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小十九
「吱——呀——」
隨著銹跡斑斑的軸承索道開始嘎吱作響,那扇厚重的青銅城門一寸一寸地攏了起來,最終伴著一聲悶雷般的沉響,那扇門徹徹底底地緊扣起來,隔絕了城內與城外。
啟少陽趕在了關門的前一刻邁入了孤城。
那時守城的士兵已不是早上那撥鬆鬆垮垮、肚裡撐船的傢伙,啟少陽所迎上的是一個黝黑精瘦的高個青年士兵,他那線條分明的臉龐似是一鑿一錘雕琢出來,他平靜地接過啟少陽遞去滿是燒雞油脂的五方圓,而後便側過一個身位站定,放了啟少陽入城。
而眼下,那個黝黑精瘦的士兵正站定合攏的城門之前,長劍出鞘,豎持身前,眼中精芒閃爍,有若盯上獵物的凶狼一般,啟少陽僅僅是與他對視一眼,都覺得背後汗毛立起,當下也不敢再在城門逗留,向著城內走去。
邁出一步。
彷彿是踩在了什麼機關上一般,這夜天倏地成了白晝。
啟少陽當即抬手掩上雙眼,待得適應了這突然的亮堂,才慢慢放下了手,睜開了眼——而倒映眼前的一切,讓他根本掩不上驚嘆的嘴巴。
街道兩側,依序入座的燈籠長長恍若游龍,而街道的末端,還矗起一樁篝火,彷彿是那游龍口中銜著的明珠。往高了看去,昏黃的燭光,敞亮的油光,透過七彩斑斕的琉璃,折出彩虹般的光艷,交織氤氳一起彷彿成了仙人階梯。
「咻!」
一聲尖哨,在那夜天之上,一樹銀花炸裂。
啟少陽今兒已是不知幾次仰起脖子來觀望那些生來未見、別是新奇的事物,甚至脖子都仰得略是酸疼,可他依然久久地這般仰著,火樹銀花之後,又見著竄天燭龍。
「阿桑媽媽,你說的沒錯,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美麗。」啟少陽回想那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村子,「阿桑媽媽,下次我一定要帶著你一同來看看這外面世界的美麗。」
收拾好心情,啟少陽開始計劃自己該去哪兒。
其一,得找個醫館把這腫得兩個大的腳踝給看好了。
其二,得找個匠房訂個合適的刀鞘來收納這橫刀。
其三,得打聽打聽這兒有什麼工作適合自己。
其四嘛,這個時候了,當然得找個卧榻睡上一夜。
掂了掂比早晨沉重良多的包裹,啟少陽心情不差,雖然那五千方圓相當油膩,可那也不能否認五千方圓的價值。
啟少陽已經開始盤算著什麼時候再回那水道一次,好生探一探,看看那流沙底下,是否還有同樣的晶瑩小珠留存。
「城西那兒最是熱鬧,不如先去城西那兒轉轉。」啟少陽耳中聽著打西邊來的熱鬧,在篝火熊熊的十字路口轉向西行。
這一路上,確是亂花漸欲迷人眼了。
執拗的老頭操著刻刀,廢了老半天的勁雕了個長尖吻、三角耳的狐狸面具,卻耐不住膝下小孫女的嬌聲,一轉眼,那精雕細琢的狐狸面具便被胡染成了花紅柳綠的模樣。
吞刀的和那碎石的誰也不服誰,倆人隔開一人身位開始展現各自十八般武藝,你以長拳,我示形意;你若是慢悠悠打起了太極拳,那我就站定立樁做起八段錦——倒是搏了一眾叫好。
不經意間嗅到一縷花香,花香之後是檀香,檀香之後是茶香,茶香里裹著各色季節的果兒香。摺扇悠悠,才子吟詩;佳人遮面,琵琶嬌羞。
不知不覺間,啟少陽溜達到了拱橋之上。
這江河不知是怎得引到了城內,倒是為那些爭奇鬥豔的花船供了個選秀的好去處,有三層琉璃盞,也有一葉小閨秀。
「但是我要尋得是醫館,這裡哪兒才是醫館的去處呢?」搖了搖頭,啟少陽料想自己應該是尋錯了方向。
「這位大人,可是腳踝受了傷,想找個醫館醫治?」是時,一個彷彿恭候良久的聲音響了啟少陽的身側。
啟少陽扭頭看去,是個年歲見著比自己還要小上一二的少年,那人欠了欠身,板寸的腦袋在琉璃色的昏黃下顯著栗子糖炒的顏色。
「你怎得知道我是腳踝受了傷?」
「我見著大人面上風塵,應是趕了好些時候的路了吧,又見大人您走路略跛,就瞧了瞧大人您的雙腳,」少年食指輕輕點向啟少陽的腳踝,「大人您這腳踝都腫得恍若倆個大了,怎能讓人不知。」
少年笑著繼續說道:「我知道一個地方,那兒既能解乏,又能治好大人您的腳踝。」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是今兒第一次來這,人生地不熟的,正愁去哪兒找個醫館,」啟少陽心上一瞬有若撥開雲障霧壁的喜悅,「小兄弟,你說的那地方,我應該怎麼走去?」
「大人,您且跟著我來便是了。」他再是欠了欠身,而後伸手一示,便在啟少陽跟前領著走去。
「小兄弟,別叫我什麼大人了,我可還沒到這個年歲吧,我叫啟少陽,喚我全名就行了。」啟少陽提腳跟上,對那小小少年分外拘謹的言行,不由哂笑。
「那小人就僭越了,喚大人您少陽哥好了。少陽哥也不必再稱我小兄弟了,我如今的名字,喚作十九。」
「好,那我便叫你小十九吧。」
小十九領著啟少陽在那有若迷宮的街頭巷角轉過九曲十八彎,終於是來到了一幢點著紅燭的三層小樓前,上層樓,再上層樓,入目是一間張揚著富貴的房間,入座是一張鋪了軟和坐墊的羅圈紅椅。
啟少陽不由咋舌,且不說那九曲十八彎的目繚路線,眼前這橫陳的山水畫怕是也價格不菲,這城裡頭的醫館,竟是這等的神秘,這等的豪奢。
小十九奉上了瓜果茶水,又是欠身,而後說道:「少陽哥,你且就在這歇息會,稍後自有人來服侍您。」
「嗯嗯……」啟少陽正嚼著那香甜得似是注了糖水一般的葡萄,含糊不清地應了聲。
待得燭火燃了四分之一。
率先入了門來的,是一串「叮鈴」的風笛聲,由遠而近,清脆嘹亮。
而後門被推了開,邁進門來一隻小巧的櫻花緋繡鞋,羅襪雪白,裹了姣姣的足背,不見肌膚,卻教人不禁想著其下當也是瑩潤酥白,點綴二三淺紅血色的模樣。
一襲鵝黃對襟齊腰襦裙將她那蜂腰削背勾勒得恰到好處,不多一分妖媚,也不減一分婉約,合著她端莊儀態,分外好看。
但當啟少陽與她那柳葉彎彎的眸子對視上時,打遠處飄來的風笛聲戛然而止,燭火也是有自知之明地收起了搖曳。
「「怎得,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