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再戰(1)

胖子收拾完酒店裡的衛生，就坐在門口等王離回來，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一整夜過去。晨曦初現，一道藍中帶黑的身影閃過，才將他從昏睡中驚醒過來，還以為是見了鬼。

胖子心憂王離，但又不得不留下來看店，直到天光大亮，總算是看到慘不忍睹的王離，帶著痛不欲生的心情蹣跚而歸。在他的背後，則是一輪興高采烈得快要跳起來的噴薄紅日。

胖子這回是真的見到鬼了，見王離傷情如此慘重，趕忙上前檢查，不過讓他吃驚的是，王離雖然被打的鼻青臉腫，卻並沒有傷筋動骨的那種大傷。於是胖子排除了王離遭遇高手的可能性，提前長舒了一口氣。

接下來他初步判斷，能下出如此狠手的，八成就是村口百惠的那個潑婦媽媽，或者是村子里整日浪蕩的那群流氓青年，這兩大群體可以說是王離最大的仇人。

關於王離與百惠的感情糾葛，人們都說這是一場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的鬧劇，兩個人沒能走到一起，最大的問題還是因為各自的看法難以調和。簡單地說，就是男方認為是兩情相悅，女方卻以為是一廂情願。不過這比糊塗賬還沒有機會算清楚，王離就被百惠的暴力母親，給活活打跑了。

可是那個潑婦雖然兇悍得不太講道理，但總還有個打人不打臉的原則。何況後來王離一直老老實實的，也沒再去騷擾人家百惠，不應該再被她媽打呀。胖子打消了這個可能后，就認定王離這是讓人給群毆了。否則單憑一人的話，不可能把王離渾身上下都揍的如此均勻，胖子於是怒道：「是不是曹丹那幫狗崽子乾的？」

王離：「算啦，我實在不想多說什麼。」

胖子：「那你就把這口氣咽了？我說你最近是不是吃虧吃上癮了，誰給的窩囊氣都能咽得下去？」

王離：「當然不行！覺得我好欺負是嗎！不過也得容我先緩緩再說，你去燒水做飯吧，別耽誤做生意。」

胖子：「都他媽這德行了，還想著做生意呢？你是想錢想瘋了吧？」

王離：「這跟錢沒有關係，是我輸人不能輸陣。」

胖子：「你這又是在跟誰置氣呀？」

王離：「跟我自己行吧？」

胖子只好罵罵咧咧地走掉了。

屬於王離的煉獄生活才剛剛開始，他要先去給把給自己一通收拾的孟嬈燒洗澡水，好讓她能在煥然一新地迎接新的一天時，緩解掉她因為暴打自己，而帶來的身體疲勞和心理焦慮。然後他還要頂著這副鼻青臉腫的德行，該幹什麼還幹什麼。

江湖事就該在江湖了結，不要把它帶入生活之中，影響自己的工作，這依然是王離的原則。只是隨著這位叫做孟嬈的女人出現，他才發現自己並沒有多少堅守原則的本事，因為他的生活簡直脆弱的就像紙一樣，可以被她輕易揉成各種形狀。

兩人在經歷過一夜的糾纏后又將再次見面了，饒是孟嬈有著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高人氣魄，這會兒也完全頂不住了——現在的她就像個鴕鳥一樣，在被子里縮成了一團，不敢露頭。

王離把熱水倒進桶中，再把飯食碼在桌上，干這些事情的時候，他恨不得給自己甩兩個耳光，這不是賤又是什麼？但由於臉上已經不能承受更多的傷痛，他只好把耳光先記在屁股上面。

整個過程中兩人連眼神的交流都不曾有過，等王離走時重重地摔門而去，孟嬈才悄悄掀開了被子一角。

等其他人都漸漸清醒過來，

開啟他們的生活之後，人間便顯得熱鬧了許多。拜本地的困頓和貧瘠所賜，許多人都要為柴米油鹽耗盡全部的精力，在得不到精神滿足的情況下，便習慣性地陪養出幸災樂禍的愛好，把看別人的熱鬧，當做是一種免費的娛樂活動。

聽聞傳說中的的南村武聖讓人給收拾慘了，附近的村民們聞風而動，反而給王離的小店帶來了極高的人氣。只不過要全程忍受著人們的指指點點，王離這錢賺的也實在是十分燙手。

許多食客酒喝多了，說出的話就變得極其難聽。有的叫道，「南村武聖，你又讓人給打了！」而被嘲諷的王離還保持著一副半死不活的語氣：「誰敢打我，是覺得站著不如躺著舒服么。」又有人高聲嚷道，「你肯定是被女人打了，是不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王離睜大眼睛說，「你咋能憑空污人清白呢……」「什麼清白？看你這滿臉花的，肯定是栽到了人家的手裡，連撓帶掐。」

王離不敢讓他們再胡說下去，便扯起了嗓子，爭辯道，「比武不算被打……比武！……習武之人，難免磕磕碰碰，你們別少見多怪。」接連又是些胡扯的話，什麼「不講武德」，什麼「不和女斗」之類，引得眾人都鬨笑起來，店內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王離唉聲嘆氣，像這種事情肯定是避免不了的，底下人想要笑，他也只得陪他們胡鬧。可是哪一位要是口無遮攔說禿嚕了嘴，萬一惹到了樓上的小姑奶奶，鬼知道又會生出什麼麻煩。

王離只要一想到這種事情，渾身上下就好像得到了提醒一樣，疼的肆無忌憚。但是生活的慣性總是能輕易地碾碎人的抵抗，因為到了飯點，他還要硬著頭皮，去伺候樓上的小姑奶奶。

在王離後來的記憶中，這是個神奇的時刻，後來每當他回憶到這裡，無數的細節就會紛至沓來。甚至能清楚記得登上樓梯時腳面的觸感，盤中飯食的氣味，還有開門時與地面摩擦的糟心聲響，以及下面傳來的鬨笑聲音，但這一切都比不得孟嬈等待他的殷切眼神。

總不能躲上一輩子，孟嬈經過一上午的心理建設，總算是說服了自己去面對王離。看她橫眉淡掃，鳳眼低垂，又是那副絕世的姿容，看得王離內心燃起來的憤怒的小火苗，又差點沒出息地被澆滅掉。

經歷了難以言說的一夜，再次面對彼此的時候，那真是相當的尷尬。尤其是當孟嬈正視著王離那副倒霉德行時，一時都差點忘了這是自己的傑作，幾乎又要笑出聲來。她用藏在背後的手把棉被扯得粉碎，才算是忍住了這波笑意，但噴薄欲出的衝動還是引得她身體顫動不止，最後只好化解成咳嗽發泄出去。

王離看她忍的差點把自己給憋死，情緒騰地又竄了起來，他咬著牙問候道：「你沒事吧？是不是夜裡頭著涼了？」

孟嬈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地點頭承認：「是的，可能是昨晚沒休息好也說不定。」

王離緊瞪著桌上的菜肴不放，在他的幻想中，這破桌子已經被他掀翻了一百零八次了。

「這是上次提到的特色包紙，您是我們的貴嬪，還請唱唱看吧。」這是王離早已演練了上百次的台詞，和用來噁心孟嬈的手段。為了這次相聚，他連見面時的呼吸都曾反覆練習，可是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激動，結果被他說破了音。

至於為了製造挑釁的效果，本來他還準備了一副欠揍的表情，不過現在看來是用不上了，因為這隻會更加讓孟嬈覺得滑稽。孟嬈的嘴角微微抽動了兩下，這應該是她在控制情緒上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面對王離，她曾兩度陷入崩潰之中，這都是天地可鑒的事情。雖然王離並不相信她還敢在這裡再打自己一頓，但是她到底會做出什麼事來，這依然是誰都沒底的事情。

孟嬈瞧了瞧那芳名遠播又惡名昭著的包子，果然就像她想象中的那麼不正經。不過時過境遷，這種東西已經不太能像之前那樣，擾動她的心情了。她決定不讓情緒被王離所牽引，而是盡量按照自己的想法解決這件事情。

孟嬈的聲音依舊平靜如水：「對不起，是我打壞了你，導致你現在說話都不利索，還因為破相被下面的人笑話。我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結果，但是現在再說這些都已無濟於事，我的意思是你想要怎麼補償，我們都可以商量。」

這話講的四平八穩，不功不過。如果不了解內幕的話，恐怕還會覺得她有多麼通情達理。這是因為言語從來不能將人的情意表達千萬分之一，為了這個遺憾，她也是想了又想，不肯睡去。

但是王離卻只能搖頭一笑，表示事情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可是因為剛才推薦包子的時候不幸又咬到了舌頭，疼的他一時半會說不出話來。

突然的沉寂讓孟嬈發覺，果然事情不會如此簡單地了結，她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就因為那次突然的自我，讓孟嬈在事後回想起時都感覺不可思議。所以她必須給自己的行為找到正確的解釋，否則自己便會成為一個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人，而世人通常都會把這一類人歸類為——瘋子。她可不敢對王離說出什麼儘管叫我瘋子，不準叫我傻子這種話來。

那麼自己到底是怎麼了呢？

就因為王離是這麼一個其貌不揚，而又卑微猥瑣的傢伙，讓人一見到就自然而然地產生輕視之心。可他卻又在舉手投足之間，表現出一副對於別人的輕視，自己同樣毫不在乎的樣子，才會任誰看了都覺得更加彆扭，這應該就是她產生敵意的開始。

再加上他經常刻意製造出的在卑與亢之間的切換，尤其是別人越是存心刁難時，他在態度上也就越心平氣和，這更是被孟嬈認定為是其內心強大的一種炫耀。最後再配合他所從事的卑微職業，就產生了一種你要是瞧不起我，我也同樣瞧不起你的效果，這是哪個自我感覺良好的人能夠接受的呢？

何況最近接二連三地發生了這麼多事情，讓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的注意力在多大程度上被他所影響著，而情緒又是如何積累到讓她不堪重負的程度。可是自己非但不願意承認，反而在每次細思極恐之前都拚命去壓制這些想法，結果才造成了她這次完全的爆發和徹底的崩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