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初戰(4)

小孩聽了這話，心裡卻是一股難解的惆悵，他忽然發覺，如果是那個男人輸了，他會難受得更多一點。至於為什麼，在他的心底，有一種自己也無法解釋的奇怪想法，就是他覺得那個男人有些可憐。而那個女人，雖然長得如天女下凡，卻又太過於咄咄逼人了。

老人：「不過我倒是希望那個女人能贏。」

小孩：「為什麼？」

老人：「因為那個男人嘴上不情不願的只會拒絕，但身體卻很老實地躍躍欲試。你看他現在亢奮成這樣子，可見之前都是裝的，這哪裡是男人的樣子，分明更像個娘們。你以後可別像他這樣。」

小孩沉重地低下了頭。

老人可能也是有些興奮，話一出口才醒悟過來自己是踩了雷，又趕忙補救道：「爺爺不是這個意思，你以後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爺爺到時候教給你比他們更大的本事。」

小孩也是個極懂事的，馬上強顏歡笑著回道：「爺爺你肯定比他們兩個更厲害吧？」

老人的語氣就有些發虛：「這是當然的了。」

陣中的苦鬥果然快要接近尾聲，應了老人那句剛不能久柔不能守，這種毫無保留的戰鬥，很快就會耗盡他們的體力，氣力和心力。

就在雙方都搖搖欲墜之際，王離猛地清醒過來，看到自己心中本來是芳澤無加鉛華弗御的絕代佳人，卻被自己如此唐突。搞得不知是從西山剛挖過煤，還是在東山見了鬼一樣，渾身上下煙熏火燎的，還要強撐著揮刀舞劍時，簡直比凶神還要惡煞，根本就是慘不忍睹。

當然他這樣想也不完全是出於良心發現，而更像是因為過足了癮之後，忽然意識到了騎虎難下的現狀，讓他殺紅的眼睛也跟著褪了色。

於是王離決定鋌而走險，畢其功於一役，無論輸贏，都得儘早結束這場造孽的對決，不能再打下去了。而孟嬈也感覺到了王離的動作正在變慢，她認定這是他在有意識地凝聚氣力，準備要再次發動衝擊。於是也跟著做好了準備，迎接這最後的決戰。

王離吸滿了氣，再次抄起棍子，大嚎一聲，沖了上去。孟嬈雖然也累得有些氣息不穩，可是白露和黑泥畢竟不同，她可不能像王離那樣呼哧帶喘。而一旦停止動作，看著王離幾乎是光著膀子還赤著腳和自己打架時，孟嬈還是不免有點臉紅心跳，心裡後悔不迭，事情要演變成這個樣子，也算是徹底出乎了她的意料。

就因為孟嬈完全低估了王離的耐力和韌性，才會把自己置於如此荒唐的境地，這到底算是怎麼一回事呢？要是這樣的場景被別人給看到，那可真是丟人丟到天上去了。

所以當孟嬈看到王離像瘋了一樣猛衝過來時，心裡由衷地升起一陣解脫的欣慰。自己苦苦支撐到現在，吃盡了苦頭受盡了折磨，就是為了這個時刻，她終於把這個賊小子的氣力給耗幹了。

接下來的情形有些出人意料，因為本該出現的是決定兩人勝負的最後一搏，成敗興廢，在此一舉。正當王離背負著火球撐棍而起時，孟嬈持劍橫掃，也在引導著漩渦的移動。然而王離的身子才飛起一半，卻聽到棍子「卡巴」一聲突然折成了兩段，本來是王離要從天而降的絕命一擊，這下子直接變成了大頭衝下的狗啃泥。

孟嬈眼睜睜看著王離唉呀一聲就這麼跪倒在自己面前，接著就捂著膝蓋和下巴疼的滿地打滾。偶爾和孟嬈四目相對時，甚至還流露出一股不甘的眼神，好像是因為這遭老瘟的倒霉棍子，

辜負了他的英雄壯舉，才會讓這場勝利拱手送人。

孟嬈直到此刻，才終於有時間從頭到腳地審視著自己，一場惡鬥下來，她就像是剛剛出土一樣。在這個伸手不見六指的夜裡，自己也好像也溶進了夜色之中，只剩下明澈的雙眼和晶瑩的牙齒，好像脫離了身體一樣在獨自閃亮著。

她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絕代容顏，上面的泥土和煙塵正涔涔而下。她又閉眼把整個決鬥的過程在頭腦里重放了一遍，自己忍辱負重，殫精竭慮，又自毀形象地弄得人不象人鬼不像鬼。還有身上這套最拉轟的衣服，也跟著一起交代在了這裡，可換來的卻是這樣一場無比醜陋的勝利。

本來她是可以名正言順地贏下戰鬥，但是就因為這個意外，令她甚至連贏得光明正大的權力都被剝奪。而造成這一切的，正是因為王離拿的這根遭老瘟的破棍子，才把她的形象毀滅殆盡。

孟嬈的情緒終於走向了不可挽回的崩潰，她一聲清嘯，轉動著曼妙的身形遊走到王離的身旁，甚至讓王離看到了暴露出來的光潔小腿的優美線條。同時她又將秋水劍高高舉起，一旁插立的劍鞘受了感應立刻飛來，在她轉身收招的時刻還劍入鞘。這套動作做下來行雲流水，仙氣縱橫，如果不是被一個面目全非的黑鬼做出來的話，簡直堪稱完美。

不過王離還來不及讚歎，就被孟嬈連劍帶鞘一起重重地砸在背脊上面。被砸醒的王離再也無暇去欣賞這曼妙的一擊了，背上的劇痛立刻就治癒了他的下巴和膝蓋。至於後面的續招就更加難以形容了，因為它就是最純粹的泄憤之舉，劈頭蓋臉，左右交攻，就像是個悍婦在體罰兒子一樣。

王離不得不把全身縮成一團蝦米，然後用兩臂護住腦袋，這是他很小時候被圍毆時最常用的招式。後來這一招又陪他一直走到了現在，但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出現在孟嬈這種層次的高人面前。只因為王離這一次是碰上了真正的硬茬子，孟嬈直接一腳將王離掀得翻了過來，接著又挑著剛才沒打過的地方，噼噼啪啪再補上一輪。

等到孟嬈打得自己呼哧帶喘到不得不停下來時，她才終於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什麼。現在擺在她面前的有兩個難題，一是為什麼她的形象會崩塌的如此徹底，是因為她本來見到王離就摟不住火，還是因為王離把自己惹到如此程度，令她的情緒徹底失控呢？

二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又到底該如何收場呢？眼下最棘手的是，王離作為自己形象盡毀的見證者，自己已經沒有了動手殺他的勇氣。而他又顯然沒有表現出要自殺的傾向，好讓她能獲得解脫。就算以後要永不相見，她又該如何才能面對內心的羞恥？

相比之下，王離並沒有這麼複雜的內心活動，他只是覺得無比的丟人，然後用手扒拉著地上的泥土，把自己的臉給埋了進去，表示自己這次是真的沒臉見人了。

看著王離這副鴕鳥樣子，孟嬈總算是發泄得夠了，她準備著盡量讓自己顯得心平氣和，讓自己看上去更大氣一些，好讓這荒唐的一幕，能有個稍微正常的結局。

就像是兩人此刻不經意的意外相遇那樣，孟嬈發起了自然而然的問候：「你看，都日出了。」說完這句話，孟嬈自己倒是有了想自殺的衝動，這未免也太精神分裂了。

聽到孟嬈的聲音從泥土中傳入耳朵，王離彷彿沒聽明白，這樣沒頭沒腦的話，讓他實在難以適從。不過太陽都出來了倒是真的，他們居然折騰了足足一夜，於是王離伸出了腦袋，不禁感慨道：「是啊，日出好美。」

孟嬈把劍鞘遞了過去，這又是一個信號，也許還是個握手言和的機會。王離有些猶豫，畢竟這麼不光彩的收尾要是就這麼算了，只會讓他更加抬不起頭。但他又不斷提醒自己，就算孟嬈再厲害，終究也不過是個女人。女人做錯了事情，自己還能斤斤計較不成，難道這不正是表現自己男人氣量的時候嗎？想要報仇的話，來日方長還有的是機會，但這個時候，他必須得裝得像個男人一樣，勇敢地去解決問題。

王離鼓足勇氣，決定去接受孟嬈的和解信號。可是當孟嬈再次看到了王離那張臟污的臉時，她好像又看到了無法接受的自己，這讓她之前的所有努力又付之東流，孟嬈剛剛平復的情緒再次宣告崩潰。

她並沒有把他拉起，或許她本來是這樣想的，可是這個動作才進行到一半，孟嬈再次一腳把王離踢翻了過來，然後有噼噼啪啪，乒乒乓乓，叮叮噹噹地又從頭到腳，從前到后地對他又暴打了一輪。最後孟嬈終於承認自己無法收拾這個殘局，打完了人，就倉皇失措地逃離了現場。

王離重新抖落了身上的泥土，卻抖不掉滿身的傷痛，他望著噴薄而出的紅日，一顆心卻陷入了更深的沉淪。他無語地盯著昏蒙蒙的天，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被這樣對待。他驚恐地環顧四野，當確定了四下無人的時候，他終於在痛苦的折磨中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啕。而孟嬈聽到了這樣的哭聲，就好像被鬼追著索命一樣，更是跑得連頭都不敢回了。

爺孫兩個看著這樣的一個結局，兩人一個不經世事，一個飽經滄桑，但此刻卻是同樣的目瞪口呆。

小男孩看著這場神仙對決以一種撒潑打滾的方式收場，雖然明知沒有答案，還是忍不住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老頭張嘴吧嗒一陣，才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聲音，過了好半天才說出一句：「這個怕是得去問你奶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