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大雪的同學聚會

大雪對於企劃主管的工作漸漸上手后，心裡不覺美滋滋的。

「按目前的月薪算，每年稅前就有接近20萬的收入。只要稍微節儉一點，存個10來萬完全沒有問題。」

想到這，大雪拿起辦公桌上的馬克杯，猛喝了一口美式咖啡后又開始認認真真的工作。最近這段時間大家都被新來企劃主管的工作熱情感染了，整個部門的人做起事來也比先前賣力，似乎大家都在暗中較勁。

快下班時，大雪收到大學同學阿丹的微信。

「魏知雪，你去過『黃灰紅』嗎？」

「什麼店，聽都沒聽過。」

「這家店離你工作的地方不遠啊。」說完后，阿丹便開車來接大雪一起去黃灰紅吃飯。

黃灰紅是一家露天廣式美食店。庭中可見十幾株荔枝樹、菠蘿蜜樹、芒果樹。桌子統統擺在樹下，桌上擱著老式公雞碗和長竹筷，建築也都是80/90年代的風貌。不時有幾隻雞悠哉悠哉地在地上撿食掉落的米粒。不遠處炊煙渺渺，空氣里是好聞的青草香。

來的不止大雪和阿丹，還有另外兩位同學孫家昌和陸一明。

阿丹點了一個廣式拼盤后，大雪也點了自己喜歡的菜。不一會本醉蝦、黃切雞和清蒸皖魚、桑葉芽豬肝湯、炒時蔬便陸續上桌。柴火飯農家菜的組合讓這些城市男女胃口大開。陸一明趁興又叫了一壺米酒。米酒的香甜隨著輕柔的晚風在院子里飄曳著，像一曲悠揚的鄉間樂曲。屋內傳來一陣90年代的經典粵語歌曲，裊裊婷婷如泣如訴。

美食當前，四人的話也多了起來。

阿丹的母親是香港人，父親長年經商家境頗豐。從上學時起就已經是眾人皆知的富家女。這幾年父母不和，離婚後母親分走了許多財產。再加上父親投資失利，公司收益不如從前。但依舊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孫家昌家裡雖比不得阿丹從小住大別墅，但父母都在體制內上班，自己大學畢業后在bj漂了兩年，最後還是回來穩紮穩打考了個公務員，總體也算過得去。

陸一明是外省來的廣二代。父母以前在廠里給人打工，後來湊錢開了個五金店，生活勉勉強強。但前兩年，他父母也不知道是撞了什麼財運，突然發達起來。這次聚會陸一明一掃上學時靦腆，講得話來音量分外高，口氣分外不容置疑，一副大人物見多識廣的模樣。

矮矮胖胖的陸一明看到大雪時小眼睛閃著亮光，分外殷勤。彷彿是進了他家的五金店，哐啷哐啷一通折騰。

大雪上學時頂瞧不起陸一明，覺得他長得不帥，人也不夠聰明。原來是看也不屑看一眼的人，幾年不見突然冒出來的時候，對方居然成了富二代。近距離看陸一明時，發現他面部浮腫，眼圈發黑，看樣子這幾年沒少沉迷於酒精。油膩的大背頭也替代了以前的板寸，想到他這種人都能發達，心裡簡直升起一股無名火。

另一邊，阿丹正極力撮合他們倆。而孫家昌則成了個插科打諢的飯局活寶，講起段子來一套一套。一會是哪個局長的二奶生了孩子，一會是誰誰兩年連升三級...大家聊奢侈品，聊汽車，聊豪宅，聊未來，聊過去...聊了很多，卻又好像什麼也沒聊。

對於大雪來說，這次的聚會毫無意義。自己是加的那幾千塊錢薪水，在那些舊日同窗眼裡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工資就算再漲個60%，她魏知雪也依然是個連一套二居室都買不起的窮人。那種深不見底的無助，像是繩索一樣地漸漸勒緊了她。

為什麼走運的都是別人？

為什麼自己覺得很自豪的東西會那麼卑微？

別人買個房子像買個包一樣輕鬆，自己卻一輩子省吃儉用也買不起？

回來的路上，阿丹捉著大雪一隻手，笑意盈盈的問：「你要不要跟陸一明在一起啊？人家可是喜歡你很久了。」

關於這點，大雪上學時就知道了。當時陸家財力普通，性格和長相都不是大雪喜歡的那一掛。即便現在陸家發達了，大雪心底也依然有點瞧不上他。

「他不是我的菜...」

「呵，我知道你不喜歡他。但是，大小姐，你現在幾歲？現實點好不好？如果能在30歲之前找到一個有錢且對你有幾分真心，不圖你什麼的男人，你已經比全中國99%以上的女人都幸運。你自己考慮吧，只要自己不後悔就行了。」

這天夜裡大雪失眠了。凌晨三四點依舊在床上翻來覆去，後來索性穿好衣服出了門。

她在在街上四處徘徊，像一隻找不到主人的家犬。此刻整個城市都在沉睡，四下只有一陣陣沙沙的掃地聲。大雪突然想起那些小時候的夢想。要做一個能說一不二的女強人，不論什麼都要勇當第一，買大別墅，開豪車，跟最優秀的男人戀愛...走著走著，不知不覺看到了自己的未來——杯水車薪地攢著錢，成天做著買房樂業的夢，終於在45歲前湊夠了首付，然後又貸了20年的款，兢兢業業工作到65歲。接著又開始馬不停蹄地攢養老錢...周而復始，永無止境。如果早一點知道成年後將要面對的世界不過如此而已，那麼年少的時候，是否會少一些因為過度期待而產生的怨懟。

大雪安安靜靜望著廣州一座座高樓，在熹微的晨光中，一切都似乎加了一層唯美的濾鏡。時代的車輪在處處欣欣向榮的路上全力向前滾動著。

對於她個人來說，過去的勝利不再輝煌，將來的情形顯得複雜不定。更可怕的是唯一拿得出手的青春也在殘酷地流逝。大雪深感自己就像是個被旅行雜誌騙至垃圾景點的遊客。四周空氣乾燥，蠶豆大的蒼蠅四處亂時，還不時停在難以下咽的飯菜上；心智呢，則感到焦慮、厭倦，還有無名的傷感，以及經濟上的恐慌。

上班時，大雪一個勁兒地咬牙忍住哈欠。昨晚她幾乎一夜沒睡。關於未來生活的恐怖設想，依然不時在她腦海里興風作浪。此刻的自己，已然坐在人生的冷風口上「享受」著自己又干又硬的那一餐。

所有問題的根源都是「錢」！

如果有錢，那未來必定燦爛而美好。沒錢，斷然是蓬頭垢面窮途末路。甚至不得不迫於現實壓力和一個自己很討厭的男人交往。

如何才能賺錢？

如何才能賺更多的錢？

如何才能快速地賺更多的錢？

這些念頭張牙舞爪地攪得大雪坐立難安。一面是冰冷的現實，一面是急需用金錢來保鮮的青春。眼下自己就只能和這些平庸的同事做些毫無意義，價值不大的工作混口飯吃。明天，後天，大後天都跟今天沒什麼兩樣，永遠都是乏味而瑣碎。此時陽光溫糯，天地靜好。日子看上去還有很多，但屬於自己的幸福卻是一點也沒有了。

好在，只要有錢一切都能解決。

壞在，現在沒有錢。

大雪在街上漫無目的的溜達了個把鐘頭才回到家。從洗手間出來后直接用濕漉漉的手打開冰箱，取出一支可樂，一口氣全部喝光。然後將罐子擺在桌子上，手指無聊著捏著脆弱的金屬瓶身，隨即一用力把它壓得扁扁的。

馬上就是元旦，新的一年又要開始了。大雪忽然感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寒意直竄上來，不禁打了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