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一 古德造紙廠

幕間一 古德造紙廠

古德,一座屹立在華北平原的百年老城。打還有皇帝的時候,此地就立了縣,幾百年來一直是屯田的所在。抗日戰爭時,這裡也是抗擊日本人的一處前線,當時日軍的攻勢勢如破竹,但是這把劈竹子的武士刀,卻狠狠地在古德這個鐵竹節崩了刃。一個小縣城,硬是擋住了帝國主義滾滾向前的戰車。

當時的日軍指揮官,是又羞又惱,他北平城也不過二十一天舉了白旗,你一個小縣城敢那麼硬?這叫我臉上怎麼掛?

堅守足時足量一個半月之後,隨著周邊逐漸淪陷,古德終是孤木難支,倒在了武士的刀刃下。隨即便是報復性的大屠殺,從機槍到毒氣是無所不用其極,一度殺的此地立不了縣。直到解放后,古德的人口也沒恢復到抗戰前的百分之四十,自始至終也難發展什麼工業,古德人只能繼續在那大片的黃土裡討生活,但是終於也是保住了一個縣的名頭。

古德人的血性並沒有隨著前輩們的死消失,那種堅韌不拔的血脈繼續奔騰在荷著鋤頭撒著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農的身體里。

秋去春來,幾十年在田裡似乎並不長,彷彿一晃就到了二十世紀末,天門紙企來了。

先是幾輛大部分人沒見過的觀測車,後來又是一幫看上去就很有文化,扛著一堆不知道幹什麼用的儀器的傢伙,這尋尋,那探探,正當人們還在納悶發生了什麼的時候,一座造紙廠彷彿從地里長出來的一樣,就那麼出現在了銘恩村的地界上。

造紙廠在古德縣招了大量的工人,尤其是銘恩村,幾乎全村都進了廠,沒過多久,這個古德縣遠近聞名的窮村子,搖身一變成了成了小康村,家家戶戶的土屋都變成了小磚樓。

正如銘恩這個名字,天門紙廠叫銘恩人抬起了頭,他們自然也不會辜負紙廠,他們比其他所有工人都更加拚命,其中就包括著王有良。

隨著日復一日滾滾升起的濃煙,奔騰而出的廢水,銘恩人終於注意到有什麼不對了:似乎再也看不見天了,河裡也一直淌著臭水,沒有一條魚,而且村子里隔三差五就得讓救護車拉走幾個人,而他們也無一例外的,全是癌症。

沒有人往他們的搖財樹身上「潑髒水」,也沒有人敢那麼干——除了王有良。

王有良那一年四十五歲,他十五歲的兒子在縣裡的醫院確診了癌症。

王有良老婆走的早,他一個人受苦受累把孩子拉扯大了,他怎麼也想不到,好容易有了錢,日子好過了,老天爺又跟他開了那麼個天大的玩笑。

最後一咬牙,把幾年打拚出來的房子賣了,帶孩子進省城治病。

但是已經晚了,肺癌,晚期。

這晴天一聲炸雷,劈的王有良喘不上氣來。他跪在地上號啕大哭,跪著求醫生救救他的兒子,但是醫生不是神,他們也沒有辦法。

後來從醫生嘴裡得知,他兒子的癌症和天門紙廠有莫大的關係,這讓他又找到一絲希望:紙廠!他們有錢!去找他們要錢,然後去北京,去上海,去天津,去一切他能想到的大城市,彷彿只要進了大城市,他的兒子就沒事了。

看了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兒子,王有良下了決心,回銘恩村!

一路顛簸之後,王有良在一個雨夜回了他曾經的家,回到了天門紙廠。

一開始造紙廠的負責人還表示出了相當的同情,聽到最為凄慘的地方還會從眼角流下幾滴淚,但是王有良剛剛說到錢的時候,負責人的臉色就猛地一變,哈哈大笑起來,彷彿聽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

看著皮笑肉不笑的負責人,王有良愣了,他繼續堅持賠償的事,但是負責人早就不耐煩了,揮了揮手叫了保安,把王有良扔了出去。

王有良不甘心,磅礴大雨里發了瘋地拍著造紙廠的大門,但是換來的只是保安的一頓毒打。

滿身傷痕的王有良就那麼趴在泥水地里暈了過去,當他再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手機上有幾個未接來電——那是醫院的電話。

看著手機上的電話,王有良顫抖著打了過去,不出所料,孩子沒了。

他發了瘋般的回了省城,衝進了醫院,就那麼呆愣愣地看著孩子的屍體。

後來他出了醫院,也沒再回古德縣,只是在省城一直打著零工,發誓要找到置天門紙企於死地的方法。

古德人的堅韌,完全的體現在了這個喪子的中年人身上。

在幾次的臨時工作里,王有良從工友那得知了用法律解決問題,他又看見了希望,省吃儉用地買了一大堆有關法律及其程序的書。

白天為了生活他必須工作,到了晚上,就挑著那盞幾乎沒光的檯燈坐在幾平米的出租屋裡苦讀。就那麼又過了半年,原先略顯富態的王有良不見了,留下的是一身乾瘦和慢性病,但是他不後悔,他有辦法了,他有辦法叫天門紙廠付出代價了。

他起訴了天門紙企。

但是一個人,又怎麼抗衡整個法律團隊呢?王有良就那麼,一次又一次的,開庭,閉庭,開庭,閉庭。

天門紙企本以為挫他幾次他就會絕望,但是王有良沒有,他不停不休地收集著造紙廠違法犯罪的證據,日復一日,日復一日,就那麼打了十年的官司。

王有良一頭黑髮變得斑白,又變得全白,他從中年人變成了一個老頭,但是還是跟嵌進磐岩的釘子一般,死死地釘著造紙廠。

王有良叫天門紙企頭疼不已,但是就憑他一個人,還是扳不倒那麼大一個企業——怎麼可能呢?

終於,有那麼一天,王有良打完一場官司,從法院里出來的時候暈倒在了地上。

造紙廠的負責人鬆了一口氣。

當王有良再醒過來的時候,是在醫院的病床上。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老了,身體不行了,不可能扳倒天門紙企了。

絕望徹底壓垮了他,他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並沒有在意護士的勸阻,付清了醫療費,又搖搖晃晃地回了他的出租屋。

他只是為了復仇而活著了,如果復不了仇,還不如早日去見自己的兒子呢,只不過這太窩囊了,兒子會不會很自己這個沒用的爸爸呢?

他把一根繩子掛在了吊扇上,把脖子套進了另一頭的繩圈,老淚縱橫——自打兒子死了之後,這是他第一次流淚。

正當他打算與世界訣別之時,有人敲響了他的門。

王有良急忙撤下了繩子,擦乾了淚,翻身下了凳子——他不願叫人看到自己這副模樣。

他開了門,站在門前的是一個奇裝異服的年輕人,披著白袍,一頭的長捲髮,還帶著一個荊棘圈。

「老人家,苦了您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關心,弄的王有良不知所措,自打妻子死了,就再也沒人說過這種話了。

他把年輕人迎了進來,聊了幾句話才知道,這年輕人是一個叫做「伊甸之癌」的組織的佈道士(他自己那麼說的),專門幫助那些被環境污染毀了生活的人。

王有良聽的將信將疑,他不知道這個年輕人要怎麼幫助自己。

但是年輕人信誓旦旦地告訴王有良,一周后,去法院找個旁聽席,會給他一個驚喜。

話畢,年輕人留下一個電話,揚長而去。

王有良一頭霧水,不知道他葫蘆里買的什麼葯,不過他既然說了,反正自己也不打算活了,為什麼不去看看是什麼驚喜呢?

一周后,王有良出現在了法院的旁聽席上,當被告入場時,他差點沒驚掉了下巴——那是天門紙廠的負責人,那張臉砸爛了他都認識,只不過不同的是,他掛在臉上十年的傲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驚慌與恐懼。

王有良並不認識原告,也沒怎麼在乎審判過程,他只知道天門紙廠倒了,背後的天門紙企背負上了他這輩子聽都沒聽過的巨額罰款。

王有良出了法院,他這輩子都沒那麼輕鬆過了,他這一輩子已經吃了幾輩子的苦了。

正當他打算回家的時候,又一個年輕人攔住了他——依舊是那一身奇怪的的打扮,不過不是一個人——遞給了他一張照片,是一個裡面寫著「ec」的荊棘圈。

王有良還沒來得及問什麼,人家就告訴他找一家紋身店紋在脖子上,打那個電話約人出來,展示這個標誌,你將會獲得第二個驚喜。

說著,年輕人向他展示了自己脖子上的標準。

王有良現在對他們深信不疑,很快就按照他說的做了。

來的人是他第一次見到的佈道士,王有良著急地展示了自己脖子上的標誌,以證明自己按照他們說的做了。

年輕人一笑,伸出了手:「歡迎加入伊甸之癌,你的敵人將是我們的敵人。但是我們需要你用生命效忠組織。」

王有良連連點頭,自己這條命就是他們救回來的,根本不在意再還給他們,何況他們還幫自己報仇了呢?

兩人又隨便聊了幾句,無非就是生活之類的。

佈道士走之前,給老人留下了一千塊錢,這在10年可不是筆太小的錢,並且告訴他每個月都會有人給他送救濟金,而且會幫他搬新家,剩下的只需要等待組織的安排就好。

王有良甚至想給眼前這個年輕人磕一個了,還有比這更大的恩嗎?

兩人很快就分開了,沒過多久,果然有人把王有良接了出去,搬到了新家,不說豪華,但是至少寬敞——而且是自己的老家古德縣。

又過了幾天,王有良在電視上看到了一條新聞——天門紙企的老總錢多金離奇死亡。

正當他詫異時,來了個電話,是佈道士。

「我們已經幫你完成所有的願望了,你接下來只需要等待組織的命令了。」

沒等王有良反應過來,電話就被掛斷了。

這些傢伙,是神仙嗎?

這就是王有良唯一的想法了。

又是過了十幾年,古德在王有良打官司的十年了,已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發展了,這十幾年,更是讓王有良認不出來。

老人一直生活在大恩未報的自責中,而自己又在一天天變老,他時刻害怕自己沒來得及報效組織就撒手人寰了,既是是在如此生活下身體一天天在恢復。

但是他擔心早了,這一天很快就來了。

一天下午,自己家的空調突然壞了,正當他準備找人來修的時候,來了一個電話,是佈道士,王有良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

「ec,受難。」

這是唯一的一句話,並沒有一點冗餘,電話就被掛斷了。

王有良沒明白什麼意思,就只是記住了,然後打了修空調的電話。

師傅很快就過來了,三下五除二修好了空調,就在王有良要送他出去的時候,師傅突然說了一聲:

「ec!」

王有良下意識的接上了:

「受難!」

師傅很高興,轉身握住了王有良的手:「王老爺子,明天就是我們報效組織的時候了!」

說著,他塞給了王有良一個藍色的小藥瓶,告訴他,明天十點到人多的地方摔掉,或者自己喝了,都可以,然後就可以完成組織的終極目的:受難日。

「我們或許都會死,不過那些還活著沒伏罪的殺了你兒子的人都會為我們陪葬,再也不會有孩子因為該死的污染喪生了。」

王有良知道明天就是自己的死期了,想給師傅留下來聊聊天,但是師傅著急地走了,說是要在縣公安局做好受難日的準備。

王有良把藥瓶放在了桌子上,盯著它,徹夜未眠。

第二天九點多,老人似乎想起了什麼,拿著藥瓶下了樓——他家附近有一家照相館,他想拍一張遺照——他並不知道受難日具體是什麼,他只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了。

福來照相館前,王有良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來小藥瓶,看了一眼,嘆了口氣又塞了回去,看著玻璃門后擦拭相機的年輕人,推門走了進去。

「您老是要拍什麼照片?」

「遺照!」

在年輕人的詫異中,王有良踏向了地獄。

老天一直保佑著古德,但他從未在意古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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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天:舊序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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