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幸福

長期用眼過度，近來眼疾頻頻，視力急劇下降。這兩天，一種恐懼油然而起：真怕哪天突然就看不見了！

我的世界在十三歲那年起了巨變。十三歲以前，天地萬物：高處的星星，起伏的群山，遠處房子的屋頂和樹枝上的小鳥……一切都是那麼清晰，層次分明。十三歲開始，我的視野開始模糊，我得眯著眼睛才能看得清東西。班主任注意到了，便領我到家，告訴我父母：明麗需要配副眼鏡了。

眼鏡配來了，一戴，世界恢復了她的清晰，可卻失去了她的飽滿：透過眼鏡，一切都變小了。

眼鏡帶來的諸樣不便還在其次。

眼睛猶如我生命力的一盞指示燈。

我喜歡藍色，這不僅因為天和海的顏色都是藍的，也不僅因為我相信世界初始的顏色是藍色，還因為我少女和青年時代眼白的顏色是藍的，它藍得真的就像天的顏色一般。

而今，不僅眼睛里的藍盡數褪去，世界在我的瞳孔里也日益模糊。

我這才真正從心裡為了視力而感謝造物，因為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是應該的。有的人生來就帶殘疾。有的人，比如海倫凱勒，一場病就可以明聰盡失。

我開始越來越感到視力的無比珍貴。能清楚地看到這個世界的美麗萬物，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站在藍空下，我細數著這輩子都看過什麼佳景美象。

美麗的花朵，青蔥的樹叢，峽谷和峽谷中的湍流，濃妝淡抹的山崗；一絲不掛的萬里藍空，絢麗的晚霞，初生的金月，噴薄的晨陽；銀色的冰峰，金色的秋野；可愛的鳥兒，可愛的男孩女孩……這一切的一切：顏色，形狀，意境和它們內在的精靈，在一個視力健全的人那裡是習以為常的；而在一個沒有了視力或視力不健全的人那裡，卻是一種近乎是奢侈的驚喜。

網路上流傳一個「三根羽毛」的故事。故事說到一個男孩，每次他取得好成績父親問他要什麼禮物時，他都沒有例外地說他想要三根不同顏色的羽毛。每次都滿足了兒子要求的父親，卻一直都不知道為什麼兒子總提這個古怪的要求。在一次車難后兒子帶著他的「三根彩色羽毛夢」走了；不解之謎卻留了下來。很多人猜測這個謎底，其中之一就是：這孩子生來就色盲！

回味著那三根羽毛的故事，想起了海倫凱勒的《假如給我三天光明》。「善用你的眼睛吧，猶如明天你將遭到失明的災難。聆聽樂曲的妙音，鳥兒的歌唱，管弦樂隊的雄渾而鏗鏘有力的曲調吧，猶如明天你將遭到耳聾的厄運。撫摸每一件你想要撫摸的物品吧，猶如明天你的觸覺將會衰退。嗅聞所有鮮花的芳香，品嘗每一口佳肴吧，猶如明天你再不能嗅聞品嘗。」

我的眼睛濕了。不管怎麼說，我曾經看見過燈籠般眨著眼的滿天星星：牛郎、織女、北斗、紫薇……不管怎麼說，我曾經看見過一個清晰飽滿、絢麗多姿的世界。我的心裡充滿了感激、幸福、悲憐和祝福。假如這世上有一件事情是應該的，那就是一個人活著的心態：知足，感恩，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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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文原載世界日報副刊，后正式入選十年海外中文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