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楊逍不配領助學金
開學已經一個月了。這幫孩子們還沒有從暑假的興奮中緩解過來。吳政站在辦公室的窗檯抽煙,看著樓下一群意氣風發,成群結隊的孩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從來都沒有過如此燦爛明朗的青春年代。因為18年前的一個雨夜,老天收走了他的心,往他的胸腔里放了個滾燙的鐵爐,從那以後的每天都是煎熬。
「呼~」吳政緩緩吐出一口煙圈,陷入了回憶。
彼時他剛滿12歲。按照學校的規定,在天氣惡劣的情況下,家長應來接孩子回家。可是他在教室里等了很久,都不見母親的身影。
「吳政。太晚了。你爸爸媽媽肯定是有什麼事耽擱了。老師送你回家吧。你有家裡的鑰匙么?」班主任朱老師在教室陪了他許久,終於忍不住問道。她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剛從師範大學畢業,正是前途無量的時候。
「有。」他回答。同時肚子叫了起來。
朱老師粲然一笑,幫他背著書包:「走吧。老師送你回家。」
於是,他們在瓢潑大雨中前行,等到家門口時,兩人已經渾身濕透了。
「謝謝朱老師。我到家了。」他的家是街道深處一個磚紅色的矮房。因為父親跟領導的關係不好,所以分房的時候體現的淋漓盡致。
朱老師看房裡的燈光是亮的,似乎有些驚喜,「吳同學。看來你的家長在家。朱老師一直都想通過家訪來更了解你們這些孩子。那麼,今天就從你開始吧。」
「這…」他有些不太樂意。如果是母親在家還好說。如果是父親,他免不了一頓打了。
儘管他彆扭的表情已經躍然臉上,不情願的低著頭。可還是拗不過朱老師的熱情,更何況,朱老師已經迫不及待的敲門了。
「咚咚咚」幾下后,門開了。
接著就是朱老師凄厲的慘叫。
他嚇得連連後退,然後看到了這輩子都忘不了的一幕。
他的父親拿著酒瓶倚靠在門邊,面目猙獰的看著朱老師。
而父親身後的地上,躺著他的母親。母親俯身趴著,下半身裸露,頭髮亂糟糟的遮住了面龐,卻沒遮住猩紅的血跡。
父親酗酒,也時常毆打母親。卻從來沒嚴重至此。他嚇呆了,立在門口一動不動。
令他沒想到的是。朱老師很快就反應過來,毫不客氣得推搡了一把父親。
「你居然耍酒瘋打女人!還把她打成這樣!我要把你告上法庭!」
「哼」父親重心不穩得撞在餐桌上,冷笑著說:「告上法庭?我管教我自己的女人還犯法么!再說,你有什麼證據說是我打的?我讓她自己告訴你,她是自己跌倒的。嘿嘿。」
父親說著居然用腳去踢母親的頭:「喂。你別裝死了。快起來,來告訴她,你是自己摔得。不是我打的。」
二次家暴在即,朱老師憤然撲過去朝著父親掄了一拳。
這一拳使父親徹底喪失了理智,他拿起桌上的刀對著朱老師扎過去,兩個人瞬間扭打在一起。
「你們別打了。你們別打了嗚嗚嗚。」
他不知所措,坐在地上哭起來。
然後,他看見刀被甩了出來,父親瘋狂的掐著朱老師的脖子,
母親這時有了動靜,艱難的站起來,撿起了腳邊的刀,對他說:「兒子。聽媽媽的話。不哭了。幫媽媽把門關上吧。」
他強忍著淚水,關上了門。
一剎那。只見母親舉刀向父親砍去,一刀,兩刀,三刀…
時間停滯在那幾秒。直到父親在血泊里咽了氣。
驟然的安靜過後。是母親先開了口。
「朱老師。您回去吧。我明日就去自首。您權當沒來過這,給您造成的傷害,給您道歉。」說完母親跪在地上給朱老師磕了個頭,「朱老師,吳政這孩子沒有老人看護。我出事以後,還請您費心,幫忙給他送進孤兒學校。孩子不能不上學啊!」
朱老師半晌都沒有回應,而是看著他,之後蹲下來,語重心長的說:「孩子。如果有一個辦法,只要你說幾句胡話,就可以讓媽媽免受處罰,你也不用成為孤兒。你願意么?」
「我願意。」願意。他當然願意。
於是幾天之後。他成了人們口中的兇手,背上了弒父的罪名。他知道,這一背,就將是永遠。
據國家刑法的規定。十二周歲的孩子是不負刑事責任的,且犯罪的案底會被封存。他依舊回到母親身邊生活長大,受教育,如今還能當上老師。
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呢?他的心智從此發生了改變。他變得異常內向,怕人。自卑,膽小。精神恐慌。也變得尤其害怕警察。害怕與人交往。他常想,若是他也和母親一樣,某種情況下會下殺人的毒手,伴他左右的人就會有生命危險。所以這麼多年除了簡單的無可避免的社交,他都是獨身一人。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可以去死了,既然死是註定的,為什麼不將這一天提前擺上日程呢?
或許是這世界太美好,太有活力了吧!他畏懼朱老師,又崇拜朱老師。於是他也當了老師,每天看著那些年輕的,散發著無限生機的學生們,就會把求死的想法擱置一段時間。
「吳老師,晚上有時間么?一起吃飯呀。上次你幫我搬家,還沒有感謝你呢。」
「哦!江老師。」吳政呼出最後一口氤氳,把煙掐滅,按進了煙灰缸里。看著面前高挑秀氣的女人「不必了江老師,您太客氣了。幫忙的人有很多,我只是出了一點小力。」
這個女老師叫江珊。是留過學回來的英語老師。他能感覺到江珊對他的情意,但拒絕是他唯一能做的。
看著江珊踏著高跟失落的離開。
他把臉上的眼鏡框向上推了推,眼神眺望著遠方。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看著樓下一個窈窕的身影,目不能移。周詩謠。吳政心裡默念著這個名字,周詩謠,她的人兒就跟她的名字一樣清麗可愛,第一次給9班上新聞作文課的時候就注意到她了,她的眼睛大卻迷惘,你常常猜不到她在想什麼,相對於她的三個室友,她比較安靜,但就是讓人不自覺想要在意她,看她淺淺的微笑,就要心漾好一會兒。可以將文靜和活潑融合的如此恰到好處,真是個神奇的女孩。吳政望著周詩謠走進教學樓直到看不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才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天啊吳政,你是一位老師么,這種齷齪的偷窺行為不可再有。他轉過身去,準備下節課的內容,作為新聞9班的班主任,他要宣布9班的助學金通過名單。
上課鈴聲響了,吳政走進教室,他往台下掃了一眼,看見周詩謠寢室312的四個女孩照常坐在第二排,教室里鬧哄哄的,有的調皮學生還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左卓不愧是班長,立馬站起來開始維持秩序。「老師來了!都別說話了!上課了!」
幾十秒之後教室里終於安靜下來。吳政故意嚴肅的說,「這節課我們來宣布助學金的通過名單,從你們剛才的表現來看,我覺得我班的學生都不需要助學金,畢竟助學金的作用是為了讓大家更好的學習,而不是方便你們在學校里玩鬧!」
學生們都默不作聲,吳政在心裡感慨,自己越來越有老師的樣子了。
「接下來,宣布我班通過助學金的名單」
助學金的通過流程一般是學生遞交表格,幾個學習組長篩選名單過後,再交給他審核,最終由學生會和幾個老師共同確定名單。每年的助學金備受學生們重視,也備受爭議,他下意識的看向台下最後一排單獨坐著的少年。這個楊逍雖家庭壞境差,卻生的一副好皮囊,不善言辭,人氣卻很高,去年竟同時拿下獎學金和助學金,奇怪的是,今年由班委評定的助學金申請名單中並沒有他,他的名字依舊出現在了通過名單中。吳政腦子裡轉了一圈,心中有了些似是而非的答案,他總是無意中聽到辦公室其他老師口中的八卦,說是楊逍有一個家境不錯的女朋友。這個楊逍不簡單啊。他在心裡默默感慨,不過今年的助學金名額比去年多幾個,楊逍的違規應該不會引起太多非議,更何況,他覺得楊逍的成績不錯,助學金理應有他的一份。吳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了清嗓門,開始念名字。
「劉慧怡楊麗君..左卓...劉亮楊逍...李剛。」念完了名單他看到教室里出現了小的騷動,大家開始交頭接耳,坐在他眼皮子底下312的四個女孩臉上都有了些異樣,就連一向遵守紀律的左卓也坐不住了,她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眉頭緊蹙,面露不悅。
「大家安靜!我說一下,助學金的目的是讓大家在輕鬆的環境里更好的學習,希望領到助學金的同學不要辜負學校的初衷,將學習擺在第一位。沒有通過申請的同學也不要氣餒,再接再厲。」吳政平時是不喜歡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的,但是某種情況下,也只有這樣的話才能規避一些騷亂。
教室里總算安靜下來,但出乎意料的,左卓在他面前舉起了手。吳政不解,他覺得這個與他配合默契,成熟穩重的班長左卓今天跟平時好像不大一樣。
「左卓,你有什麼想說的」
「吳老師,我有一個疑惑。相信班上的大多同學都有這個疑惑,作為班長,我想我能代表他們將疑惑提出來。」左卓站了起來。
好一通疑惑。吳政隱隱猜到是關於什麼,但他還是耐心的回應「你說吧」。
「根據助學金的評定標準和流程,名單先由班委初篩,可是楊逍同學的名字在首輪就已經被刷下來了,這就證明他沒有拿到助學金的資格,為什麼最終通過名單依然有他。這難道不是一種奇怪的現象么?」左卓說得義憤填膺,好像與楊逍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其他同學也有小聲附和的。
呼。吳政不動聲色的長舒了一口氣,其實具體的原因他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在課堂上實在不適合去探討這樣的事情。
他下意識的看向周詩謠,那對澄澈的眼眸似一汪清泉,也在回望著他,好像期待他的解答。
「我們不可能整堂課都討論這個事情,』吳政將眼光收回來,又落在左卓的臉上,「不光左卓,任何同學有疑問,都下了課來我辦公室反應。」
左卓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衝動,一臉失望的坐回座位,吳政注意到楊逍,這個插曲的主角,面對同學的質疑,他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依舊是面無表情,彷彿不是這個教室里的人。
「下面我們開始上課」吳政終於翻開教案,進入主題。
這節課的氣氛十分詭異,下課鈴聲響,吳政就回到了辦公室,他等著左卓來找他,他也有很多疑惑想要問問左卓。比如,她知道些什麼關於楊逍的,又或者,為何一反常態,當眾給他難堪。
然而,等了半天,左卓沒等到,卻等來了楊逍。
不得不說,這個挺拔的少年形象確實出色,辦公室里幾個女老師都忍不住看他。吳政在心底默默感嘆,不知道周詩謠是否對楊逍有好感呢?吳政正色看著楊逍,示意他坐在對面的椅子上。楊逍的到來,似乎意味著這件有些棘手的事情可以畫個圓滿的句號。
「老師,我自願放棄助學金,希望您把這個名額給到更需要它的同學。」楊逍簡潔的說明來意。
吳政並不感到驚訝,他問楊逍「能告訴我原因么?同學的質疑你可不必在意,老師會替你擺平。雖然這筆助學金不是一筆很大的費用,但是也能給你,給你的家庭減輕一部分負擔,你要好好考慮」
楊逍抿著嘴,眼神篤定,「我已經考慮好了,其實平時我有在做兼職,夠我花了。還是把名額給其他同學吧。」
見楊逍態度堅決,吳政也不好說什麼。他點點頭,表示認可,拍拍楊逍的肩膀,「你是個好學生,好好學習,有什麼困難就來找老師」
「謝謝老師。」楊逍起身離開,很有禮貌的把門帶上了。
吳政感到欣慰,他對楊逍是欣賞的,覺得他是個踏實勤奮肯吃苦的孩子,或許是外表過於出色,不容易讓人注意到他的內在。
吳政在窗前抽完了半支煙,回到桌前收拾教案,今天就沒課了,他可以回到那一方小小的天地——學校給他分配的單身宿舍,繼續他的獨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