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春
「萬幸——」
浸在涼水之中,任身子沉沉浮浮的啟少陽懷想了好久,卻只有這麼一句感慨。
萬幸這兒確實是如料想之中的水道,水深恰好;萬幸那罅隙也不過高出流水幾尺,免了啟少陽高空墜水四分五裂的下場。
這一刻可能是啟少陽今日最幸福的時候了。
翻身站起,啟少陽借著自流水遠方透來的一點淡淡幽光解開腰上剩了個小尾巴的麻繩,摸索著確認身上的物件。
橫刀是只剩了把刀,不過好在刀身沒有什麼肉眼可見的缺損,出去再找一個適合的鞘身即可;懷中老漢所給的五個方圓倒是完完整整,也是辛苦它們沒在剛剛那激烈的追逐中棄下自己而去。
「唉。」
但是見著這五個方圓,啟少陽喪氣地垂下了腦袋。
「答應大爺的倒懸花真是連個影兒都沒看見,看來這五方圓還得還給大爺。」啟少陽又開始犯了難,「我又該去哪兒掙著五方圓呢……」
「罷了,走一步是一步吧。」啟少陽思來想去,最終索性是光棍了起來,「眼下先出去再談其他吧。」
走去一步。
「痛痛痛……」
腳踝的傷看來不輕,只是走了一步,磨人的疼痛便直竄上天靈蓋來,啟少陽俯下身子去,雙手環著右踝丈量了下,可能已經腫了兩個大了。
「咦,這是什麼?」
在丈量右踝的時候,啟少陽的眼角餘光驀地捕捉到了一點星光,當即仔細看去,那淡淡的光芒埋藏在水底流沙之下,興許是因著啟少陽的走動讓其上的流沙淺薄了些,否則還真不能被發現。
撥開流沙,啟少陽掏出一個鴿子蛋大小的晶瑩圓珠,圓珠入手溫吞吞的,琉璃質感,在其正中,似是柳絮樣的沉積時時變幻著形狀,那淡淡的熒光正是隨著沉積變幻而透亮出來。
「還挺好看,或許能換點錢。」啟少陽將這玩意收進了懷裡,以手再是探了探水底流沙,想著能不能再找些出來。
不過好運這個東西,在啟少陽的身上似是一次就到了頭,任憑啟少陽掘了兩手泥,也是再無發現。
「也罷。」啟少陽甩了甩手,將粘人的流沙甩去,提著刀,一深一淺向著遠方透出光亮的地方走去。
接下來的路程沒有食人魚,沒有水草精,沒有被囚禁的怪人,沒有從天而降的少女,有的就只有那條單調的河流,托它的福,啟少陽一路安寧地走到了微光的盡頭。
嗯,還多少有點不適應了是怎麼回事。
觸了觸透進微光縫隙周邊的土質,很是鬆軟,啟少陽二話不說便抬起橫刀,三兩下鑿了個勉強能過的口子,邁步出來,長長吁了一口氣。
映入眼帘的,是一個環形可納三五人的小池子,單調的流水因著出口被啟少陽暴力地擴開而汩汩地傾瀉著,任勞任怨地將那本淺淺及腰的水位一點點抬高。
至於眼前這個腰,纖纖不堪一握,玉白色若凝脂,帶點畫匠難調的秀紅色,淺淺的肚臍緊張得收縮一跳霎是可愛。
嗯?
「你,你,你——」女子濡濕的青絲散漫在嬌媚的容顏上,雙手無措不知如何安放,柳葉彎彎的眸子此一時驚惶地看向從洞中竄出樣貌狼狽的啟少陽,「你,是人是鬼?!」
啊,這下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我是人,百分之百正宗的人,不含任何添加劑。」啟少陽雙手上舉,作投降狀,唇角牽著一笑,儘可能地想表現出人畜無害來。
「你是人,那你為什麼從那裡竄出來?!」
「這就是一個相當相當複雜的話題了……」女子不設防備、春光大好的嬌軀倒映在啟少陽的眼底,刺燙得彷彿要燒了起來,「總而言之,你先——」
「噫!」女子這才迴轉過神來,桃紅一瞬染了嬌小軟和的耳垂,雙手著急忙慌地掩蓋去,「轉過去,你轉過去!」
啟少陽背過身去,闔上雙眼。
一個呼吸。
兩個呼吸。
三個呼吸。
……
「話說,我可以轉過來了嘛?」
啟少陽感覺天上的日頭都偏過了一指寬去,身後卻久久沒有半點消息,百無聊賴地盯著那自己搗鼓出來的口子,實是耐不住,開了口問道。
然而,身後照舊沒有聲響。
啟少陽不動聲色、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地迴轉了腦袋。
「咦,人呢?」
眼前照舊是那個環形可納三五人的池子,水位照舊是不深不淺及了腰上,可正中那個如夢如幻的女子卻是消失得乾淨,彷彿她從未在過一般。
啟少陽撓了撓頭。
也好,還以為要卷進什麼「我是公主殿下,已有婚約在身,你得為我負責」之類之類的風波里去了。
做人嘛,平平淡淡才是真。
「唉,可惜——」啟少陽不自覺呢喃,而後忙不迭晃了晃腦袋,「不,不可惜!」
啟少陽七拐八折,發現這小小池子還藏得挺深,費了好大勁才重回了那條來時上山的路,又是一瘸一拐,忍著疼痛,再度走向山巔,找尋回系在老樹上的包裹,不過此一時的啟少陽可不敢再探頭絕壁,當即轉頭,而後才慢慢踱到了孤城城門之下。
將近日落。
站在赤色晚霞之中,被人來人往分外嫌棄,蓬頭垢面衣冠不整的啟少陽忽然是想得,他壓根沒向那老漢詢問,事成之後該如何找尋他。
「難道說,」啟少陽突然想到一個可能,「該死的老頭子是在消遣我?」
「小子,大爺我可沒有消遣你的意思啊。」恰是時,一隻油膩膩的手搭了搭啟少陽的肩上,回頭望去,那猥瑣老漢正一手端著燒雞,一口豪爽地啃著。
「啊,大爺——」最怕背地說著壞話,正主臨了跟前,啟少陽滿心都是尷尬二字。雙手只得窘迫地絞著。
「小子,我的倒懸花可是到手了?」
啟少陽盯著老漢露著足趾的粗布鞋側,一道青石板縫,總算是明了了無地自容這詞究竟是怎得被造出來的。
「大爺,說來慚愧,我並沒能摘到您所要的那倒懸花,」一邊示歉,啟少陽一邊從懷中掏出那五方圓,「這是您那五方圓,我既然沒能完成大爺您的要求,這五方圓就得歸還給您。」
「噹啷!」
清脆聲響,應是啟少陽掏懷的動作幅度大了許,那從水底流沙里偶然尋得的晶瑩小珠一骨碌跌落了青石斑上。
啟少陽正想附身撿拾起,卻不料,面前的人速度更快。
「小子,那五方圓你就留著吧。」老漢半蹲著,拇指食指提捏住那小珠,似是在透著打西邊來的一點霞光,端詳其中那變幻無常的絮狀物。
「這怎能行……」
「可以,大爺我說可以就是可以。」老漢又倏地站起了身,打斷了啟少陽的話語,「不過,小子,你這枚小珠子,大爺我見著稀奇好看,能否割愛賣給大爺。」
「這——」
「小子你放心,大爺我出價從來厚道,這樣吧,五百方圓如何?」
「我——」
「五百不夠?好,大爺我給你五千,再多可別想了,大爺的錢也不是大風裡吹來的,咱們就這麼說好了啊,小子!」
話罷,啟少陽懷中猛地一沉,卻見長長一貫還淌著燒雞油脂的方圓被老漢丟了進來,而老漢似是擔心啟少陽不接受這般強買強賣,一個眨眼功夫,人已經飄身遠遠。
「這,這都是什麼事啊?」
啟少陽迎著孤城城角漏下的最後一抹晚霞,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