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變
「看來,你對那短命鬼動了真情。」
一個聲音從上方傳來,蒙面女子抬眼望去,只見一名身穿紅色長裙的少女正踩著一道紅泥牆,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看這人頭上的簪子,她就知道這人是誰了。同出一脈,卻非同宗。此人,應該便是此次玄門遣來王都的人。
「藥王谷,溫友娣。」
「玄門,妙歌。」妙歌縱身一躍,落在了溫友娣身前,頭上的兜帽滑落到肩頭,一頭紅色的長發在夜色中顯得格外耀眼。
溫友娣和妙歌對視,見其眼睛無光無亮,無波無瀾,雖有靈性,卻是個盲人,不由暗自可惜。
夜風呼嘯,樹葉沙沙作響,此時已是深夜,只有蟬鳴落葉之聲。
妙歌走到溫友娣跟前。「你的手在抖。」
溫友娣暗暗握緊了左手的拳頭。「你聽出來的?」
「世間萬物皆有靈,風說,你的手在抖,你信不信?」妙歌伸出手。「把遺詔交出來吧。」
溫友娣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臉上露出警惕之色。
「你不願意?」妙歌眉毛一挑,狐疑地看著溫友娣。
溫友娣笑道:「你多慮了,遺詔豈在我手,我對他沒有任何情意,這數月相知,不過虛與委蛇。我虛情假意的本事,你應該耳聞過,何必擔心。」
「你說謊。」妙歌並不相信溫友娣的話,溫友娣的口舌之利,可以殺人,亦可救人。師傅說,溫友娣是藥王谷另類的存在,她不在意生死悲歡,不在意人間情感,冷靜沉著,殺伐果斷,與藥王谷的優柔寡斷,慈悲眾人背道而馳。只是,她這幾個月在暗處蟄伏,聽到了不一樣的溫友娣,而讓溫友娣改變的,卻是皇帝。這二人對月飲酒,瀟洒作談,笑語歡聲,就像是一對恩愛的夫妻,她不得不懷疑溫友娣。不得不說,這個皇帝有讓人驚艷之資,非庸才之輩,也非好色之徒,勤勉愛民,談吐儒雅。要不是知道皇帝遲早要死,她不會浪費時間看著兩人溫情。
「遺詔上說了什麼?」妙歌問她。
「我怎麼會知道。」
妙歌將帽兜重新帶好,將頭髮攏在裡面。「你既要瞞,你就自己承受這孽緣吧,我會將這幾月的情況報與族內,你好自為之。」
這世界上,有人為了活而不死願意歷經九九八十一難,有能有緣者可脫胎換骨,無緣無能者命歸黃土。皇帝既然該死,命格就不能更改。既然溫友娣要插手這樁孽緣……
「溫友娣,你也知道我的本事,我既能為活人辦事,也能給鬼辦差。這生死輪迴之事,你還是不要擅自插手為好。」妙歌臨走之前,還留下了一言忠告,這是真心建議溫友娣的。
然而……
溫友娣目送妙歌離開,握著宮燈的手微微一緊,良久才道:「若不是你是歲暮之人,我非殺你不可。」
她確實是因為皇帝,明白了戲文里所謂的情愛歡樂。可戲文終究是戲文,總會看完,總會捨棄。這些都不能改變她,她還是那個她,無論過去,未來,現在如何,只能由她來決定。
在成為藥王谷的弟子前,她只是一個沒有自由的下奴。不知道生往何方是自由,死往何處能極樂,她每天能做的就是在採石場里不停地幹活,然後安安分分地吃著屬於自己的干饅頭。
從幾百年前開始,溫家就已經淪為奴了,所以她一出生就是一名卑賤的下奴。因為他們是滄瀾人,被滅國的滄瀾人。
溫家世代文臣,在朝堂上從來都是唯唯諾諾,從來沒有為自身大膽過一回,唯一大膽過的一次就是留在帝都,拒絕逃離。
當歲暮天寒的人出現時,溫家只剩她一個人了。
這次帝都之行,歲暮天寒的指令下發了三個分支勢力,藥王谷派了溫友娣,玄門派了妙歌,仙宗則派了李長生。
藥王谷掌令人間生死,玄門佇立陰陽兩間,仙宗則負責除魔衛道。
三大勢力竟同時被派往帝都,可見歲暮天寒對此事的重視。
溫友娣仰頭望著夜空,明月高懸,星綴其間。她的目光卻透過層層雲幕,直落到了那顆最亮的星上。
「紫微星明……」她輕聲低語著,隨即笑了起來,眼角眉梢全是掩飾不住的笑意。「這真是一個好兆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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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暮天寒
昨日,妙歌所御傀儡人,沉寂多日,終於睜開了眼睛,開口說話了
「結束了。」傀儡人咧嘴一笑,那笑容看起來很嚇人。
傀儡人與主人心意相通,為了防止消息外泄,玄門早早開創了一門功法,可以讓人和傀儡心神相通,互傳消息,互感方位,互知風險,也能共成一體。
傀儡人再次開口,不過這一次,它的聲音不再嘶啞,反而變成了一個少女的聲音。
「北陵君王已逝。」
一言震懾,亦令人如釋重負。
當年,神裔時代最後一個帝國滄瀾覆滅,王室眾人被處以極刑,流雲公主則在琅郡山明若寺被處以血祭,歲暮者為救流雲公主,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所有人死生唯一念,不惜一切代價,亦保王族血脈。
琅郡山明若寺的鐘聲止於那一天,而之後的第一聲就在長胥帝的長逝。隨著時間的推移,歲暮天寒漸漸意識到,王都之中,存在詛咒。
不知是北陵王族壽元將盡,還是滄瀾詛咒應驗,歲暮天寒之人並不清楚,所以才允許族人進入北陵王城進行暗中調查。
良久,藥王穀穀主闕景山開口問道。「是誰登基。」
「京帝膝下無子,聖旨已下,是傳位給左南王楚懷年。」
玄門門主慕容雙笑道:「左南王的子嗣倒是不少。」
比起京帝無子女緣,而左南王卻是八子雙女,兒緣福厚。相比之下,慕容雙倒是有些同情京帝了。
「妙兒,你可有什麼發現?」慕容雙詢問傀儡人。
「回稟師父,穆氏有下落了。」
慕容雙收起嬉皮笑臉,認真道:「當真」
「眾所周知,血祭術以命易命,被滄瀾列為禁術。而上一次施展禁術是在滄瀾國覆滅后不久,北陵以誅滅妖邪為由,對流雲公主實施血祭。然則,此事另有玄機,弟子尋靈問魂至數百年時間,發現北陵第一任帝王在攻破都城時,就已經被君霖太子的魂劍重創,被軍醫斷定活不過三日。師父,你知道城破的第三日是什麼日子嗎?」
「什麼日子。」慕容雙感覺事情有些棘手。
「流雲公主被血祭的日子。」
「所以你懷疑以命易命。」
「是的,琅郡明若,神袛聆意,可達天音,上古持之,可達天際。琅郡山明若寺的鐘聲止於流雲公主的歸去,而之後的第一聲卻是在長胥帝逝。長胥帝不信神明,不敬天道,以誅滅妖邪為由挑起戰爭,臨死前卻以滄瀾禁術換取長生,當真可笑至極。這也是為什麼北陵皇帝活不過三十歲的原因,這不是怨氣,也不是詛咒,而是天道的審判。」
「這一任帝王……我記得他……」慕容雙皺起眉頭。
「他多活了二十餘年,容貌卻停留在三十歲。弟子篤定,他一定動用了禁術,所以才能延續二十餘年壽命,而那個被換命之人,很有可能是穆氏的人。」
「禁術需要王室血脈才能施展,穆氏非王室血脈,怎麼可能成功?」
「問人問物不如問靈問魂,王城冤魂無數,所以弟子前些日子去遺址探查了一番,發現了一些端倪。穆氏就是王室中人,只不過穆氏先祖早先因犯事被廢,賜了外姓,世代駐守王室陵墓。只因此事蒙羞,所以知之者甚少。」
「歲暮有歲暮之規,北陵之事,我等不得插手,往事如煙,早已隨風而去,縱然有滅國之仇,也不能違背族規。」族長說道。
「滅國之仇可以不報,隱瞞身份無可厚非,可是族長,你難道不管其他人了嗎?」慕容雙玩著手中的骰子,意味不明笑了笑。
「其他人?」闕景山眉頭一皺。
「諸位不會忘記了吧,九星舍這些年捕殺關押的人可都是我們歲暮天寒的人。更何況,玄門自成立之日起,便有一道命令,那就是要將穆氏給找回來。這道令我一直心存疑慮,現在總算是明白了,我懷疑京帝囚禁了穆氏一族。」
「我也贊成慕容門主。」北宮褚雲在一旁附和道。
族長沉默許久后,才道。「那便派人前去打探消息吧,切勿暴露,保持警惕,一定要小心九星舍。」
自北陵建國之初,便建立了九星舍,歷代舍主皆為王族。他們不受王族貴胄的管轄,而是直接由舍主統領。他們存在的意義就在於抓捕滄瀾世家後代。凡是上位者都怕自己的領地里有不安定的因素,更何況滄瀾的特殊曾是神權統治。
長胥帝建立的是人權時代,不問神靈,無問仙人,但北陵依舊有人求神求仙,求生老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