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 憶往昔
他那個原本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師父,彷彿真信了老道人的話,在之後半年已經開始趨於狂暴的邊緣。
所以在醫館開起來后,似乎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的唐八,開始頻頻帶他登門求醫診治,就差搬進醫館里直接住下。
也因為這頻繁求醫,他和那個小姑娘的關係越來越好,經過舒家醫館半年多的診治,他體內的寒脈似乎也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直到那年歲末,那是一個很冷的冬天,墨非記憶中是因為半夜太渴,只能把床頭結冰的葫蘆拿進被窩,喝過暖化的涼開水后這才重新睡去。隨後那天晚上他就再沒有醒過來,渾身已經涼的和葫蘆中的水一般。
因為當時已經入了一品赤子境,所以寒脈發作時身體不能動,但是還有零星的意識存在。
他能模糊感知到師傅背他下山,隨後被舒姨針灸診治,被泡進各種藥材的葯浴中,再然後被抱進後院床上,包括其後昏迷的五天內都有感知存在,只是越來越模糊,彷彿隨時都會徹底陷入沉睡。
直到第六天的那個晚上,感知已經極為模糊的墨非,連被窩中的刺骨寒冷都感覺不出,卻清晰感覺到有人鑽進了他的懷裡,然後就這樣緊緊抱住了他。
寒脈發作的第七天,雞鳴三遍天光微亮,睜開沉重眼皮的墨非,就看到了懷中眉頭緊蹙正在熟睡的人,是那個名叫舒君清的小姑娘。
再次閉眼直到天亮,懷裡的小姑娘已經偷偷跑回了自己房間,可是懷中仍有殘餘的那縷溫度,卻讓他有種從未有過的溫暖。
那個寒冬,他活過來了。
那一夜后,葯浴的種類開始變得五花八門。強體的、養氣的、甚至還有壯陽補腎的,凡是他昏迷七天時泡過的葯浴,自此之後都成了常態,每兩個月就要泡上一次。
也是那一夜后,他在莫名其妙中破境,正式踏入了二品龍象境。
龍象二字,顧名思義,就是擁有龍象之力。也是所有劍修在修行過程中,天地大道對身體的第一次反哺強化。
隨著破境后的體魄更加強健,也就有了淬體的先題條件,墨非從此走上武道雙修的不歸路,開始兼顧養氣的同時瘋狂淬體。
從最開始時,唐八壓境在龍象,以同等境界陪他淬體,到後來的提高一個境界,再後來的提高兩個境界與他搭手。
等墨非到三品立命境時,唐八已經開始嫌棄壓在五境不過癮,有時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兩人打著打著就提升到六境,變成六境大佬狂毆三境小朋友。
而且唐八還是那種管殺不管埋的行事風格,兩人住的地方又是在山上,距離桃花鎮還有七八里山路,所以就經常出現這一幕。
若是輕些的,就是墨非拖著斷胳膊斷腿兒走過八里山路,自己去鎮上的醫館進行診治。至於重些的,那就是拖著斷胳膊斷腿兒邊跑邊吐血,後面還有一個超三境的老男人一路追殺,模樣已經不能用慘不忍睹形容。
但是唐八有一點好,就是治病從不憐惜銀錢,而且打人從來不打臉。所以墨非哪怕渾身是傷,渾身骨頭都能斷上一半,臉上卻連一點擦傷都沒有,這一點讓他非常的滿意。
每次下山診治,在醫館里把外套一脫,露出滿身的新傷,看著對面少女的模樣,墨非只恨自己不能再撐千百拳。
誰說只有站在光里的才是英雄,站在傷里的同樣也是。不信你看少女那滿臉心疼模樣,自己在她眼中,可不就是從不喊痛的大英雄。
所以八歲之後的墨非,身上傷勢就沒有好利索過。骨頭的癒合速度更慢,對他來說也要半個月時間才行,那麼平均每天至少有兩根是斷掉的,同樣已是家常便飯。
但是墨非卻從來沒有喊過苦。自從那個小姑娘長成少女,傷勢就開始由少女診治,他感覺真的一點都不疼。
每次寒脈發作時候,已經亭亭玉立的少女,仍會偷偷鑽進他的被窩暖床,他也從來都裝作不知,所有人也在裝作不知道,默許著暖床的次次發生。
可是他知道,所有人卻不知道,那少女偷偷溜進冰冷的被窩,偷偷鑽進他的懷裡時,是一種怎樣的感覺。頭枕明月,懷擁烈陽,腳踏星辰,也不過如此。
故事很長,月過當頭,講了很久。
看著獃獃坐立的小乞兒,迎向對方的亮晶晶的目光,墨非這才停止話語出聲問道:「聽過我的這些故事,你對這強悍體魄還有半分驚訝否。」
小乞兒仍舊愣愣出神,只是下意識回道:「老男人好心狠…你活得好艱難啊…」
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墨非向後躺到麥田中,閉上眼睛呵呵一笑道:
「大概就是這樣。也是為了解開你今天一天的困惑,同時說明我真不是怪物而已。」
「夜色已經晚了,你也趕緊休息,明天還要早起趕路呢,欲聽下事如何,咱們有空再細細分解。」
聽著結束的話語,冰凌似乎這才慢慢回過神,輕輕嗯過一聲,隨著墨非一起仰躺在麥田地上。
直到良久后,似有微風而起。
被吹拂的麥田,發出悅耳的嘩嘩聲,伴著三人輕輕入眠。
聽著身側兩道平穩呼吸聲,那雙本已閉上的丹鳳眸子,卻在悄然間再次緩緩睜開,望向頭頂深邃的天空,映出無數星辰。
墨非對冰凌講了很多,卻唯獨沒有講出一份記憶,一份一歲前的記憶。
那是來這個世界的第一天,他的身體僅是一個兩月大的嬰兒,未發育好的大腦讓他記不清很多事,未發育好的視力讓他看什麼都模糊,就連胸口的劇痛也讓他不時陷入昏迷。
可是他第一眼看到的那張臉,根本就不是一個邋遢無比的老男人,而是一個英俊無比的男子。
無數的吶喊打鬥聲中,火光照亮了整個大地,那個男子就這樣從大火中走來。
在路邊抱起襁褓中的他,溫柔的幫他整理好散開褥角,輕聲說道:「孩子,我帶你回家。」
那一夜,有時感覺腳踏大地,有時感覺身在雲端。無數人影擦身而過,無數液體灑落而下,比此刻天上的星辰還要密集。
他在懷中不哭不鬧,只覺身上浸染,口中腥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