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履冰(3)

孟嬈回到房間，立刻找地方坐了下來，一邊舒展著筋骨一邊咕咚咕咚地喝水，看得王離又是一陣坐立不安，她是不是有點不把他當外人了？

孟嬈長舒了一口氣，又開始閉目養神，同時還宣布著：「今天真是累壞我了。」

王離趕忙應道：「您受累了。」

孟嬈：「我後來進城去了，買了些東西，你知道吧，因為心情不好。」

王離：「……城裡好啊，有那麼多好東西，想買什麼就能買什麼。」

孟嬈：「嗯，你看我這身衣服怎麼樣？」

王離：「還用說嘛，老帶勁了。」

孟嬈：「那首飾呢？」

王離：「首飾的話……首飾……那玉鐲子我就挺稀罕的。」

孟嬈：「你是說手鐲好看？」

王離：「對對，金銀啥的都太俗氣了，還得說是玉好。」

孟嬈：「你也懂玉？」

王離：「這個貨吧……不是這個玉吧它就挺溫潤的，還有它那個氣質在這一放，最主要是還能養人，早年我們逃荒的時候……」

孟嬈：「行了行了，我聽明白了。」

孟嬈的不耐煩，讓王離顯得手足無措，因為被觸及到了知識盲區，王離就是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沒說明白，反而露了個大怯。所以她為什麼就不肯問問自己，酒店的經營與管理技巧呢？身為一個成功人士，王離最大的隱痛就是，自己的文化水平一直沒能跟上經濟水平。

不過孟嬈卻不在意，她還是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來給王離展示著，這大概就叫做分享的喜悅。或者是想要炫耀的心情，甚至壓過了嫌惡，雖然她都沒注意到，王離的眼光根本就沒在鐲子上。

孟嬈盡量表現得漫不經心地問道：「你今天過的怎麼樣？」

王離一拍大腿，就開始絮叨起來：「我都忙死了，村子里要辦喜事，定酒席，這幫人居然要從外面請人操辦，你說這不是侮辱我么？我跟胖子說死說活，才算是把活給接了下來。其實這活還真挺為難，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哪好意思多要錢呢？估計最後還得賠本，但是這人情上方方面面的，你根本就避免不了對不？」

孟嬈：「嗯。」

或許王離和孟嬈之間真的很有默契，讓他們都對那場比試絕口不提。

王離：「那……不說這些了，我就想問問，你吃過沒有啊。」

孟嬈：「吃過了。」

王離：「你是在外面吃的？」

孟嬈：「不行嗎？」

王離：「行，有啥不行的。」

孟嬈：「不過再吃一點也無妨。」

王離：「嗯！我這就去安排。」

孟嬈：「對了，你今天……贏得還算漂亮，我應該恭喜你才對。」

王離：「同喜同喜。」

孟嬈：「我有什麼可喜的？」

王離：「你看你這珠光寶氣的，還是得恭喜一下。」

孟嬈：「你好像不太高興？」

王離：「沒有，其實老高興了，我這個人就是這樣，情緒都在裡面，它得慢慢發酵才能出來，你不用太擔心我。」

王離這樣講也不是在說謊，因為孟嬈跑出去躲了他整整一天，王離的揚眉吐氣，早就被牽腸掛肚給替換掉了。

孟嬈：「我倒不是在關心你，主要是你這下給我也出了個天大的難題，我們現在這樣子算是什麼？」

王離：「我們現在……我們咋啦？」

孟嬈：「一勝一負，

這不是比了個寂寞嗎？」

王離：「啊你問的是這個啊，那你想怎麼整？」

孟嬈：「我倒是想問問要怎樣？」

王離：「我都聽你的。」

孟嬈：「那我就再住上兩天。咱們三局兩勝，你意下如何？」

王離心想她還能多住兩天，這應該是個十足的好消息，不過他恐怕是再也不可能贏下去了。所以兩天以後，她就會把自己打翻在地，然後跨過自己離開，這又是個天大的壞消息。唉……如果他能像她一樣厲害就好了，這樣她就可以五局三勝，七局四勝地……永遠留下來了。

歸根結底，他們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他拼上了性命，也只能贏得她高看自己一眼，卻也讓他看清了他們之間的雲泥之別。這世界可真是夠殘酷的，比如這次相遇對他來說，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呢？

王離：「你說行就行吧。」

孟嬈：「對了，村子里是誰的喜事啊？」

提起這事，王離的情緒就有些低落：「是村口的百惠。」

孟嬈欣慰地笑了，雖然這個百惠只聞其名，可是聽得多了，她竟覺得有些親切：「那你會不會很難過？」

王離：「跟我有什麼關係？」

孟嬈：「你沒戲了。」

王離：「那戲都是我自己加的，本來都是沒有的事。是他媽那個老潑婦一直欺負我，我才想著要捉弄她閨女一下的。」

孟嬈：「可是王大老闆年輕有為，事業又做的這麼出色，在這個村子里都排不上號嗎？」

王離辯解道：「是我沒看上人家。」

孟嬈追問道：「人家哪裡不好了？」

王離偷偷瞄了孟嬈一眼：「她不夠漂亮。」

孟嬈：「你真是活該。」

熟悉王離的人都說，這孩子最近真是變了。因為這麼一個一直以來都神神叨叨，陰陽怪氣的傢伙，忽然間變得正常了起來，開始說大家都能聽的懂的話了，也能夠在工作之餘和其他人都打成一片了。

尤其是在百惠的婚事上，王離不光忙前忙后，任勞任怨，還出手闊綽，組織有方。大家看在眼裡，吃在嘴裡，自然都是讚不絕口。覺得以王離表現出的熱情，就是他親自上陣去結婚，差不多也就到這份兒了。

面對大家的交口稱讚，王離也表現出了極高的境界，聲稱村裡的人都是他的家人，家人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百惠成親了，他簡直比自己成親更加高興。村裡的人聽了這話，都不免拍起了感動的巴掌，擦完了淚水，又流下了激動的口水。

當然這只是王離在人前的表現，等到他獨自一人時，他又人格分裂成了另一副樣子。這一點后廚的胖子是最有發言權的，據他反應，王離沒事就跑到後院去砍柴，砍完了木頭又找了把小刀在木頭上扣扣挖挖。

胖子開始還看不明白，後來又拿著木頭研究了半天，還是不得要領，直到他問了王離本人才明白過來。原來王離這是迷上了雕塑，而且毫無基礎更毫無天賦的他，上來就要挑戰雕人。以至於雕的是誰，看是根本看不出來的，只能靠猜。

胖子：「這是樓上那個女人吧？」

王離：「嗯。」

胖子：「我說你咋越陷越深了呢？」

王離：「嗯。」

胖子：「她要住多久你知不知道？」

王離：「嗯。」

胖子：「哎，其實也不怪你，長成那樣，才能算是女人啊。在這破地方呆久了，都他媽不知道女人還能漂亮成那個樣子。之前看村口的百惠，都能看得讓人流哈喇子。」

王離：「她不是漂亮，是美。」

胖子：「這傢伙給你拽的，我看你都不會說話了。你給我說說，這漂亮和美有啥不一樣？」

王離：「很多女人都很漂亮，你覺得好看的都叫漂亮，但是美就只有一個。」

胖子：「扯淡……那你是相中人家了？「

王離：「我主要是到了那啥的年紀。」

胖子：「你可真能裝，我看你是到了那啥的季節了吧。」

王離：「我真妹裝。」

胖子：「可是我看人家的年紀比你大吧？」

王離：「年齡本來就不是問題。」

胖子：「你別嫌我說話難聽，關鍵是咱們和人家也不般配呀。」

王離：「廢話！當然不般配了。」

胖子：「而且人家還是個練家子吧？光看人家那把劍，都是杠杠的。」

王離：「我不道啊，哪有機會見人家動手啊。」

胖子：「哎你不是也有兩下子嗎？能跟人家說上話不？」

王離：「我還能說啥呀，提個燒火棍子上嗎？丟不丟人哪，啥也別說了，眼淚嘩嘩的。」

胖子：「我發現你都失蹤好幾次了，之前還鼻青臉腫地回來，你是不是出啥事了？」

王離：「啥事妹有哇，你別瞎想。」

胖子：「我懷疑你是染上啥惡習了吧？」

王離：「不許胡說啊，注意影響！」

胖子：「我看你是有點春心蕩漾，要不哥帶你去泄泄火吧？」

王離：「你說啥呢？」

胖子：「你不是說你到歲數了嗎？我跟你說，只來上幾次，你就不那麼想那女人了。」

王離：「哥我求你了，你別老禍禍我呀。」

胖子：「這怎麼是禍禍呢，咋也比你禍禍木頭好吧？那木頭招你惹你啦？」

王離：「反正都是要燒的。」

胖子：「你先等會兒，你還真燒呀，折騰了一天就這麼燒了？」

王離：「燒唄，不燒害能咋滴，供著呀？」

胖子：「燒了也好，老弟啊，我怕你干傻事，就咱這個手藝可千萬別去送人哪。」

王離：「我就給她燒個洗澡水。啥事沒有。」

胖子：「燒洗澡水？」

王離：「嗯，就用我刻給她的木頭。」

胖子聽得腦瓜子嗡嗡的，心跳通通的，耳朵根子里滋滋的。他好像是聽到了一個瘋狂到偉大，或者是一個哀傷到絕望的愛情故事。總之就是讓他無法理解，更不打算支持。

與其說這是某種藝術，他覺得王離更像是在表演悶騷，而且是他最無法忍受的那種，不光要起一身雞皮疙瘩，還有種說不出來的膩歪。

在離開前，胖子最後一次重申了觀點：「你就聽哥的勸，一醉解千愁，一嫖值千金。想通了就來找哥，嫖資自帶。」

王離感覺到一種悲哀，在這個庸俗的世界上，自己這一腔藝術細菌，終究還是得不到理解。他認可藝術，只是因為它無疑是他所理解的所有途徑當中，最徹底的，最深刻的，最契合一個暗戀之人可以沉浸其中的偉大創造，至少在沉迷的效果上，比起酒精之類的麻醉可要好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