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諸無相
——撲通
「做乾淨了嗎?」為首的刀客問手下。
「身首分離,合計四十三口,無一遺漏!」
「走吧。」
黑暗中十八個黑影如同大鳥躍起,消失於茫茫夜空。留下一艘被鑿穿的官船緩緩沉沒。
直到最後寫著諸字的旗幟也沒於水面。
大江每年吞沒的生命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不會有任何人知道此夜此事。
……
江津城外,常有漁民布網,凌晨便要架船下水,到早茶時間才可收網,運氣好就能趕個早市,將新鮮漁獲買個好價。
「阿大,快過來!網到大貨了!」漁船上一名半大小子邊扯網邊大喊。
「欸,來了來了,擔心點別讓跑了。」
中年漢子年不過而立,兩鬢卻已斑白,聽到自家兒子叫喊也是急忙上前扯網。
「嚯,當真是個大貨,不知是個甚麼巨物能有這般勁力!」
倆漁民一上手就感覺有一物在網中將二人硬拽著往下拖。
諸無相只感覺自己在水中沉沉浮浮,任手腳亂舞也摸不著個邊際,只覺得口鼻中全是嗆人的冰水,卻又有一股力量保著使他不死,當真難受至極。
溺水之人最是痛苦,在這個時候諸無相突然摸到一樣可以抓到的東西怎麼可能放手。
一通亂扯之下,船上兩漁民只覺得手中漁網重逾千斤,但終究還是把網慢慢拉了上去。
此時天還未亮,天色昏黑下,老漁民提起漁燈一照,想看看網到的是個甚麼。
一看之下卻是嚇了一個趔趄,他也算是見多識廣了,活了三十多年,有三十年是在水上度過,哪怕網到死相恐怖的屍體也嚇不倒他,但今天這場面他還真沒見過。
一具泡得發爛的屍體,口鼻還兀自流著血,脖子上一道可怖的溝壑幾乎將其斬斷,只有一點皮肉連接。
若是屍體倒也罷了,可這快要發爛的屍體竟然沒死!
按住自己一直往下掉的頭顱,諸無相不停咳嗽,將口鼻中的污物咳出,就見一支烏木船槳朝自己撲頭蓋臉砸過來。
砰的一下,諸無相只感覺天旋地轉,腦袋就飛到了一邊。
「竟還沒死么……」諸無相自己都被驚到了,保住自己不死的那股力量究竟是什麼?
另一邊,兩個漁民看著那個「水鬼」腦袋都被打掉了,還自顧自的去撿自己的腦袋,根本不帶猶豫就跳下了船,恨不得爹媽給自己生個鰓,好讓自己游快點。
諸無相倒是顧不得那些,倒不如說他們跑了自己還更方便些,當務之急是搞清楚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
他本來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十年前一名諸姓官員年過而立卻始終無子,設下法事求子,他竟憑空出現在官員面前,官員大驚,覺得這是上天賜子,又命人為他看相,十位相師竟然異口同聲道是無相之人,故得名無相。
不知道自己沒死和異界來客的身份有沒有關係。
前世種種恍如迷夢,倒有大半記不清了,這個世界的家人對他也確實不錯,從此他就作為富貴公子諸無相一直生活到現在。
十年相處,諸無相早就把自己當成他們的親兒子了。
直到前些日子,聽父親多次感嘆朝堂污穢,奸佞當道,然後便向皇帝請辭回鄉。
回鄉途中就遇到滅門之禍,這由不得他不多想。
「兇手是皇帝嗎?抑或是朝中政敵……」
他將頭顱安到脖子上,
感受著骨肉間慢慢癒合的感覺,又思考起來:「不對,父親都已經辭官了,沒人會這般不依不饒,而且那些兇手也不像是一般勢力能培養的。」
「那麼兇手是皇帝么……」
既然自己活了下來,有的是時間去調查。
仇肯定是要報的,但是現在的他還沒有報仇的能力,只能先記下了,這個世界有高手武者,本領通天,幾可近於陸地神仙,要是自己有機會接觸到還是有機會報仇的。
無論是拜師還是委託,總是有機會的。
現在主要還是先調查清楚仇家是什麼人,還有身上發生了什麼。
緩了半晌,他身上傷口已經好得七七八八,活動手腳也感覺已經並無大礙,便要去撐船離開,遠處卻飛快劃過來一條快船,上面一人大喝:「什麼妖人裝神弄鬼,搶到老爺手下!」
三五十丈卻是頃刻便至,聽到聲音時,那人還在天邊,話音一落,快船便已經竄到面前。
船上一個高瘦漢子,披散頭髮,偏偏額闊口方,皮膚黝黑,梳兩縷細長鬍須,好似條黑魚成精。
那人倏地一躍,身姿輕盈,落到諸無相船上時卻彷彿泰山下墜,他一個不防直接被晃進水中撲騰。
「哈哈,我道是什麼砍不死的水鬼,卻是個不會水的夯貨!」黑魚精手持長篙,一手叉腰,另一手單手便將又他從水裡挑起,厲聲問:「你是何人,為何要恐嚇艄公!」
諸無相正要解釋,卻又想起自己仇人未明,眼前這人不明身份,自己又有奇異在身,到口的話又咽了下去,左右死不掉,心一橫:「落難至此,要殺便殺,何須多言!」
「倒是個好漢!若平時得遇我倒要結交一番,只是手下艄公被你嚇了,我若饒你,恐手下不服。」
諸無相眼睛一亮,那個「黑魚精」又道:「我今日便不殺你,只將你去送官,也算是一個交代。」
你這還不如砍我一刀……
當朝律法,劫江剪徑的強人,抓到得流放三千里,服刑三年,他還要調查仇人,這一來一去時間都耽誤了。
雖然自己不是搶劫的,但是別人都把自己抓了個現行,真的是黃泥巴掉褲襠了。
黑漢子把他一綁,架著船就往城中駛去,帶上兩個漁夫就進了公堂。
「堂下何人啊?」堂上法官是個羊鬍子縣令,眯眼打量著黑漢子和諸無相。
「明公容稟,此人在江上扮做水鬼,搶劫漁民。」
「如此……嫌犯你可認罪?」原告被告兩邊都沒給孝敬,羊鬍子縣令現在很想儘快結案,但流程還是要走的。
「這是誤會,我只是不慎掉落江中,許是天色昏暗,被漁夫誤會了,請明公明察。」
「人證俱在,焉知你是否狡辯,左右給我打!」這昏官的耐心已經被消磨光了,乾脆屈打成招,早早結束還能趕上早茶。
「慢。」
旁邊師爺卻叫停了公人,附耳縣令:「我觀此人衣著錦繡,面貌不凡,明公莫要打錯了人。」
「哦,如此……那便不打,嫌犯抬頭走近與我一觀。」
旁邊黑漢子冷眼看著,見到這一幕頗有不忿,倒也沒有發作。
而縣令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卻嚇了一跳。
「阿也,這莫非是諸家的公子?左右趕緊鬆綁!」
言畢又顫顫巍巍走下堂來又是鞠躬又是告罪,「下官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公子恕罪啊。」
見諸無相有點懵,縣令又解釋道,「下官年前進京述職,見過令尊諸明公。」
「原來是父親舊友。」
「哎喲,折煞小人,下官怎敢當得明公舊友……」
「只是我父親前幾日已經請辭,我亦非官場中人,縣尊不必如此。」
話才說完,就見縣令臉色一變,「皇親犯法與庶民同罪,莫說汝父已經辭官,便是未辭,我又何懼!」
「這廝敢以勢壓人,本官卻不怕你,如今人證在此,由不得你不認罪,左右取枷來。」
「且慢!」
旁邊看完這場鬧劇的黑漢子看不下去了,「此事當是誤會,在下撤狀。」
縣令惱於自己的丑狀被人見到,正要發作。師爺又附耳親聲對縣令說了些什麼。
「罷罷罷,既然撤狀,此案便結了吧,雙方調解,退堂!」
威——武——
呸——黑漢子走出公堂后狠狠啐了一口,諸無相有些詫異。
「想不到你竟然是諸公之子。」黑漢子看了一眼諸無相,又轉頭對兩名漁夫道「此事算了吧,改日我請你們吃酒。」
又掏了錠銀子與了漁夫,才又與諸無相交談:「我聽說令尊因賑災之事,於朝堂上怒斥一眾貪官佞臣,是個好官。」
「我聽你是諸公子,這才撤了狀子。」
「竟是如此?我父親並沒有對我講這些。」諸無相恍然。
「他平日並不對我說官場的事。」
「這事倒也並不是秘密了,西北大旱,州府上奏不知其數,卻不見迴音,聽聞已是人間煉獄,還是令尊一力主張,皇帝這才下了旨。」
諸無相聞言苦笑,「是了,想來父親辭官便是此事了。」
「竟如此?難怪之前公堂上那狗官恭而倨之。」黑漢子憤憤不平。
「不過江湖上誰不知道諸公諸玉衡是天下有數的好官,往常那些貪官回鄉哪個不是路上就被劫了,若是令尊回鄉,自會有綠林好漢為其開道,江湖中哪個敢害他。」
諸無相突然悲從中來,黑漢子後面說的都已經聽不清了,滿腦子都是那句「江湖中哪個敢害他」。
不是江湖……那不就是朝堂,狗皇帝!
一時間諸無相百感交集,心中又悲又怒。
黑漢子正說,卻見他咬牙切齒,神色悲戚,又想到他一副落難的樣子,頓時就明白了。
「此處非說話之地,兄弟不如到我莊上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