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苦寒之地 第二章 天生隱疾
「奕王殿,不好了,杜亮等人追來了。」
蘇沐看著來人,來人名為姬無相,乃是天玄國姬家後輩,今日由其負責在營地周圍巡邏,此刻聽到他傳來的消息,現場頓時慌亂起來,少年見狀立馬出聲說道:「段千羽,速速帶傷者幼者逃離此處,其餘的精壯男子墊后。」
此刻縱然情況危急,然而年僅十四歲的蘇沐確實表現的十分鎮靜,這三年間,武陽國最初還鍥而不捨的對他們實行追殺阻截,但是後來武陽國的人已經放棄了對他們的追殺,或者覺著他們已經死在了黑鐵森林,或者覺著他只是天玄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皇子,耗費如此大的資源截殺不值得,然而沒了武陽國皇室的追殺,卻有了杜亮,杜亮乃是八百死士的一員,然而最終他卻背叛了蘇沐,背叛了天玄,可以說在這黑鐵森林,最大的敵人便是杜亮。
「奕王,我們留下來你先走!」一位中年人出聲說道,眾人循聲望去,卻發現中年男子只有一條腿,他的另一條腿早在上次與杜亮的人廝殺時被砍斷,僥倖撿回一條命后卻淪為了廢人。
「住口!」
蘇沐厲聲呵斥道,他橫掃了一眼在場的眾人,怒道,「若你們還認我是奕王,便聽從我的號令--段千羽聽令,給我帶著人沿著往生河向下走,與杜亮周旋了近一年,我們也是時候逃離黑鐵森林。」
聽到蘇沐所言,段千羽身軀顫抖不甘的喊道:「是,奕王殿!」
他高聲喊道,「所有的傷者孩童跟我走!」
隨著他的聲音落下,眾人開始有條不紊的撤離,只留下十幾人鎮守在原處,蘇沐掃視了一眼身旁的眾人,看到他們眸光中那堅定不移赴死的決心,內心忍不住一陣觸動,他朗聲喊道:「眾將士,當初逃離天玄時八百餘眾,如今卻只有寥寥數十人,我們在苦寒之地逃亡了三年,只要這次能逃離杜亮等人的追殺,我便帶爾等離開苦寒之地!」
「回家!」
「回家!」
眾人舉起手臂高呼,情緒異常亢奮。
陡然間,蘇沐的目光看見了人群中的老酒鬼,他怒罵道:「老不死的,你怎麼沒有走?」
「嘿嘿,奕王殿下,別人都有走的理由,老酒鬼我卻沒有,我孤家寡人一個,又是你奕王府的管家,竟然是要回家,自然是和殿下一起走,這才算回家。」老酒鬼露出了那標誌性的黃牙,不緊不慢的出聲說著,而蘇沐聞言卻是鼻子一酸,啐罵道:「你個老不死的是怕我死在這了,出去再也沒人管你酒肉了吧!」
「哈哈,這都被你看出來了。」老酒鬼難為情的看著他。
那副模樣當真是賤的很,然而卻令人很親切。
突然老酒鬼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雙眼圓睜,出聲說道:「不對呀殿下,剛剛姬家那小子說杜亮的人追來了,怎麼到現在都沒有動靜,更何況余心郡主在距離營地更遠的位置都沒有回來通報,怎麼反倒是姬家那小子先傳回消息。」
聽到老酒鬼所言,眾人皆是一愣。
蘇沐眉頭一皺,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連忙出聲說道:「不好,眾將士跟我走。」
他的話音落下,連忙沿著往生河朝下奔去,此刻他的內心不斷在掙扎,希望是他多想了,然而在奔跑了數十米遠,便傳來了一陣陣廝殺的聲響,這一刻他的眸光瞬間瀰漫起一層陰翳,立即加快了腳下的步伐,然而到底是晚了一步,不遠處一群人正在廝殺,濃郁的血腥氣息迎面撲來,而剛剛逃離的死士,如今正在被十餘人圍堵截殺,不少人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
見此一幕,蘇沐眾人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憤怒沖向戰場。
蘇沐在奔跑的途中他作勢一滾,順手拿起掉落在地上的一把長劍加入了廝殺的範圍,在天玄國沒有覆滅的時候,他除了釣魚,閑暇時便喜歡讀書寫字,因為體質的原因父皇母后不允許他修鍊,所以他從來沒有拿過劍,然而這一刻當劍在手的時候,他似乎被賦予了強大的勇氣,心中只有憤怒,似乎只有揮出長劍見到血才能平息。
長劍刺出,直接刺穿了敵人的後背。
劍穿破身體的聲音那麼的真切,這種聲音似乎也不是那麼恐怖,然而看到劍身留下的血液時,他卻猛然鬆掉劍柄,雙手正不受控制的顫抖,他殺人了,雖然這不是他第一次殺人,雖然這三年他見過太多的生離死別,然而如今再看見一個活生生的人從他眼前倒下,內心還是難以接受。
「娘親,娘親!」
木林森宇的哭喊聲喚回了愣神的他,他的眼中漸漸恢復了神彩,此刻木林森宇的娘親林氏正用身體護住小森宇,兩個身體強壯的大漢正用長刀不斷揮舞劈砍著婦人的身體,他抽出長劍連忙朝著那兩個大漢奔去,然而就在他奔至跟前準備揮劍劈砍的剎那,其中一個大漢卻是直接揮刀砍出,然而根本不擅長打鬥的他瞬間被對方的長刀給震飛了出去。
他踉蹌的想要再度爬起,卻發現一道身影突然奔來,此人滿臉胡茬,皮膚黝黑,那高大的身軀以及健碩的肌肉無不宣誓著他的強大,此人正是杜亮。
杜亮二話不說直接劈刀朝他砍來,對方的目的很簡單,正是他的腦袋,如今他的腦袋很值錢,如果拿著他的頭帶回武陽國,杜亮將會坐擁一輩子榮華富貴,享受無上榮耀,這也是對方背叛且一直追殺他的原因,蘇沐連忙起身躲閃,然而杜亮畢竟是八度星者,乃是真正的武者,對方想要殺他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正在那刀身即將逼近他腦袋的剎那,一道纖瘦的身影卻是直接沖了過來擋下了杜亮的攻擊。
女子頭髮凌亂,衣衫破爛,但是那眼中所含的光芒卻是格外的明亮,好看。
此女名余心,乃是皇室劍首也就是他師傅的義女。
「東伯初雪,紫胤無天--護送奕王離開。」余心朗聲喊道,隨著她的聲音落下,兩道身影瞬間奔了過來,他們攙扶起蘇沐便準備離開,然而杜亮卻是不甘心想要繼續阻攔,卻是被余心死死的纏住。
「放開我!」
蘇沐朗聲吼道,然而東伯初雪和紫胤無天卻是直接拉著他逃離了此處。
「瀾庭雪,臨淵,賀崎山帶著眾人撤!」
「是,余心郡主!」
所有人都紛紛開始撤離,而余心則是周旋在眾人之間,凡是遇見想要阻攔者便直接將其斬殺,當初的余心乃是星命境的強者,可自進入苦寒之地,這裡的天地源力太過稀薄,導致她的境界大跌,如今勉強維持在七度星者境,此等實力對付眼前這些人卻是綽綽有餘,然而那杜亮卻是八度星者,和其對上卻沒有勝算。
「走!」
經此一戰,原本五十餘人的隊伍,如今卻只剩下二十人左右,這代價不可謂不重。
眾人一路狂奔,在逃亡了數十里地后這才停了下來,此刻士氣低迷,所有的人都坐在地上沒有吭氣。
蘇沐看著在場的眾人,此刻的他已經沒有資格再說些什麼來提升士氣,他整個心都被無能佔據。
「眾將士,你們走吧!我對不起你們,是我無用。」蘇沐哽咽出聲。
死了那麼多人,沒有死在家鄉,沒有死在敵人手中,卻死在了自己人的手裡,這是何其的悲哀。
「奕王殿,我們不走!」
姬無相、段千羽以及老酒鬼等人紛紛出聲,隨著他們的話音落下,在場的人紛紛站起身回應。
「殿下,若是杜亮的人再敢來,大不了跟他們拼了,我們不怕死。」
「就是,我們不怕死,我們生是天玄的人,死是天玄的鬼。」
「如果有人敢動殿下,那便從我們的屍體上踏過去。」
「您是我們的王,若是在戰場,您現在便是我們的主帥,身為主帥怎麼能在此刻說出如此喪氣的話,如果讓那些死去的人看到您現在的模樣,他們一定會心寒!」東伯初雪緩緩出聲,她乃是東伯家族的天之驕女,然而當天玄國覆滅,身份尊貴的她卻毅然加入死士護送蘇沐一路逃至這苦寒之地,雖然如今她沒有了修為,然而卻絲毫不後悔,這是身為一個天玄國人的驕傲。
蘇沐不知說些什麼,他緩緩的收回目光,看向了木林森宇。
看到少年的目光,不禁為之觸動。
曾幾何時,他的目光與此一般無二,那時母后慘死,父皇不知所蹤,兄弟姐妹死的死,散的散,那時他感覺天彷彿都塌了,心中有恨,眼中有殺,只是隨著這三年時光的消散,那份恨那份殺意已經深埋於心底。
不是忘記,而是選擇隱藏。
「對……對不起?小森宇?」蘇沐愧疚的看著木林森宇,當初森宇和森宇的娘親是在逃亡的路上被他們救下帶到了苦寒之地,若是當初沒有帶他們過來,或許也就沒有今日的悲劇。
「殿下,森宇想要修鍊。」木林森宇鄭重出聲。
「為什麼要修鍊?」
「為了報仇。」
「心中有恨不益於修鍊。」
「殿下難道心中無恨嗎?」
「有恨!」蘇沐緩緩的閉上雙眼,他的恨不必木林森宇少。
「森宇……我--」蘇沐還想說什麼,木林森宇卻是打斷了他,出聲說道:「娘親為守護奕王殿下而死,她是天玄國的勇士,娘親雖然不在世上了,但是他一定沒有離開森宇,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守護森宇,盡忠殿下。」
木林森宇鄭重的說道。
看著少年那堅韌的模樣,蘇沐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說話,他緩緩的轉過身眼眶微紅。
老酒鬼卻是朝著木林森宇走了過來,蹲下身子,安慰出聲:「小森宇,酒鬼爺爺知道你難受,可是在苦寒之地,這樣的事情我們只能無奈的學會接受。」
小森宇沒有說話,他的目光看向了遠方,這幅模樣正像當初的蘇沐那般。
蘇沐沒有繼續待在這裡,此刻他的內心太過沉重,生不如死!
他來到往生河邊的黑鐵樹下,怒視著前方,面目開始變得猙獰起來。
「師傅,您說釣上魚的那刻,會獲得屬於自己的無上機緣,重寫天玄國的命運,我對此深信不疑!即使有所懷疑的時候,也只覺著您是借著釣魚的噱頭磨練我的心性,讓我不會被隱疾所控,然而時至如今,縱然我心智再堅強,面對這種無可奈何的場面,我卻--」他的眼角流下了一滴熱淚。
釣了十一年的魚,到頭來終究是一場笑話,或許師傅真的是在騙他。
身為劍首的您,國之脊樑,你怎能欺騙我,難道就是因為自小到大我對您,對父皇母後言聽計從,從來不敢忤逆,你們便要合起伙來騙我?
天生隱疾,情緒都不能由自己做主。
天天都在提防隱疾爆發,因為每一次的爆發都在消耗他的生命,他釣魚穩定心性,閑暇便待在房內讀書寫字,這便是他的童年,往事一幕幕開始浮現在眼前,其中有因為隱疾爆發而無辜枉死的人,有父皇母后的音容相貌,也有那些快樂和悲傷的往事。
死了,或許是一種解脫。
活著也許只會更痛苦。
他才是如今這局面真正的罪魁禍首!望著那湍急冰冷的往生河,他突然有一種跳下去結束此生的想法,然而待冷靜下來,他卻退怯了,因為此刻他連死都沒有資格,因為為他死去的人太多,這麼罪責太重,越想心裡便愈發的沉悶,他猛然揮起拳頭朝著黑鐵樹砸去,鮮血流淌,然而他卻似乎沒有感激,依舊在繼續宣洩自己的情緒,倏地他發現,那血液竟然被掌心間的魚鉤印記盡數吸收。
見此一幕,他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