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回雁樓
儀琳突然問道:「師父,令狐師兄後來不幸喪命,是不是因為……因為見到了我,這才運氣不好?」
定逸怒道:「什麼『一見尼姑,逢賭必輸』,全是胡說八道的鬼話,怎信得的?這裡這許多人,都見到了我們師徒啦,難道他們一個個都會運氣不好?」
眾人聽了都臉露微笑,卻誰都不敢笑出聲來。
儀琳道:「是。我奔到天明時,已望見了衡陽城,心中略定,尋思多半可以在衡陽見到師父,哪知就在此時,田伯光又追了上來。我一見到他,腳也軟了,奔不幾步,便給他抓住了。我想他既追到這裡,那位華山派的勞師兄定在山洞中給他害死了,心中說不出的難受。田伯光見道上行人很多,倒也不敢對我無禮,只說:『你乖乖地跟著我,我便不對你動手動腳。如果倔強不聽話,我即刻把你衣服剝個精光,叫路上這許多人都笑話你。』我嚇得不敢反抗,只有跟著他進城。
「來到那家酒樓回雁樓前,他說:『小師父,你有沉魚……沉魚落雁之容。這家回雁樓就是為你開的。咱們上去喝個大醉,大家快活快活吧。』我說:『出家人不用葷酒,這是我白雲庵的規矩。』他說:『你白雲庵的規矩多著呢,當真守得這麼多?待會我還要叫你大大地破戒。什麼清規戒律,都是騙人的。你師父……你師父……』」她說到這裡,偷眼瞧了定逸一眼,不敢再說下去。
定逸道:「這惡人的胡說,不必提他,你只說後來怎樣?」儀琳道:「是。後來我說:『你瞎三話四,我師父從來不躲了起來,偷偷地喝酒吃狗肉。』」
眾人一聽,忍不住都笑。儀琳雖不轉述田伯光的言語,但從這句答話之中,誰都知道田伯光定是誣指定逸「躲了起來,偷偷地喝酒吃狗肉」。
定逸將臉一沉,心道:「這孩子便是實心眼兒,說話不知避忌。」
儀琳續道:「這惡人伸手抓住我衣襟,說道:『你不上樓去陪我喝酒,我就扯爛你衣服。』我沒法子,只好跟他上去。這惡人叫了些酒菜,他也真壞,我說吃素,他偏偏叫的都是牛肉、豬肉、雞鴨、魚蝦這些葷菜。他說我如不吃,他要撕爛我衣服。師父,我說什麼也不肯吃,佛門戒食葷肉,弟子決不能犯戒。這壞人要撕爛我衣服,雖然不好,卻不是弟子的過錯。
「正在這時,有一個人走上酒樓來,腰懸長劍,臉色蒼白,滿身都是血跡,便往我們那張桌旁一坐,一言不發,端起我面前碗中的酒,一口喝乾了。他自己斟了一碗酒,舉碗向田伯光道:『請!』向我道:『請!』又喝乾了。我一聽到他的聲音,不由得又驚又喜,原來他便是在洞中救我的那位『勞師兄』。謝天謝地,他沒給田伯光害死,只是身上到處是血,他為了救我,受傷可著實不輕。
「田伯光向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說道:『是你!』他說:『是我!』田伯光向他大拇指一豎,贊道:『好漢子!』他也向田伯光大拇指一豎,贊道:『好刀法!』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一同喝了碗酒。我很是奇怪,他二人昨晚還打得這麼厲害,怎麼此刻忽然變了朋友?這人沒死,我很歡喜;然而他是田伯光這惡人的朋友,弟子又擔心起來啦。
「田伯光道:『你不是勞德諾!勞德諾是個糟老頭子,哪有你這麼年輕瀟洒?』我偷偷瞧這人,他不過二十來歲年紀,原來昨晚他說『我老人家活了七八十歲』什麼的,都是騙田伯光的。那人一笑,說道:『我不是勞德諾。』田伯光一拍桌子,說道:『是了,你是華山令狐沖,是江湖上的一號人物。』
「令狐師兄這時便承認了,笑道:『豈敢!令狐沖是你手下敗將,見笑得緊。』田伯光道:『不打不相識,咱們便交個朋友如何?令狐兄既看中了這個美貌小尼姑,在下讓給你便是。重色輕友,豈是我輩所為?』」
定逸臉色發青,只道:「這惡賊該死之極,該死之極!」
儀琳泫然欲涕,說道:「師父,令狐師兄忽然罵起我來啦。他說:『這小尼姑臉上全無血色,整日價只吃青菜豆腐,相貌決計好不了。田兄,我生平一見尼姑就生氣,恨不得殺盡天下的尼姑!』田伯光笑問:『那又為什麼?』
「令狐師兄道:『不瞞田兄說,小弟生平有個嗜好,那是愛賭如命,只要瞧見了骨牌骰子,連自己姓什麼也忘記了。可是只要一見尼姑,這一天就不用賭啦,賭什麼輸什麼,當真屢試不爽。不但是我一人,華山派的師兄師弟們個個都是這樣。因此我們華山派弟子,見到恆山派的師伯、師叔、師姊、師妹們,臉上雖然恭恭敬敬,心中卻無不大叫倒霉!』」
定逸大怒,反過手掌,啪的一聲,清清脆脆地打了勞德諾一個耳括子。她出手又快又重,勞德諾不及閃避,只覺頭腦一陣暈眩,險些便欲摔倒。
劉正風笑道:「師太怎地沒來由生這氣?令狐師侄為了要救令高足,這才跟田伯光這般胡說八道,花言巧語,你怎地信以為真了?」定逸一怔,道:「你說他是為了救儀琳?」劉正風道:「我是這麼猜想。儀琳師侄,你說是不是?」
儀琳低頭道:「令狐師兄是好人,就是……就是說話太過粗俗無禮。師父生氣,我不敢往下說了!」定逸喝道:「你說出來!一字不漏地說出來。我要知道他到底安的是好心,還是歹意。這傢伙倘若是個無賴漢子,便算死了,我也要跟岳老兒算賬。」儀琳囁嚅了幾句,不敢往下說。定逸道:「說啊,不許為他忌諱,是好是歹,難道咱們還分辨不出?」
儀琳道:「是!令狐師兄又道:『田兄,咱們學武之人,一生都在刀尖上討生活,雖然武藝高強的佔便宜,但歸根結底,終究是在碰運氣,你說是不是?遇到武功差不多的對手,生死存亡,便講運道了。別說這小尼姑瘦得小雞也似的,提起來沒三兩重,就算真是天仙下凡,我令狐沖正眼也不瞧她。一個人畢竟性命要緊,重色輕友固然不對,重色輕生,那更是大傻瓜一個。這小尼姑啊,萬萬碰她不得。』
「田伯光笑道:『令狐兄,我只道你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子,怎麼一提到尼姑,便偏有這許多忌諱?』令狐師兄道:『嘿,我一生見了尼姑之後,倒的霉實在太多,可不由得我不信。你想,昨天晚上我還是好端端的,連這小尼姑的面也沒見到,只不過聽到了她說話的聲音,就給你在身上砍了三刀,險些兒喪了性命。這不算倒霉,什麼才是倒霉?』田伯光哈哈大笑,道:『這倒說得是。』
「令狐師兄道:『田兄,我不跟尼姑說話,咱們男子漢大丈夫,喝酒便喝個痛快,你叫這小尼姑滾蛋吧!我良言勸你,你只消碰她一碰,你就交上了華蓋運,以後在江湖上到處都碰釘子,除非你自己出家去做和尚。這天下三毒,你怎不遠而避之?』
「田伯光問道:『什麼是天下三毒?』令狐師兄臉上現出詫異之色,說道:『田兄多在江湖上行走,見識廣博,怎麼連天下三毒都不知道?常言道得好:「尼姑砒霜青竹蛇,有膽無膽莫碰他!」這尼姑是一毒,砒霜又是一毒,青竹蛇又是一毒。天下三毒之中,又以尼姑居首。咱們五嶽劍派中的男弟子們,那是常常掛在口上說的。』」
定逸大怒,伸手在茶几上重重一拍,破口罵道:「放他娘的狗臭……」到得最後關頭,這個「屁」字終於忍住了不說。勞德諾吃過她的苦頭,本來就遠遠地避在一旁,見她滿臉漲得通紅,又退開一步。
劉正風嘆道:「令狐師侄雖是一番好意,但如此信口開河,也未免過分了些。不過話又得說回來,跟田伯光這等大惡徒打交道,若非說得像煞有介事,可也真不易騙得他相信。」
儀琳問道:「劉師叔,你說那些言語,都是令狐師兄故意捏造出來騙那姓田的?」
劉正風道:「自然是了。五嶽劍派之中,哪有這等既無聊、又無禮的說話?再過一日,便是劉某金盆洗手的大日子,我說什麼也要圖個吉利,倘若大伙兒對貴派真有什麼顧忌,劉某怎肯恭恭敬敬地邀請定逸師太和眾位賢侄光臨舍下?」
定逸聽了這幾句話,臉色略和,哼了一聲,罵道:「令狐沖這小子一張臭嘴,不知是哪個缺德之人調教出來的。」言下之意,自是將令狐沖的師父華山掌門也給罵上了。
劉正風道:「師太不須著惱,田伯光那廝,武功是很厲害的。令狐師侄斗他不過,眼見儀琳賢侄身處極大危難,只好編造些言語出來,盼能騙得這惡賊放過了她。想那田伯光走遍天下,見多識廣,豈能輕易受騙?世俗之人無知,對出家的師太們有些偏見,也是實情,令狐師侄便乘機而下說詞了。咱們身在江湖,行事說話,有時免不了要從權。令狐師侄若不是看重恆山派,華山派自岳先生而下,若不都是心中敬重佩服三位老師太,他又怎肯如此盡心竭力地相救貴派弟子?」
定逸點了點頭,道:「多承劉三爺美言。」轉頭向儀琳道:「田伯光就因此而放了你?」
儀琳搖頭道:「沒有。令狐師兄又說:『田兄,你雖輕功獨步天下,但要是交上了倒霉的華蓋運,輕功再高,也逃不了。』田伯光一時好似拿不定主意,向我瞧了兩眼,搖頭說道:『我田伯光獨往獨來,橫行天下,哪裡能顧忌得這麼多?這小尼姑嘛,反正咱們見也見到了,且讓她在這裡陪著便是。』
「就在這時,鄰桌上有個青年男子突然拔出長劍,搶到田伯光面前,喝道:『你……你就是田伯光嗎?』田伯光道:『怎樣?』那年輕人道:『殺了你這淫賊!武林中人人都要殺你而甘心,你卻在這裡大言不慚,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挺劍向田伯光刺去。看他劍招,是泰山派的劍法,就是這一位師兄。」說著手指躺在門板上的那具屍身。
天門道人點頭道:「遲百城這孩子,很好,很好!」
儀琳繼續道:「田伯光身子一晃,手中已多了一柄單刀,笑道:『坐下,坐下!喝酒,喝酒!』將單刀還入刀鞘。那位泰山派的師兄,卻不知如何胸口已中了他一刀,鮮血直冒,他眼睛瞪著田伯光,身子搖晃了幾下,倒向樓板。」
她目光轉向天松道人,說道:「這位泰山派的師伯,縱身搶到田伯光面前,連聲猛喝,出劍疾攻,這位師伯的劍招自是十分了得,但田伯光仍不站起身,坐在椅中,拔刀招架。這位師伯攻了二三十劍,田伯光擋了二三十招,一直坐著,沒站起身來。」
天門道人黑著臉,眼光瞧向躺在門板上的師弟,問道:「師弟,這惡賊的武功當真如此了得?」天松道人一聲長嘆,緩緩轉開了頭。
儀琳續道:「那時候令狐師兄便拔劍向田伯光疾刺。田伯光回刀擋開,站起身來。」
定逸道:「這可不對了。天松道長接連刺他二三十劍,他都不用起身,令狐沖只刺他一劍,田伯光便須站起來。令狐沖的武功又怎能高得過天松道長?」
儀琳道:「那田伯光是有道理的。他說:『令狐兄,我當你是朋友,你出兵刃攻我,我如仍然坐著不動,那就是瞧你不起。我武功雖比你高,心中卻敬你為人,因此不論勝敗,都須起身招架。對付這牛……牛鼻……卻又不同。』令狐師兄哼了一聲,道:『承你青眼,令狐沖臉上貼金。』嗤嗤嗤向他連攻三劍。師父,這三劍去勢凌厲得很,劍光將田伯光的上盤盡數籠罩住了……」
定逸點頭道:「這是岳老兒的得意之作,叫什麼『太岳三青峰』,據說是第二劍比第一劍的勁道狠,第三劍又勝過了第二劍。那田伯光如何拆解?」
儀琳道:「田伯光接一招,退一步,連退三步,喝彩道:『好劍法!』轉頭向天松師伯道:『牛鼻子,你為什麼不上來夾攻?』令狐師兄一出劍,天松師伯便即退開,站在一旁。天松師伯冷冷地道:『我是泰山派的正人君子,豈肯與淫邪之人聯手?』我忍不住了,說道:『你莫冤枉了這位令狐師兄,他是好人!』天松師伯冷笑道:『他是好人?嘿嘿,他是和田伯光同流合污的大大好人!』突然之間,天松師伯『啊』的一聲大叫,雙手按住了胸口,臉上神色十分古怪。田伯光還刀入鞘,說道:『坐下,坐下!喝酒,喝酒。』
「我見天松師伯雙手指縫中不絕地滲出鮮血。不知田伯光使了什麼奇妙的刀法,我全沒見到他伸臂揮手,天松師伯胸口已然中刀,這一刀當真快極。我嚇得只叫:『別……別殺他!』田伯光笑道:『小美人說不殺,我就不殺!』天松師伯按住胸口,衝下了樓梯。
「令狐師兄起身想追下去相救。田伯光拉住他,說道:『令狐兄,這牛鼻子驕傲得緊,寧死不會要你相幫,何苦自討沒趣?』令狐師兄苦笑著搖頭,喝了兩碗酒。師父,那時我想,咱們佛門五大戒,第五戒酒,令狐師兄雖不是佛門弟子,可是喝酒這麼喝個不停,終究不好。不過弟子自然不敢跟他說話,怕他罵我『一見尼姑』什麼的。」
定逸道:「令狐沖這些瘋話,以後不可再提。」儀琳道:「是。」定逸道:「以後怎樣?」
儀琳道:「田伯光說:『這牛鼻子武功不錯,我這一刀砍得不算慢,他竟能及時縮了三寸,這一刀沒砍死他。泰山派的玩藝倒還有兩下子。令狐兄,這牛鼻子不死,今後你麻煩可就多了。剛才我存心要殺了他,免你後患,可惜這刀砍他不死。』
「令狐師兄笑道:『我一生之中,麻煩天天都有,管他娘的,喝酒,喝酒。田兄,你這一刀如砍向我胸口,我武功不及天松師伯,那便避不了。』田伯光笑道:『剛才我出刀之時,確是手下留了情,那是報答你昨晚在山洞中不殺我的情誼。』我聽了好生奇怪,如此說來,昨晚山洞中兩人相鬥,倒還是令狐師兄佔了上風,饒了他性命。」
眾人聽到這裡,臉上都現出不以為然的神色,均覺令狐沖不該和這萬惡淫賊拉交情。
儀琳續道:「令狐師兄道:『昨晚山洞之中,在下已盡全力,藝不如人,如何敢說劍下留情?』田伯光哈哈一笑,說道:『當時你和這小尼姑躲在山洞之中,這小尼姑發出聲息,被我查覺,可是你卻屏住呼吸,我萬萬料不到另外有人窺伺在側。我拉住了這小尼姑,立時便要破了她的清規戒律。你只消等得片刻,待我魂飛天外、心無旁騖之時,一劍刺出,定可取了我的性命。令狐兄,你又不是十一二歲的少年,其間的輕重關節,豈有不知?我知你是堂堂丈夫,不願施此暗算,因此那一劍嘛,嘿嘿,只是在我肩頭輕輕這麼一刺。』
「令狐師兄道:『我如多待得片刻,這小尼姑豈非受了你的污辱?我跟你說,我雖然見了尼姑便生氣,但恆山派總是五嶽劍派之一。你欺到我們頭上來,那可容你不得。』田伯光笑道:『話雖如此,然而你這一劍若再向前送得三四寸,我一條胳臂就此廢了,幹嗎你這一劍刺中我后,卻又縮回?』令狐師兄道:『我是華山弟子,豈能暗箭傷人?你先在我肩頭砍一刀,我便在你肩頭還了一劍,大家扯個直,再來交手,堂堂正正,誰也不佔誰的便宜。』田伯光哈哈大笑,道:『好,我交了你這個朋友,來來來,喝一碗。』
「令狐師兄道:『武功我不如你,酒量卻是你不如我。』田伯光道:『酒量不如你嗎?那也未見得,咱們便來比上一比,來,大家先喝十大碗再說。』令狐師兄皺眉道:『田兄,我只道你也是個不佔人便宜的好漢,這才跟你賭酒,哪知大謬不然,令我好生失望。』
「田伯光斜眼看他,問道:『我又如何占你便宜了?』令狐師兄道:『你明知我討厭尼姑,一見尼姑便周身不舒服,胃口大倒,如何還能跟你賭酒?』田伯光又大笑起來,說道:『令狐兄,我知你千方百計,只是要救這小尼姑,可是我田伯光愛色如命,既看上了這千嬌百媚的小尼姑,說什麼也不放她走。你要我放她,唯有一個條件。』令狐師兄道:『好,你說出來吧,上刀山,下油鍋,我令狐沖認命了,皺一皺眉頭,不算好漢。』
「田伯光笑嘻嘻地斟滿了兩碗酒,道:『你喝了這碗酒,我跟你說。』令狐師兄端起酒碗,一口喝乾,道:『干!』田伯光也喝了那碗酒,笑道:『令狐兄,在下既當你是朋友,就當按照江湖上的規矩,朋友妻,不可戲。你若答應娶這小尼姑……小尼姑……』」
她說到這裡,雙頰暈紅如火,目光下垂,聲音越說越小,到後來已細不可聞。
定逸伸手在桌上一拍,喝道:「胡說八道,越說越下流了。後來怎樣?」
儀琳細聲道:「那田伯光口出胡言,笑嘻嘻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答應娶她……娶她為妻,我即刻放她,還向她作揖賠罪,除此之外,萬萬不能。』
「令狐師兄呸的一聲,道:『你要我倒足一世霉么?此事再也休提。』田伯光那廝又胡說了一大篇,說什麼留起頭髮,就不是尼姑,還有許多叫人說不出口的瘋話,我掩住耳朵,不去聽他。令狐師兄道:『住嘴!你再開這等無聊玩笑,令狐沖當場給你氣死,哪還有性命來跟你拚酒?你不放她,咱們便來決一死戰。』田伯光笑道:『講打,你是打我不過的!』令狐師兄道:『站著打,我不是你對手。坐著打,你便不是我對手。』」
眾人先前聽儀琳述說,田伯光坐在椅上一直沒站起身,卻擋架了泰山派好手天松道人二三十招凌厲的攻勢,則他善於坐斗,可想而知,令狐沖說「站著打,我不是你對手;坐著打,你不是我對手」這句話,自是為了故意激惱他而說。何三七點頭道:「遇上了這等惡徒淫賊,先將他激得暴跳如雷,然後趁機下手,倒也不失為一條妙計。」
儀琳續道:「田伯光聽了,也不生氣,只笑嘻嘻地道:『令狐兄,田伯光佩服的,是你的豪氣膽識,可不是你的武功。』令狐師兄道:『令狐沖佩服你的,乃是你站著打的快刀,卻不是坐著打的刀法。』田伯光道:『你這個可不知道了,我少年之時,腿上得過寒疾,有兩年時光我坐著練習刀法,坐著打正是我拿手好戲。適才我和那泰山派的牛……牛……道人拆招,倒不是輕視於他,只是我坐著使刀使得慣了,也就懶得站將起來。令狐兄,這一門功夫你是不如我的。』令狐師兄道:『田兄,你這個可不知道了。你不過少年之時為了腿患寒疾,坐著練了兩年刀法,時候再多,也不過兩年。我別的功夫不如你,這坐著使劍,卻比你強。我天天坐著練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