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履冰(2)
「為什麼張虛谷會朝我們而來,這其中的原因難以索解,最壞的結果就是他一心想要挑起我們和靈教的爭鬥。假如他真有這個野心的話,除非是他真的拿到了月神之囚,或者是他從中了解到了某些顛覆性的秘密,才能夠支撐起這樣的野心。否則如果只是為了混淆視聽,絕不可能引起靈教這麼大的反應。
現在看來,只要事關月神之囚,哪怕是影響最小的後果,都足夠讓靈教和禪門都焦頭爛額了。因為這月神之囚里禁錮著的,可是能參透生死的無上奧妙,面對這種終極誘惑,足以讓世人陷入到喪心病狂的追逐之中,而這其中當然也會包括我們。」
兩位師弟聽得心馳神搖,幾乎難以自持。法蘊問道:「靈教教主親自來信,卻不肯說明真相,是不是在欲蓋彌彰?」
法源答道:「這是因為靈教被人奪了先手,在真正有力的反擊機會出現之前,註定是要受制於人的。鎮教之寶如果真被盜出,他們想必也要做出最壞的打算。現在張虛谷他自己是否知道這個秘密?這是一個大問題,他還有哪些同夥,這又是另一個大問題。
所以我想,靈教如此行為,一是出於無奈,不想把事態擴大化。如果我們是從張虛谷那裡得到了真相,那麼他們只會更加被動,靈教與禪門之間也將再無緩和的餘地。二是如果透露出一些暗示給我們,比如說有人在打月神之囚的主意,我們反而還要和靈教一起嚴守秘密。否則任由月神之囚置於危險之中,萬一波及到無住禪師,對於我們來說,同樣是滅頂之災。
所以混沌這樣做的目的,也是在提醒我們,要提防這一局的水有多深。就算是我們彼此對立,也要有所顧忌,至少不要讓布局的黑手有機可乘。」
法蘊和法塵完全想象不到,這件事的背後竟然牽扯如此之深,光是靈教就足夠讓他們頭大了,如果局勢再陷入到三方博弈之中,禪門的處境可就更加艱難了。
法塵問道:「請教師兄,如果這件事真的是因月神之囚而起,那麼靈教的職責就只是守護而已嗎?如果他們無力奪回月神之囚,會不會……或者說能不能將其毀滅,以免落入他人之手?」
法源回答:「可能日月二神的意志,本來就有不同,畢竟在三皇死後,月神最後留下了那兩個前輩的性命……這其中的深意……或許神靈的意志,從不是我們所能夠妄加揣測的。但是作為修行之人,當路走到盡頭時,需要面臨的永遠都是同樣的問題。只是我們作為後人,非但沒有寸進,反而不思進取,對於禁區空懷畏懼之心,這實在是罪莫大焉。」
法蘊和法塵互望一眼,他們覺得法源和他們考慮的,已經不再是同一個問題。當他們的眼光還停留在張虛谷的身上時,法源卻已經陷入到虛無的傳說當中去了。這裡面固然有著來自信仰層面上的虔誠,可是卻對現實之中的博弈並無用處。
更加讓他們擔心的是,法源似乎是有些小事化大的意思,這和靈教大事化小的態度顯然是背道而馳的。在靈教長久的壓制之下,備感壓抑的禪門一旦爆發出對信仰的獻身精神,那麼情勢可就要徹底的失控了。
法蘊又問道:「假如這盜寶之人,真的通曉這其中的干係,那麼是不是不止靈教,連我們也要投鼠忌器?如果他們以此來要挾我們,或者引誘我們合作,我們到底又該何去何從?」
法源道到:「其實靈教想要所傳達的,正是這麼一層意思:那就是在不知不覺當中,
也許我們已經成為了別人手中的棋子。畢竟我們的智識有限,又身處於敵暗我明的危機之中,太過激進就會被人利用,可太過保守又會坐失良機,這實在是個很難的處境。
不過捫心自問,我們最不應該猶豫不決的,就是是否清楚自己的底線在哪,我們所追求的又究竟是什麼。在靈教和禪門之間,因為信仰的不同,彼此的立場可以互相對立,在各自求索中的過程中,印證也總會伴隨著殉道的代價,但這卻不是我們深陷於仇恨的理由。」
法蘊法塵齊道:「請師兄示下。」
法源道:「法蘊繼續負責與靈教接洽,小心應對,還是要盡量避免正面衝突。法塵試試看能不能見到新來的客人,我們爭不過靈教,至少要搞明白他們在拿月神之囚做什麼文章。我再回到故紙堆里,找找看還有什麼線索,咱們一同努力吧。」
法蘊法塵躬身稱是,然後退了出去,各自準備。
受到來自西北方向的寒流影響,一場風暴正在一路向南的遷移過程中不斷醞釀著,然而就在風暴的終點,渾然不覺的人們還在白日做夢。
這世上最不幸的事情之一,就是美好的事物總是轉瞬即逝,就像火焰一樣,燒完了也就沒有了。而剩下的記憶,則只能像是灰燼,逐漸的冰冷,飄散,失重,消失。而許多人所能做的,就是為了渴求絢爛的瞬間,而把剩下的灰燼當成寶貝一樣留著,供著。
或許你會覺得這種行為不可救藥,可是當你發現自己所能做的就只有這些時,便會悲從中來。快樂稍縱即逝,能量總會散去,所以才只好去收藏記憶的屍體。可是這樣的收集並不能帶來內心的富足,恰恰相反,它只會表明一個人的內心是多麼孤獨,冷漠,無助。
在王離的想象中,他的心就是如此,在燃爆之後灰飛煙滅。現在的他就只剩下了一團狂喜的塵埃。火焰融掉了他的軀殼,把他變成了一片死灰,沒有實感,也就沒有了重量,然後連一陣風都可以讓他消散。而這就是滿足之後的空虛感,在燃盡自己之後,他又重新回到了暗黑和冷寂。
只是這個過程是不是太快了點?為何他還沒有充分享受到勝利的喜悅,就立刻清醒了過來?如果只是因為孟嬈的那句質問,就驚醒了他的美夢,那可真是夠殘酷的了。
當王離試圖起身時,又有一股更猛烈的眩暈襲來,但這一次卻無關於他的心境,而是來自於他身體的抗議。連續兩次大戰的消耗,給王離的身體帶來警告,此刻的他眼冒金星,腦里天旋地轉,勉強只能靠著日光的方向辨別著位置,這完全是氣力衰竭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徵兆。
王離苦笑著搖頭,不得不承認自己真是玩過火了,就為了裝這一把英雄,付出的代價卻只有他自己知道。現在他得馬上消失,趕在他的毛病暴露之前,為此他不得不連滾帶爬地逃離戰場。造化弄人,竟讓他這次贏得比上次輸得更加狼狽。
萬幸孟嬈還處在蒙圈的狀態里,沒有注意到王離正在幹什麼,自從他把她抓在手裡之後,她就被失敗的絕望感徹底吞噬掉了,耳邊始終環繞著王離的那句「你敢承認自己敗給了我嗎?」。哪怕是重新著陸之後,她的身體彷彿還在飄著,而她的頭腦更是選擇了罷工,於是連時光都靜止不動,天地也跟著被她忘掉。
孟嬈找了個能讓自己靠著的地方,盡量把自己放得舒服一些,因為這個狀態可能會持續很久。當她放空自己的時候,她能夠清晰地感覺到王離正在她的情緒里翻江倒海。因禍得福,王離慌忙逃離時的身影,被仍處在眩暈中的孟嬈,當做是事了拂衣的瀟洒和冷酷。
她其實也想到過,王離如果能僥倖贏她的話,會是怎樣的場面,自己又將會忍受這個可恨的傢伙何等的奚落,除了眼前的這一幕。不顧不言,無喜無悲,為而不矜,作而不恃,連孟嬈都不得不承認,王離的處理絕對稱得上是漂亮。
當這些印象開始把王離的形象朝著「欣賞」的方向推動時,就連孟嬈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雖然現實情況絕非如此,可是誰又忍心在這一刻去揭穿這一切呢?
直到王離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孟嬈也因此而深入到更深層次的回憶當中,她是真的發獃了好久,後來又索性躺了下來。天空正變得陰晴不定——相比之下,她的心境倒是透徹得空無一物。這段時間裡的患得患失,還有她各種喜怒無常的心緒,都在一片平和之中被她盡數拋掉。
或許她曾經擔心著自己的擔心,恐慌著自己的恐慌,不過當事情真的發生之後,她又著實感覺到了徹底的輕鬆,甚至還有一種安靜而純粹的享受。任憑各種幻想、意象和情緒自然而然地流淌過內心,而她自己則始終保持著不為所動的覺知。
那些獨處時無聊的時光似乎正重新回來,溫柔的陽光下面是如煙的思緒,纏雜不清,全都連結在無窮無盡的無關瑣事和情緒裡面。她原以為這些記憶早已經像雲一樣變換了形狀,像風一樣離開了原點,沒想到它們還都像老朋友一樣在等著,一直不離不棄,只是自己弄丟了它們而已。一個能放空自己,逃離自己的地方,就像是一場飄渺的夢一樣讓人迷戀,沉淪,忘記現實的一切。
王離回店之後,就一直翹首以盼著孟嬈,因為在他最後的印象里,孟嬈的精神好像有些恍惚,這不免會讓他有些擔心,萬一她因為輸給了自己而想不開,那可真是罪莫大焉。
可是一整天下來,就連王離都慢慢恢復了正常,孟嬈卻一直都沒有回來。王離等得望穿秋水,肝腸寸斷,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打算再抄根棍子出去找人時,孟嬈這才姍姍而歸。結果卻讓王離差點沒認出來,原來孟嬈換了一套綠色新衣,深沉的墨綠下點綴著蒼翠的瑩綠,把王離瞧得兩眼發痴。
王離:「這麼晚了都,你咋才回來呢?」
孟嬈:「跟我上來。」
王離老老實實地跟在她身後,聽著她走路時發出的叮叮噹噹的聲響,才發現孟嬈頭髮里藏著銀釵,兩耳掛著耳墜,連手腕上都多了一對玉鐲。這樣一身珠光寶氣的孟嬈,頓時讓王離覺得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