只是偶然見過兩面,如果有機會再見,仍然只是見面說一句salut,臨走說一句salut,
有時間不介意坐下來喝一杯可樂的那種關係。玫瑰自認是一個清醒的人,從未有過追星的經歷,那些太虛幻。如果說萊斯禮有什麼吸引她,大抵就是那張臉。
玫瑰告訴自己,現在的每個日子都該珍惜。上班下班,回到家裡與利昂一起看新聞,有時出去吃飯,更多的時候在家裡吃飯,利昂能燒一手好菜。
玫瑰告訴自己,現在的每個日子都該珍惜。上班下班,回到家裡與利昂一起看新聞,有時出去吃飯,更多的時候在家裡吃飯,利昂能燒一手好菜。
利昂出生在義大利人,幼年父母離異,他隨母親來法國生活,他受傷后的那個冬天母親病逝,之後他也掛靴。那是最黑暗的一年。這些大多是從舊新聞里得到的資料,利昂很少提起,玫瑰也就不問,因為她也有不願提起的過去。
對於玫瑰來說,利昂不是什麼前鋒,那是她沒有來得及參與的歷史。他只是她去電視台應聘時,帶她去填表格的記者;是她在老佛爺商場賣衣服時,一個月買了兩打襯衣幾十條領帶幫她完成業績的顧客;是深夜拍完廣告片,開車來接她在雪地里等她的男人。
他們相識於微時。
可能是原生家庭殘缺的緣故,利昂很喜歡家庭生活,也喜歡吃玫瑰做的中國菜。他說,每天早晨起床能喝到玫瑰煮的咖啡,覺得整個世界都圓滿了。有一天,玫瑰在洗杯子,利昂從身後環抱她,他說覺得很幸福,玫瑰說我也是。
這是真的。有生以來,或者很久以後,玫瑰都覺得她和利昂在一起生活的日子最安全溫暖。玫瑰是一個從來都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他給了她安全感,那麼他就給了她一切。
但是,為什麼,人們知道值得愛的是一個人,心裡放不下的卻是另外一個人。
玫瑰一直留意報紙的體育版,有關萊斯禮的新聞總是很多。一方面因為他是有資格參加大師杯總決賽的選手,另一方面因為他漂亮。這是一個以貌取勝的世界,即使體育圈也概莫能外。那些比他成績好的選手收入也遠不及他,他一年到頭在做廣告。他的一切都被矚目,他在比賽中的表現,他參加慈善籌款,他的訪談,他的緋聞,以及他和他的女朋友們。
現在萊斯禮公開承認的女朋友是莉莉,並不是之前在玫瑰人生邂逅的那一個。
莉莉唱歌,發行過兩張唱片,在肥皂劇里演過幾個配角,小有名氣,最近經常可以在節目中看見。她的美是一種通俗的美,豐潤的臉龐,圓圓的鼻子,笑起來兩個甜甜的梨渦。
玫瑰喜歡這個女孩,她身上有一種東西打動她,她一直不知道那是什麼,一直到多年以後,玫瑰在馬德里一間劇院外的咖啡店又遇見她,她也看見玫瑰,她們簡短地聊了幾句。
莉莉說,「我沒有去參加葬禮。」
玫瑰沉默。
她說,「也許應該去的,最終還是沒有去。」
過了一會兒,又說「現在簡直沒時間看什麼比賽了,看是想看的,就是沒時間。」
看得出來,她仍然思念他。一生中思念他的女人太多,他的生命卻是空白。
玫瑰說,「時間還是用在有意義的事情上比較好,人生苦短。」
莉莉想了想說,「是的,可也越來越不明白什麼才是有意義,想想看,十八九歲和萊斯禮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我總是真正開心過的,總有那麼一段開心的日子,跟他到處打比賽,他來看我的演唱會,給我送花……雖然現時我也知道,他從來沒有把我放在心上,他對每個女人都一樣。」
萊斯禮曾經說,一朵玫瑰就像其她所有玫瑰,只開了一個上午。他說話時那樣的神色,玫瑰曾覺得可怖,回想起來卻只覺慘傷,「是吧,總有過好的時候。」
然後莉莉哭了,她說:「我不是為了萊斯禮。」
那天莉莉穿的黑色弔帶裙子,戴著黑色鴨舌帽,打著玫瑰色的眼影和腮紅,在傍晚的餘輝下格外凄艷。玫瑰看著她哭,扶著她的手。玫瑰明白,莉莉哭的是過去的歲月,和那些追不回的真心付出的日子。愛過萊斯禮那樣一個人,餘生都要伏在地上撿碎片。
還記得最初在報紙電視上看到莉莉,那樣的健康和青春,是玫瑰一生缺乏的健康和青春。
卻沒有被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